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楚韵忽然剧烈地咳嗽,应达见状,端着药碗的她走到竹屋中央,将碗放到桦木圆桌上,拿起摆在桌面上的青瓷茶壶倒了一杯水,她拿着茶杯来到楚韵躺着的竹床前,将茶杯放在了床头柜上。


    “谢......咳咳......谢谢。”


    这般猛烈地咳嗽使得她胸腔隐隐作疼,楚韵缓了一会儿,才用手肘撑着想坐起来。


    这不动还好,一动就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有点僵硬,就好似这手脚是按上去的不是自己的那样,不如原来灵活。


    她惊恐地看向应达与伐难:“我,我的身体好僵,两位仙女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没事没事,你毋需过于担心,是你身受重伤而在治疗你以及令你恢复过来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你这段时间没有活动筋骨,许是这个原因才令你身体僵硬了一点。”伐难回她话道。


    “等你能下床走动了,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应达安慰她。


    “哦,谢谢......”这两位仙女姐姐对她的态度还怪好的嘞。


    可楚韵又想到,在她昏迷之前,还有记忆的是,她不是和那位仙人待在一块吗?那仙人呢?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请问仙女姐姐,我是怎么被送到这里来的?送我过来的那位仙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吧?”


    毕竟仙人之前被困黄泉,又被鬼魂围攻,他那时很需要帮助,虽然后面他找到了她,她能被送到这里,他肯定是没事的,现在她也算是无大碍了,但是她醒来没看到他,还是不免担心他会不会在养伤之类的。


    看到楚韵眼里的关切,伐难朝应达看去,应达向她点点头,伐难转而看向楚韵,她面带淡笑地与她说道:“眼下你的伤势痊愈了大半,幸不辜负岩神大人的嘱托,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来了......”


    “岩,岩神大人?!”楚韵差点被呛到,她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可是她,她们楚家村都信仰的岩神大人啊,她只是信仰这位魔神大人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信徒而已,可她居然能被岩神大人注意到......


    “是啊,岩神大人从魈的口中得知你不顾危险为了救他而下黄泉的事情,嘱咐我等要全力救治你呢!”伐难说道。


    “消?肖!”楚韵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会儿才找到“肖”这个姓氏才回忆起这个字的模样。


    两位仙女姐姐说的,就是那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仙人吧?原来他姓肖啊!


    应达点点头,“魈是我们的战友,和我们一样是仙众夜叉,同为岩神大人效力,也因此,我们和他更为熟悉。也要多谢你舍命相救。”


    楚韵看到两位夜叉仙人眼神诚挚,好似当真要谢谢她,楚韵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仙人救过我,我救他再正常不过了,再说了我也没做到什么,后面受了重伤还是您几位救回来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只盼望我没添什么麻烦就好。”


    “怎么会呢?多亏了你,他才能被唤醒,又成功找到黄泉的神明呢!也因此我们才得知妖魔鬼怪竟在谋划此等危害人间的阴谋。”伐难说道。


    “所以,肖仙人他现在还好吗?他还好吧?”楚韵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他啊,好得不能再好了,可劲地除妖邪呢!”伐难笑着打趣了一句。


    楚韵闻言,她闭上眼睛安心地呼出这口憋着的气,“那就好。”


    “不过现在我也有事要去做了,有什么你可以和应达说,用不着那么拘谨啦!”伐难说完她朝楚韵点点头便转身出了竹屋。


    眼下竹屋只剩她和另一位仙女姐姐,倚着墙坐在竹床上的楚韵,看着对方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后,立马移开视线。她情不自禁地抓着盖在腰腹处的薄被,双手缓缓收紧,手指微动,眼睛看向某处就是没能与应达对视。


    她此前只接触过肖仙人,与他也说不上亲近,只是他救过她,又见证了芽儿姐活了过来,同去黄泉这事才算熟悉了点,她当然是很尊敬仙人的,但是内心之中的那股畏惧却是少了很多。


    眼前又有一位陌生的仙人,虽然看起来挺温和的,但她不清楚对方性情如何,不免担忧自己不经意间说错了话,做错了什么令仙人感到恼怒。


    楚韵的手小幅度地来回抓着薄被,意外地感觉到手感不错,她无意识地多摸了几下,而应达看着楚韵如此不自在的模样,她微微一笑,使得她看起来愈发地和善了。


    “你一定想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在你昏迷过去后,都发生了什么吧?”


    楚韵在应达说话的时候向她看去,只因阿娘教导过她别人说话时看着别人是一种礼貌,在应达说完后,楚韵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应达坐到竹床沿边,她将声音刻意放缓,柔声说道:“在你重伤昏迷后,魈依照你之前所说,找到野鬼村,成功将黄泉的神明唤醒......”说到这应达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之后连忙呼唤其他夜叉仙人,我们把魈还有你带回来医治了。”


    “哦哦。”楚韵应了声,只是她不太明白,这位仙人看她的眼神怎么......一种令她感到怪怪的热切?


    从魈回来向岩神大人禀告的事情中,也从黄泉的神明那里知道了这个人类少女与魈之间是通过诅咒联系起来的;又通过岩神大人的分析排查,使得他们能够确定,这个当初被吉梦莉所抓的人类少女,也是被吉梦莉利用而降下了与魈的诅咒,因而魈没等身体痊愈,当自己能够行动之后,便一刻不停地清扫魔神残渣以及去找解除这种诅咒的办法。


    知道实情的仙众夜叉们一致决定不与楚韵说这件事,怕她一介凡人无法承担这样沉重的真相。应达怜爱地看向楚韵,想到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她知道后若是日夜忧思或是自怨自艾也会令她难以好好生活下去。


    他们是守护众生的仙众夜叉,解除诅咒的事情便交由他们来做。


    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无辜被牵连而要受苦,应达想到这里,内心涌出对楚韵的怜惜。


    “仙人,我可以知道那些妖魔鬼怪,它们原本是想要做什么呢?它们要怎么害人?”楚韵关切道。


    毕竟她进黄泉,也是听了黄泉判官说的鬼魂与妖魔联合的话的原因,她现在在仙人的领地自然是平安的,就是不知道楚家村还有楚家村外的村落,还有那些要还阳的人,别是刚复生就遭到麻烦了。


    应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顿了顿,说道:“妖邪想趁着璃月魔神战争,诸位魔神混战之际,联合恶鬼肆意收割现世的人类的性命,得到无上的力量也来参与魔神战争;恶鬼利用妖邪从地狱脱身,妄图侵入人类身体复活......”


    楚韵倒吸一口气,只见应达不复刚刚的严肃模样,脸上重新展露出笑容来,“护法夜叉大将与众鬼缠斗舍生忘死,后及时将消息通知与我等,在岩神大人的部署下,一众仙人奋力迎战粉碎了邪魔与恶鬼的阴谋!”


    “太好了!”楚韵情不自禁地喊出声,“岩神大人,还有仙人们就是最厉害的啦!”


    应达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地大了,为民除害匡扶正义,又感受到了民众的感谢之情,总是激动人心的。


    楚韵放下心来,她问应达道:“仙人,请问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嗯?”应达歪歪脑袋,“最多三日,你的身体便全好了。”


    “哦,那我今天就可以回村子里去了吗?能麻烦您送我回楚家村吗?”


    “为何如此着急?难道,你在这里待着不便吗?”虽说她的药是喝完了,但她听说她生活条件很是艰苦,这小小竹屋虽然说不上是豪华,但是比她的小茅屋,也算得上是条件优渥了。


    “我是,怕给您添麻烦......既然我都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嘛。”


    虽然楚韵不太明白应达看向她的眼神的含义,但是仙人看她的眼神是善意的,又对她很温和,“也不好劳烦您照顾,我想您平时也很忙的,如果有空闲的时间,还望您可以多休息,我没事的。”楚韵笑咪咪地说道。


    她说不上来为何会感到有点失落,连同想到仙人心里冒出丝丝隐晦的期待,杂糅在一起错杂得很。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所以不能去看望他。


    也不是怎么了,就是想看看他好不好,是不是恢复了,仅此而已。


    可他又那么忙,还是别打扰他了。


    捏着鼻子硬灌下苦药,应达又留她吃了顿晚饭后,趁着夜色,应达将楚韵送回了楚家村。


    楚韵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气味,她微微叹息,大半个月没回家里住了,也难怪。随后她将门窗都打开通风散味,好一会儿才关上门窗,她躺在硬梆梆的土炕上,盖上了用爹娘的衣服改的薄被,不禁上手摸了摸这“薄被”,百无聊赖地想着果然手感没那么好。


    楚韵回味着晚上的饭菜,仙女姐姐说她大病初愈不好猛进补,所以弄的是清淡一些的菜,还有熬的皮蛋瘦肉粥和生地排骨汤。仙女姐姐说这是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大人做的菜。


    那菜闻着就很香,早早地就将她肚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仙女姐姐看她边吃边说到,那鲜嫩的小青菜是用猪油炒的,加了蒜蓉爆香炒的;香酥豆腐用高汤泡了再裹着蛋液炸的,那腌菜还炒了肉末还有脆脆的笋丁,结果就是那么一大盆的皮蛋瘦肉粥,她和仙女姐姐各喝了好几碗,还有三盘菜都吃光了,那盘子干净得就像是洗过了那样。


    她在那时产生了“其实不回来,多待几天也可以”的想法,毕竟可以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


    可那多不好意思啊......那里都是仙人她一个人类待在那里做什么?也不会有谁会养吃白食的吧。


    而且,总感觉会别扭?不是她不愿意吃好喝好啊,就是吃惯了糠咽菜的人,突然给她摆上一大桌子的菜,鸡鸭鱼肉什么都有,她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落筷子吧?很不习惯,又怕自己一瞬间就习惯吃好的了,那她现在凭自己是吃不上这么好的,省得一下子就把嘴养刁了,那还是回来吃窝窝头吧。


    阿娘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待在自己家里她更自在点。


    楚韵睡觉前,又摸了摸被她放在枕头底下的银袋子,她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何况不是花自己的钱,不是自己令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她吃着很不安心啊。别人给的,别人想收走就收走,她自己买的,愿意吃多少就买多少。


    还好她回来时检查了一下身上,银子还好端端地揣在她怀里呢。人还在,银子在,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她自己就能给自己买红烧肉吃!


    现在先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还要去买面粉哩!


    在睡梦中,楚韵的魂魄离体了。


    等她有了意识后,她发觉自己又来到了黄泉。


    来什么地方不好,来到来黄泉......


    楚韵意识到不到自己魂魄离体了,一切都像是一个醒来就会消失的梦,她更是无法感觉到有异常。


    这是人死后才能来的地方,自己又在这里撞见了许多恶鬼,又被厉鬼打成重伤,她天然地难以对黄泉这块地界有什么好感。


    而后楚韵的魂魄受到了牵引,使得她往一个一片昏暗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飘去。


    墨蓝色的天地仿佛昭示着这里是不会有黎明到来的永夜,楚韵的心里划过一丝怪异,她有一种来过这个地方的错觉。


    这里是枉死城,并非寿终正寝或受天灾人祸,非正常生老病死而死亡的人,死后的魂魄会来到这个地方,直到生死簿上显示的原本死亡时间到了,才会进入转世投胎。


    她在这里看到了她爹娘。


    她的视线竟然能穿透房屋看到屋子里的阿爹阿娘,他们还是生前的那副样子,没有变老。


    屋里头的阿爹在做木工,枉死城里的魂魄可以像生前那样生活,只是一切都是假的,即使是执念变幻出来的东西,喝了孟婆汤,没了执念,“东西”也会消失。


    她听到阿爹念叨着,他的韵儿小时候骑过他给她做的木马,他现在又在雕刻一个了。她阿娘在织布,阿娘笑话阿爹,说等韵儿要来到这个黄泉,也是老眼昏花了,头发花白了,她才不会来到这里,而是直接去投胎了。


    “那你又在织布做什么?瞧瞧这颜色,也不是给我穿的,都是女儿家穿的衣服,你不是在给韵儿做衣服吗?”楚韵爹不服地说道。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都是依照十年前那时上过街的记忆,挑好看的款式给韵儿做,可等韵儿活够了来到黄泉的话,穿这身衣服,这样的颜色太俏了吧?”楚韵娘看着她一柜子里给楚韵做的春夏秋冬的衣服,颜色都是亮色的,十几岁穿正正好。


    “也只能做几套老一点的。”楚韵娘完全无视了楚韵爹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上饱饭,有没有人欺负她,我不在她身边,不能给她撑腰,她什么都要靠自己一个人......”楚韵娘忧心道。


    “行了行了,这番话你每天都要念叨不下十遍,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楚韵爹很受不了楚韵娘的碎碎念。


    “哼,也不知道是谁就念叨着,韵儿夏天千万别贪凉就去游河水,水流急容易出事,又说着她被谁带着很会爬树了,可现在没有谁会站在大树底下等着接住她了,怕她出事呢?”


    “哎,你......”


    两人的斗嘴似乎也是家常便饭了。


    楚韵发现自己可以动一动了,她飘到她爹娘在的那座小房子的上空,可惜不能再往下一点,更靠近一点了。


    阿爹阿娘,韵儿现在很出息的,可有能耐了。


    吃得饱穿得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的。


    韵儿在很努力地生活,每一天都在努力地度过,所以不用担心韵儿。


    也没有别的,就是,很想你们......


    在下一秒,楚韵忽然清醒过来,她感到脸颊旁边湿湿的,是枕头湿了一大片。


    楚韵怅然若失地坐起身来,果然,只会是一个梦啊。


    而她家的门被夜风吹开,随着倾泻进来的月光,仙人的模样逐渐清晰。


    “......韵儿她娘,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怪怪的咧,好像有什么声音,听不清。”


    两个魂魄出了屋子,左右张望,四周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发现。


    冷风吹散了她流的泪,楚韵很是意外地看到魈,在这个时刻,这个三更半夜。


    楚韵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见到亲人的情绪中抽离开来,她心情有些低沉,但是想到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她,还是尽快收拾好了心情。


    “仙人,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她想不到还会有其它的可能,仙人找她,一定是有事情需要她做什么。


    黑夜中她看不清仙人脸上的表情,想到要是要和她说要事,也该请仙人坐下:“啊哈哈,仙人不好意思,这屋子里也太黑了......”说罢,她便要下床去翻出煤油灯来。


    脑海中还想着仙人会不会闻不惯这个劣质的灯发出来的气味,先跟他说一下这样,她摸着黑走到柜子前,下一瞬,屋子里忽然冒出莹莹的光辉,她转过身去,无数只萤火虫像是散落的星星那样将小茅屋照亮。


    黄绿色的光芒仿佛为他金色的眼眸镀上一层温柔的色彩,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子,拿着再递给她。


    “糖,甜的。”和以往一样地言简意赅。


    “......啊?”楚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有接过这袋糖。


    看着她眼里明晃晃地在问为什么,魈说道:“伐难说你昏迷的时候,喝药很难喝下去,也许是药太苦了,所以我买了糖来。”


    楚韵懵懵懂懂地双手接过,感受到布袋的底部还留有他掌心的余温,可是她现在不用喝药了,那这糖,她要还回去么?


    这样一想,她好像有点舍不得。


    “吃一颗么。”


    他感受到了她情绪剧烈地波动,又是在夜半时分,他不免担心是不是因为这个诅咒,被他牵连的她出事了便过来看看,幸而她人没事。只是不知道她心中这股苦涩从何而来。


    楚韵迷糊地拿出一颗糖吃了下去,嘴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心里那股酸酸胀胀的感觉不再扩张,那好似如面团被揉搓变得皱巴的心似乎也被安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