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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睁眼室内光鲜仿佛和睡时候的没什么变化，窗外依旧能听见雨声，只是从噼里啪啦变成淅淅沥沥，浑身骨头都棉了的感觉告诉他这一觉估计挺久。
艾修坐起身揉了揉蓬乱的头发，有些苦恼，他不会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了吧？
“伊藤先生，现在可方便我进去服侍？”名为甜奈的侍女声音柔和从门外响起。
“啊，进来吧。”拢了拢宽松的衣襟，艾修眼神清亮道。
如果不是那头四处支楞的绵软头发太过显眼，只看眼神完全看不出他是刚醒。不过这点小‘破绽’反而显得真实和可爱起来。
甜奈手上还端着盛有衣服的托盘，最上方是艾修自己穿过来，已经洗好晾干的白色里衣，下方则是叠着一身主青色的短衫和裤裙。
见他目光落在衣服上，甜奈笑着解释：“这是家主为少爷准备，还未被穿过的衣服，您此前的外衣有些地方似乎被树枝挂到，暂时不能上身。”
艾修接过托盘对真田家主的细心表示了感谢，过了两三秒，两人依旧面面相觑，甜奈后知后觉：“伊藤先生要自己穿吗？”
少年无奈：“我并非四体不勤的人，这类衣服穿起来也很方便。”
平安时期累赘到极点的礼服也不是没穿过，这种就相当于一件长袖衬衫外套和阔腿裤的衣服，哪用得上人帮忙。
甜奈笑眯眯转身出去了。
再来已经端了一份饭菜，艾修看了下甚至有一块鱼，这里近海，但由于武士倡导节俭还甚至餐食数量类型还有限制，很少早上就吃鱼。
艾修下意识看了眼外头灰蒙蒙的天，问甜奈：“现在是什么时间？外面雨一直在下吗？”
“已经是巳时末，子时到寅时雨歇了歇，卯时起又下了起来。”
卯时大概早上六七点，寅时更早，大概凌晨四点左右，甜奈什么时候下没下雨都知道得很清楚，作息堪比他还是人时候的夜猫子室友。艾修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惊讶：“昨晚没睡好吗？”
甜奈看着脸上毛孔都不明显、慢慢胶原蛋白的家伙，表情有些复杂：“赤峰大人交代您夜间可能会因为淋雨着凉……”
她也很清楚有些娇养着的少爷小姐们体质很多连三岁娃娃都不如，吹点风都能着凉，更别说被雨淋了个透彻，若是晚间睡得沉时候烧起来，又没人留意，就这样烧坏脑子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是很显然，眼前看着身板单薄的少年体质不错，声音清亮，喷嚏都没打一个，倒是她自己没睡好，早上还有些流清鼻，灌下原本预备给他的驱寒药才好了些。
艾修眼神微飘。
嗯，他怎么也是个妖怪，还是基本加点体质的妖怪，完全不会有疾病的困扰。
怀着微妙的愧疚，艾修在递餐盘时候给她拍了一发反转术式。
虽说严格来说反转术式对疾病作用一般。
雨还下着，这天气最适合的果然还是呆在房间里啥也不干。
这样想着，艾修让甜奈拿了本书过来打发时间，就让她回去自己休息。
雨点沙沙下落的声音单调枯燥，让周围一切都显得寂寞起来。
胃部的烧灼感明显，人类的食物并不能让他吃饱，反而会消耗他更多能量导致更重的饥饿。
人类的血液是他唯一能获得营养的食物。
几只浅灰色只有蝴蝶大小的透明蝙蝠从黑发黑眸的少年袖中飞出，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快速分散，很快探查清楚所有人的状态飞回。
源自饥饿得负面情绪会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咒力，越是饥饿到极点这种情绪越是剧烈，这足以让他用反转术式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算是一种自产自销。
理论上他其实不需要这种血腥的维生方法。
但是在学会提取咒力之前他就知道，饥饿是会吃人的，即便吃不掉人的生命也会吃掉理智，让一个曾经自以为有底线有原则的人无限趋向只有食欲的野兽。
事实告诉他，他并不是能够克服万难不论如何境遇都能坚守自己的主角，只是一个稍有奇遇的普通人。
阴凉的天气总是好眠，昨日见过的两个护卫之一被轮换下来，正在自己的铺位上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几乎能震下房梁上的积灰。
灰色小蝙蝠落在杂物堆积出的死角，没一会另一只银白色，额头有着红色花纹的蝙蝠飞过来，停在护卫手腕旁，先是用两只尖尖的犬牙在对方手腕上咬了一口，男人呼吸微顿，之后却显然睡得更放松些。
接着蝙蝠用翅膀尖端割破男人的动脉，血液溅射涌出，却在半空被一团深青的力量收拢，像水注进气球，青与红相加形成深紫近黑的颜色。
艾修操控着式神，大概接够近200ml的量才停下，再用反转术式将护卫愈合。
式神回到身边，被咒力严实包裹的血液几乎嗅不到味道，还没有隔着皮肤血管的气味浓郁。但人血天然对吸血鬼有着巨大的吸引，清楚那是血，即便没有气味的引诱，内心依旧渴求。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盯着它看一两秒，仰头连着咒力和血液一起吞下，咒力没有味道，也完全将血的味道阻隔，神经上却仿佛依旧残留着那种黏腻顺滑又足够鲜甜的口感。
他自知自己自制力不行，不能放纵，只能像戒毒一样戒血。
他以此为生，当然是戒不掉的，但也不能像吃大米饭一样让自己身体和心理都逐渐习惯，最后就会感觉——其实吸食人血液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剥夺人命或许也是如此。
只有实在控制不住烦躁和渴望时候会尝尝味道。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尽管他尽可能去延长间隔的时间，却依旧愈发渴望。
就像训犬初期总是将狗狗最爱的东西当做奖励，到后面，狗狗说不定已经改了爱好，却依旧习惯性去追求这种东西，就像他一直将直接尝到血的味道当做延长空窗时间的奖励。
真糟糕。
这样岂不是自己就将自己训服了吗？
不愿去深想这样令人烦恼烦躁的事，艾修将本是半掩的横拉门彻底推开，听着雨声。面前是一丛颤颤巍巍摇晃着、有着亮眼绿色，形似小荷叶的矮植，他就靠在门框上盯着它看。
“心情不好？”低沉的男声从走廊另一边传来。
艾修抬头，见是那位魁梧好心的阴阳师先生，放松地笑着：“只是这雨下得太伤感，忍不住产生些矫情的情绪。”
赤峰盘柾看着他，对方表现得仿佛只是少年人无病呻吟的悲春伤秋，他却潜意识觉得有什么更沉重的情绪隐藏在这浅显的表现之下。
高大青年对上少年人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柔和的眉眼里仿佛生来就包着一泓笑意，分明没有半点愁绪。
阴阳师自嘲地笑，或许是他同样想起些许久之前的事，以己度人，才会觉得这样的少年郎会同他一样深沉。
“昨天没能详细知道你遇到的妖怪的情况，还记得它是什么样子吗？”
能力是风的妖怪在关东和东北似乎没有太出名的存在，倒是他所知道的，四国那边有一类强大的操控风作为攻击手段的妖。
“它整个藏在风里，最初遇到是在武藏地域，还以为是无预兆的海巨风，接近后又看到其中似乎有别的东西，我和我的朋友虽然已经找到掩体还是被卷入其中，期间难以睁眼，但我甩出的几张符应当是对那东西造成了一定伤害的，只是也被甩了出去，若不是另有御守形成结界将我护住，我怕是会直接被摔死，途中再问人却得知这里已经是盛冈町。”艾修抿着唇，眼里流露出任谁看都真实的后怕来。
赤峰盘柾安慰他：“能够利用自然灾害的妖怪未必是强大的，反而可能是能力不足才躲躲藏藏，你的符箓如果命中，最少也能将它重伤，你的朋友也有一样得御守吗？”
艾修点点头：“他比我更厉害，我都没事他应当更不会出意外。”
少年一本正经，仿佛真的有这个人，赤峰盘柾当然也不会怀疑。
结束这个话题，不善言辞的阴阳师找个理由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开始翻看他自己这些年收集的妖怪记录，没能找到相似妖怪的记载。但利用制造自然灾害最易造成人类的伤亡，收集畏惧，还不易被阴阳师和那些更神秘的地府鬼神们察觉，是一些有野心想搞事又实力不足的妖怪常用的伎俩。
也有可能是人心畏惧于是从自然灾害中诞生的怪物鬼魅，还有一类名为咒灵的只有特定天赋的人才能看到的妖怪。
曾经赤峰盘柾一度认为是咒灵的存在是虚假，这也是阴阳师们主流的想法，直到年少时候险些因为这种东西死去，才清楚所谓咒灵并不是为哄骗人心编造的怪物，咒术师中也不乏强大的存在。
可惜他看不见那一类诅咒和咒灵，阴阳术对咒灵也有作用，但据他当时遇到的同龄咒术师少年所说，咒灵的再生能力非常强，二级以上的咒灵哪怕被阴阳术损坏大半身体依旧能够恢复，除非瞄得正中要害。
奈何阴阳师基本都看不到咒灵，而咒术师根本运用不动灵力，对方趁着他养伤时候拉着他研究了一番，确定阴阳术他们无法利用就干脆离开了，之后再没有见过。
赤峰盘柾从对方口中得知，咒灵诞生自人类恐惧和恶念，人类存在则咒灵不绝，咒术师很少能够寿终正寝。
阴阳师怔怔看着自己的影子，他当时一直在迷茫为何要成为阴阳师，家族的荣耀、超然的地位、亦或者足以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随意欺凌的能力和更大的野心。
他曾问咒术师：“杀死的咒灵过一段时间依旧会重现，这样不是在做无用功吗？”这样的死亡，他看不到意义。
他到现在仍然记得咒术师少年当时惊讶又了然的眼神，对方看过来时候理所当然的高傲：“妖怪咒灵都一样，像苍蝇蚊子一样杀不尽灭不绝，相比妖怪，咒灵不去管它可是会随着时间积累越来越强的，你们这些阴阳师连咒灵看都看不到，只有我们能看到还不去管，难道等它成长到谁也打不过的时候，让它像平安时期的两面宿傩一样随心所欲大开杀戒吗？
没有咒术师，谁能在你被咒灵残害的时候救你呢？
祓除那些恶心的东西，就是我们咒术师的天命。
为天命而死，真有地府和死后秩序，那也是作为英雄去到三途，鬼神都该对我敬重有加才对！”
或许是觉得他懦弱又消极，哪怕之前探究阴阳术时候两人相处得还不错，名为禅院时一的少年离开时却连道别都没有。
也是那时起，他意识到世界的广袤，不仅有家族里的汲汲营营和勾心斗角。他终究下定决心伪造了死亡现场，成为现在自由随性的赤峰盘柾，而不是族中大人可以随意驱使和抛弃的弱小分家术士。
如果伊藤幸哉和他的朋友遭遇到的是咒灵，只是符箓应当杀不死它，好在咒灵都不似妖怪那样有自己的神智，哪怕被伤到也做不出追击报复这样的智慧行为，它应当追不到真田家。
将这只身份未知的风怪记录在待定的书卷中，没有再遭遇的话多想也是无益，赤峰盘柾合上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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