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变古今(三)
    寿春。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地面,静谧无声,整个院子里仿佛没有一个活物。


    门窗紧闭的屋子内,升着一盆银碳,暖意憋得人有些沉闷。塌上之人拢紧衣袍,侧身下榻,汲着鞋走到窗边。


    推开窗,冷风顿时呼啸而进,被风一吹,男子有些咳嗽,他握拳在唇畔轻咳两声,但仍旧没有关窗。


    他似乎很享受连日来这样难得清醒的时刻。


    风打在脸上,和年少避祸时冀州如细密刀子般的风不同,寿春在南北之交,寒冷中又能隐隐感受到江南的水汽。


    他望向天,天色阴沉,万里层云,像整片天要倾覆似的。


    要下雪了。


    坐在窗边,他阖目靠在窗沿上,身子一半冷一半暖,但仍旧没有动弹。


    他素来不喜旁人打扰,如今无事可做更是不愿有任何人在他身侧,所以院中一个下人都没有。


    忽然,院门处传来声响,木门被推开。同他来此养病的家人打开屋门,便看见他坐在窗边。


    “令君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如此吹风。”


    来人焦急地直跺脚,他走到窗边,把窗户一把合上。


    “哪里就沉疴至此了。”没得风吹,脑子又有些昏沉,荀彧起身缓步走回塌边。


    他这才看见家人手中还提了一个木盒,不经意问道:“提的什么?我没什么胃口。”


    家人将木盒放下,面有喜色,“丞相赐食。”


    一道青光从眼前闪过,晴天霹雳般,荀彧觉得自己有些坐不稳,丞相馈食?


    一月前,临出征前,董昭向曹操谏言,丞相有不世之功,耻有凓德,位极人臣,该进位魏公,赐九锡,以彰殊勋。


    他内心不郁,当庭驳斥,丞相兴义兵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可是曹操的反应让他如坠冰窟,临出征前,将他调去了谯劳军。


    他早该知道,进魏公这事没有曹操本人默认,董昭如何敢提。


    可这不就是王莽故事吗,今日进魏公,明日封魏王,该置汉天子于何地?


    还有这场兴师动众又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伐吴之征,意义为何。刘备一人入川,荆州被诸葛亮守得和铁桶一般,孙权迁都秣陵,一副扼守边陲的模样。除了无功而返,他想不到第二个结局。


    大军南下濡须,意不在此,只是为了班师回朝能名正言顺吧。


    满朝上下,只有自己是那个不合时宜的白痴。


    他的手摩挲着木盒的纹路,却迟迟没有打开。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二十年的相伴都是错的,只是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对的路在哪里。


    家人见荀彧迟迟不打开盒子,有些疑惑:“令君不打开看看吗?”


    荀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他挥挥手,“放这吧,我一会再开。”


    见家人出门合上门扉,他才颤抖着手掀开盖子。


    红色的漆在眼前弥漫,就像官渡之战那流不尽的血。


    是空的。


    他竟然还妄想过别的答案。


    荀彧过世的消息传到荆州时,诸葛亮正在批阅公文。他从连绵的案牍间抬起头,眯着眼有些不可置信问面前的马良。


    “曹操不是还在前线吗?荀文若怎么死的?”


    马良也有些伤感,“具体不知,只是听说他因病停在了寿春没有去濡须前线。”


    诸葛亮恍然大悟。


    他并未见过荀彧,但他的伤感却丝毫不比知道周瑜过世那一日少。


    这世间,又没有了一个汉臣。


    诸葛亮今日没有睡在公门,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中时,正好看见果儿拉着乔儿和无衣在廊下写字。


    诸葛乔的字十分工整,他坐得端正,诸葛亮走近一看,是诗经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无衣,你不是总问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这个意思啦。”果儿得意地看向诸葛亮,“爹爹取的。”


    诸葛亮看见这首诗更添了一份伤感,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嗯。”


    “爹爹不开心么?”诸葛果心有所感。


    诸葛亮接过乔的笔,将就那片木简,写下四个字,“王佐之才。”


    诸葛乔和无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诸葛亮写完四个字后也没有解释,并不像准备给他们上课的模样。


    诸葛果倒是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是荀彧的死讯传到荆州了。


    荀彧在曹操处的定位和诸葛亮其实十分相似,从大的方面来说,规划了曹操统一北方的战略蓝图,从细节处又在后方居中持重,守住基业。还能充当hr,给曹老板举荐一个又一个人才。


    只是相伴半生才确定同路人不是同道人,比起诸葛亮,他实在是不幸的。


    见诸葛亮依旧坐在原地愣神,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爹爹今晚弹琴吧,你今日弹得再晚我也不会嫌你吵的。”


    *


    临近年关,天气愈发冷了。


    左将军府没了主人,后院一片萧索。虽然仆从仍保持日常洒扫,但从细节处仍能看出不同。


    在诸葛果的再三央求下,诸葛亮同意了她从后门溜进刘备的练武场。诸葛果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世间一草一木都是灵性的,这些木桩子,沙袋子自然也是有的。主公走了,主母不住这,要是日常没人使用,朽得更快,还是说诸葛亮有信心主公短时间就能回荆州。


    诸葛亮:……


    她继续加码,反正她总有办法溜出家门,要是诸葛亮不给她找个地方消耗精力,那就不知道下次在何处见了。


    诸葛亮:……


    总之,最后军师大人难得干了一件以公谋私的事,他把左将军府的后院批给了两个丫头练箭。


    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八岁的无衣和刚来公安时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个子向上窜了一小半,头发盘起紧紧束在脑后,身上穿着诸葛果按照自己的理解结合后世审美改出的一身骑装。


    当然图纸是她画的,绣活是无衣做的。初次展露人前时,黄月英看见两人的奇装异服虽然皱眉,但从心底本也有些离经叛道的她最后只叮嘱了一句别让你爹看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浅浅揭过了。


    左将军府的箭靶有一人高,都是成年男子使用的。无衣站在两块青石上,手中拿着黄月英替她们俩改过的特制弓箭,侧着身子,用一只眼瞄准,弯弓搭箭,咻的一声,对面箭靶靠近中心的位置便插上了一支箭矢。


    诸葛果站在远处飞速鼓掌,“无衣,你太棒了!这才两个月就能有这种程度。”


    她拉开特制的箭仍旧有些吃力,不过她娘曾神秘地冲她说,隆中时自己和诸葛亮曾有过一个设想,可以让气力不足的人也能使用弓箭。


    她闻得此言再次使用传统艺能,娘,加油,我相信你,你们就是当代爱迪生!


    爱迪生是谁?不重要。


    无衣从青石上跳下,羞涩地笑笑,“石头上还是不太稳,要是能在平地上,准头应该还能高些。”


    诸葛果无所谓地挥手,“你不是还没那么高么,等再长高些,可以平射自然就可以了。”说完她还眨眼,“你说要是你兄长见到会不会都认不出来你。”


    在军师府的两年无衣才明白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生活,想起兄长,她露出期待的笑,须臾之后却又变了神色,有些低落,“兄长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不像个女子……”


    “你兄长在黄汉升麾下,到时候和他比一比就好了,箭术不如你的人没资格说有的没的。”诸葛果拍向她的肩,“无衣,加油啊。神箭手就在前方。”


    提到未来,无衣露出一副不好意思又期待的表情。果儿就是这样,无论对谁都能画出一张大饼来,还偏偏让人心生欢喜。


    突然,不远处的角门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这条道因为毗邻左将军府,敢在此纵马之人几乎全是公门中人,而且正常来说只有那少数几个人。


    两家的后门挨着,骑马之人匆匆而来,在隔壁门前急切敲门,盏茶功夫又向着此处而来。


    进到院中,赵云看见只有两个丫头在这,皱眉,“果儿,公子呢?”


    阿斗?她怎么知道,明日是马良的经史课,今日不正应该是赵云去接阿斗吗,怎么来问她。


    “今日不是您去接他吗?”


    “主母的侍从说今日有事把公子提前送过来了。”赵云回答。


    不好!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把箭扔给无衣,飞速向外跑去,“孙夫人要带阿斗走!”


    “去哪?”赵云跟上,仍是不解。


    还能去哪儿,去江东啊。


    听了她的解释,赵云飞身上马,打马便要奔向城外,诸葛果连忙道:“子龙伯伯,带我一起去,我去劝夫人。还有,快遣人去通知我爹爹,让他带兵去江边。”


    她从来没觉得骑马可以速度这么快,原来从前赵云带他们都是小孩子游戏。耳边的风刮得生疼,颠簸得她有些想吐。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在脑海呼唤装死多日的某人,“770,快醒醒,赵云截江夺阿斗要来了,你不是爱看戏吗?”


    记得给我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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