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
    这座大楼比白鸟想象中的要大上不少。


    而且,职员似乎少得可怜——她从疑似会议室的房间里出来四处闲逛了约莫十分钟,非但没有遇到任何人,甚至没有类似安保之类的存在把身份不明也没有工牌的她叉出去。


    这不合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白鸟显然完全没有低调行事的自觉,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软底的棉拖没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


    空荡荡的大楼本该让人感到些许不安。


    她却跟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得不得了,唯一的迟疑大概只有在面对分叉路口时的难以决策。


    花了几秒钟思考——或许也有可能是根本没有思考完全依据直觉,她选择了往右走。


    一条在眼前不断蔓延的走廊。


    看起来很长,实际上也很长,甚至让她第一次因为超额的运动感到了些许饥饿感,她索性脚步慢了下来。


    慢悠悠地穿过了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整面的落地窗,阳光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最吸引白鸟的,却是窗外的景色——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海岸线,拱立守卫着城市的大桥,交错遍布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一个又一个小点汇聚而成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


    这样寻常的、随处可见的景色,却是她脑海中褪色的回忆。


    而在此刻,再次亲眼所见的此刻,褪色的回忆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找回了绚丽的色彩。


    白鸟难以克制澎湃的心潮,小跑着上前,双手贴在透明的玻璃上,探着脑袋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渺小的白色船体,大桥上来来回回的行车,就连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的几朵白云,都是那么的令人痴迷。


    “……这是哪里呢?”她伸手想要抚摸难以企及的天穹,视线珍而重之地一寸寸掠过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开的景色。


    她唇边漾出天真的笑容,小小的梨涡沁着甜蜜的糖霜,漆黑的瞳孔像一轮初升的新月,“在这个世界……会有我的‘家’吗?会有……”


    期待的呢喃戛然而止,厚重的防弹玻璃阻止了她,白鸟心底陡然升起一丝烦躁——像在看着阻碍她找回记忆的仇敌一般狠狠地注视着它。


    她的眼眸里不复平静,阴沉沉的,带着点儿扭曲的厌恶。


    还没等她想出摧毁这面落地窗的办法,身后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白鸟猛地回过神来,玻璃映照出她的面容,那张熟悉的脸上依稀可见前所未见的阴鸷,黑亮的瞳孔里甚至还残留着晦暗的仇视——


    她面色陡然惨白,像是被拔了氧气面罩的重症病人,无措地伸手挡住映照在玻璃上的眼眸。


    那不是她。


    那不应该是她。


    她是无论如何都会被爱着的孩子,她永远不会变成那种恶心的模样。


    永远。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露出了天真灿烂的笑容。


    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直到理智全数回归,她这才接收到似乎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警告。


    “警告!疑似敌袭,侵入程度为□□大楼内部,异能力未知,请求武装部队支援!”


    白鸟慢吞吞地转身,看向对面乌泱泱一大群人,统一黑西服、戴墨镜的男性举着木仓,黑洞的的木仓口对着她。


    所以这个世界除了‘异能力’之外,主流还是热武器吗?


    啊,听说热武器造成的伤口很疼。


    真是糟糕的发现。


    她抿唇,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却忽然自发从两边退去,让出正中间的位置。


    身穿桃粉色和服的女性款款走来,橘红色的头发盘成典雅的发髻,一缕额发半掩着左眼,妆容精致,身姿婀娜,手上拿着一柄纸伞。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十分富有魅力的女性。


    和那位曾经挑断了她手筋的夫人给人的感觉倒是有些相似。


    因为这点儿相似,白鸟对她的印象有些复杂。


    “啊呀,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尾崎红叶掩唇笑了笑,精致的口脂将她的笑颜衬托得格外明艳。


    白鸟回以一笑,苍白的唇色却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冷淡,“你好。”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红叶上前两步,姿态婀娜,询问道:“来,告诉奴家,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白鸟话音一顿,又扬起笑容,“方便的话,请帮我找一位……黑色的先生。”


    出于某些不可知的打算,她没有直言。


    “黑色的先生?哦?你是到这里来找人的么?”红叶随手指了指身后的人,“很不巧,这栋大楼里都是‘黑色’的人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着一大群如临大敌的黑西装、黑墨镜,白鸟动作一顿,慢吞吞地把双手举过头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倒不如说,我只是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普通路人。”


    ——才怪。


    虽然我知道原因也不是什么路人,但热武器打进身体的感觉完全不想体验啊可恶。


    想消极怠工了。


    社畜都有摸鱼的权利,凭什么游戏玩家要被迫全年无休啊淦!


    屑游戏。


    早晚黑了你。


    虽然她说话的模样情真意切,看起来也很诚恳,但红叶显然一点儿也没信,反倒是被她的辩白逗得花枝乱颤。


    “普通路人可没办法活着到这儿来呀,小姑娘。”


    她笑眯眯的,桃色的眼影将她的眼睛勾勒地格外魅惑,“不好好回答问题可是会被送到奴家的手上进行一、对、一审讯哦。”


    审讯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疼。


    “好吧。这确实是个不太靠谱的理由。”她肯定道,“但我确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非要动手的话,请为我提供一个疼痛感最低的选项,谢谢。”


    虽然很大概率还会再次见面——如果攻略对象没有在她复活之前离开这栋大楼的话。


    但白鸟一点也不想被热武器射杀。


    那种死法光是想想就有够痛苦的——高速旋转的子弹从发热的弹膛打出,以难以捕捉的速度打入皮肉,温度会融化掉皮肤表层,到黏膜,再穿透脂肪,钉入器官——


    不。她拒绝接受这种折磨。


    “真是……”红叶掩唇,乐不可支,“奴家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像你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了呢。”


    白鸟:勿cue


    上一个说她有趣的家伙已经被她刀了。


    她笑够了,忽然带着几分认真地问道:“那么,就让奴家给你一个痛快吧——怎么样,小姑娘?”


    白鸟盯着她想了想,像是在确定她的话语权,然后才笑了起来,礼貌道谢,“可以的话,麻烦您了。”


    顿了顿,她为自己补充道:“我只是听说子弹进入身体的感觉很糟糕。”


    “是这样没错呢。”红叶肯定了她的猜想,“那种痛苦,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亚于没有麻醉的手术呢。”


    听她这么一说,白鸟就更不想领取这张死亡体验卡了。


    白净的脸上眼尾恹恹地耷拉着,就连扬起小小弧度的唇线也压了下来,整个人都丧了起来。


    “听起来就很讨厌。”


    “不过,”红叶语气一转,“奴家对你很感兴趣呢——倒不如说,是对你出现在这幢大楼的原因,”


    “非常感兴趣呢。”


    为了向对方争取一个稍微温和一点的死法,白鸟叹了口气,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敷衍了事,而是凝眉状似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道:


    “那么,请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呢?”


    “嗯……我的意思是,这座城市。”


    她半真半假地发问反倒是让红叶露出了几分讶异,“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废话。接收到的资料上赤-裸-裸地写着‘横滨’她又不是看不到。


    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为了让之后的表现显得更理所当然罢了。


    “是这样的。”那张苍白的脸上恰当好处地露出了迷茫,白鸟抿唇,似乎在考量是否要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飘乎的视线在指着她的黑洞洞的木仓口上停留了几秒,眨了眨眼睛。


    “我的记忆里有一个叫做‘东京’的城市。至于我怎么会来到这儿——甚至于出现在这座大楼里,老实说,我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这是真话,那么为了合理性,接下来就需要插入一段由她来打造的剧情了。


    “我……似乎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黑色的人,他应该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本人是感觉不到啦,但复活点在这儿那家伙当然也会在附近啦。


    “那个人,对我很重要。”这句话倒也不算骗人,毕竟是‘玩家’的‘攻略对象’嘛。


    话音落下,白鸟半靠在防弹玻璃上,垂眸看着这座城市,眼底流露出真切的惆怅。


    惆怅自然也是真的。


    就看这段话能不能蒙混过关了——当然,她也不指望这些看起来就不是正派的黑涩会会放过她。


    没关系。


    她自我安慰道。


    只要他们——最重要的是那个为首的女人,能稍微相信一点儿,不要一言不合就把她射成筛子,也不要为了从她嘴巴里撬出点什么把她抓去审讯就好。


    她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她,白鸟大山,已经成长为肮脏的大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