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不住火
    “君太尉。”


    这着实有些超乎蒋云的想象,眸色渐深,“知道说假供的代价吧?”


    赵西荣一滞,慢悠悠坐起曲起一条腿懒散地将胳膊搭在上面,颇为张狂的姿态仿佛胜券在握,“蒋大人啊,你觉得如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敢这样说吗?我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能在牢里苟活已是万幸,难道我还要放弃大好的减罪机会让人轻易翻盘再弄死我吗?”


    又歪了歪头看向办案中不轻易流露情绪的蒋云,“我供出这么大一个大人物,蒋大人是不是要斟酌减刑啊?”


    蒋云不置可否,“这就要看你表现了。”


    赵西荣一脸“我都懂”的模样点点头,接着说道:“再深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给骆子衡撑腰的是君太尉,安县作乱的强盗本就是他们安排的,别以为目的是除掉萧鸿飞好扶植我掌控安县,区区一个安县,可满足不了他们的野心。”


    蒋云脑海中闪过整件事的轨迹,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捷州才是他们的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捷州巡抚就是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掩护祁都才将他调走的,只是转移视线好让真正的线人上位罢了。”


    真要说的话,赵西荣也只是一个县令,知道这么多不可否认是有心眼子在的,蒋云沉默几许,鹰眸锐利地盯向赵西荣,“你很聪明。”


    赵西荣不屑一笑,“案板上的鱼也要学会为自己谋生不是吗?人活着不就是图一潇洒人间?利我者既合,弃我者如履。”


    蒋云负手旋步走到另一端,他亲自审过的嫌犯不说上百几十个是有了,显然赵西荣是典型的利己精明。


    也不多说,“你所知道的不止这些吧,有主有辅的料才有味,这个道理就不用我多说了,其余的,写成供词。”


    说罢便直接出去了,赵西荣轻嗤一声,摇摇头又舒适地“哎”了一声躺下去睡觉了。


    而王驿这边在得知赵西荣爽快地招供以后便开始着重准备翻案上报文书,另一边韩丞相和姜贺也在尽力暗中寻找琴嬷嬷,待蒋云手上的这件案子结束之后便可立即上报了。


    长长的文书写下来,最后的署名担保王驿本想空着的,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同时收到了姜贺与韩丞相的信函,翻案担保栏里顿时多了两位重臣的名字。


    王驿拿着文书的手都在颤抖,想他整篇文书写下来,就算是辞藻恳切也大概率会引来朝中轻笑,他虽不在意,可多出来的两个大名,却让他在正名的路上不再孤军奋战。


    十几年的颠沛流离,现在的一情一景是他想也没想过的,瘦凹的眼眶里眸光抖动,深深地凝视着蔚蓝之下的天光旷然。


    不过二三日的时间,韩文崇派出去搜寻琴嬷嬷的手下可就将人带到丞相府了。


    “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琴嬷嬷,就是一普通的乡野村妇,你们把我从村里带到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位黑发中掺杂着几缕银丝的老妇人一边叫嚷着一边精神气儿十足地要甩开拉着她胳膊丝毫不为所动只往前走的侍卫,脸上的褶皱都气地直抖。


    刚好在附近的韩佑凌听见那中气十足的吼声身形一顿,转而阔步往声源处去了。


    走至偏厅就见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跪在地上,俯身放在地面上的双手上金光闪闪,金戒指和珠宝戒指是一个没少,与那身粗布麻衣可谓对比鲜明。


    疑惑地挑了挑眉,见主位上的人没有管他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韩文崇放下茶盏说道:“爹考考你,若有疑将以何心态为解?”


    “稳中求胜,二则备,四则搏,六则营,八则宏,十则胜。”


    韩文崇抚上太阳穴,神情无波,“还有一点,要知变通,现在的情况呢?”


    饶是大脑反应迅捷的韩佑凌也足足愣了十几秒,余光注意到跪着的人手指握起的小动作,蓦地豁然开朗起来,心中暗松一口气,好在能跟上自家老爹的思维。


    “现在的话,十则胜,”断定的话音刚落,跪着的人几不可闻地瑟缩一下,当然也落在了韩佑凌眼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将人押来了。”


    只见跪着的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头膝盖往前挪动几步,全然不复之前的张牙舞爪,“韩丞相,草民只是一个没上过学堂听不懂文邹邹话的老婆子啊,您和令公子说的那些草民又想不明白,到底犯了什么不对您倒是明说啊!”


    韩文崇抬手示意,一侧的侍卫上前迅速地拦住了试图靠近主位的琴嬷嬷,“乐安公主生前的嬷嬷都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字面意思总该是明白的,模样变了,身份换了,脑子总不能也变了。”


    “草民真的不是什么琴嬷嬷啊!还请韩丞相明察!”


    接收到眼神信号的韩佑凌起身告辞,主位上的人也不拐弯抹角,更懒得争论,直问道:“当年乐安公主出事时可有什么可疑之处?你又为何跌下悬崖?”


    琴嬷嬷直摇头,“乐安公主?草民别说知道什么,这等尊贵的人物怕是几辈子也见不着一个,更何况草民从未跌落过悬崖,不然也不会身子骨硬朗地跪在这儿啊,您真的找错人了,家长里短丢不得,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草民回去吧!”


    一旁负责找琴嬷嬷的侍卫见此状况上前一步,“还狡辩?!你手上戴的金戒指是皇家才有的刻印,和当年熙贵妃送给乐安公主的一模一样,倒是说说哪儿来的!”


    戒指?琴嬷嬷脸色一僵,定睛一看顿时心跳如鼓,下意识地就缩起了手。


    完了完了,这些个戒指竟然忘藏起来了!


    侍卫又接着说道:“从县令府逃到乡下,村里的那户人家应该就是你外甥家吧?入住的时间也对得上,板上钉钉的证据摆在那儿竟还满嘴谎话,可笑。”


    能捞到这么多好处老实本分可谈不上。


    琴嬷嬷慢晃晃地直起身跌坐在地,眼珠子转地贼快,弥补的措辞张口就来:“这......韩丞相就原谅草民吧,草民只是不想沾染是非,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嬷嬷,只想安度晚年,就是怕突然有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事摊在自己身上,这才说了谎。”


    韩文崇自是不可能同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太争论什么,侍卫化身嘴替该说的也不落下:“当朝丞相面前,岂容你假话连篇?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琴嬷嬷被侍卫的凶气吓了一跳,惶恐之余慌慌张张地说道:“草民说就是,当日公主郁郁寡欢,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草民就在外面跟着,再然后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喊,等掀开帘子时公主已经没有气息了,早在十几年前这话草民就说过一次配合调查了,再多的草民也不知道啊。”


    “也确实跌落过悬崖,说来也是命大,那悬崖本就不深,只是因为黑夜那些人看不清才以为......”诶呦!她这张破嘴!怎么连这也说出来了?!


    又慌张找补:“又掉到了干草堆上这才......”


    韩文崇猛地一拍桌案,常年叱咤官场的威压吓得人大气不敢喘,不怒自威,“舌头若是不想要了,就割了吧。”


    显然是有人追杀。


    琴嬷嬷愁得焦头烂额,却又没办法开口真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要是被那人晓得她说出去可就不得了了。


    先不说知道她还活着会不会再次痛下杀手,她的孙女还在他们手上啊!


    君太尉的儿子早逝,儿媳又不愿改嫁,脾气出了名的暴躁易怒,听说是得了什么精神上的疾病,没人敢把自个儿孩子往君家送,荣华富贵是一面,火坑又是一面啊!


    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孙女送去,指不定就被君家那儿媳给养成什么样了,担心着万一也像她一样精神上出了问题做事极端可如何是好?


    现在看她孙女过得安稳,成了大家闺秀,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小姐,她可不愿打乱这现象。


    她虽贪财,坏事也没少干,算不上什么善类,但活了大半辈子怎么着也是知是非的,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协助官家将那些个没人性的绳之以法,可由不得她胡言乱语啊。


    说出来,谁信?谁保她性命?谁又能护她孙女平安?


    眼见有个侍卫已经上前拔剑作势真要割了她的舌头,琴嬷嬷这下是真怕了,佯装大哭地磕头求饶:“韩丞相,您就放过草民吧,草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刚才说的只是一时紧张嘴瓢,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直等锋利的剑刃到了嘴边琴嬷嬷也愣是没说出半个字,也吵得人心烦,韩丞相头疼地甩了甩袖子,让人把琴嬷嬷带下去了。


    摆明了就是死鸭子嘴硬,不到最后一刻甚至就算真到了威及性命的那一天也不会松口,看这琴嬷嬷也不是个生死不惧的,难不成是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韩文崇敛眸沉思。


    蒋云以最快的速度将供词与证据还有结案文书一同呈递上去,没过多久骆府便乱作一团,只有太尉府还算违约风平浪静。


    “骆大人,走一趟吧!”


    骆子衡面上平静地淡定道:“这不是大理寺少卿蒋云蒋大人吗?在抚州时没能见到,怎的今日就轮到我要去大理寺了?瞧这架势,是铁了心要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押去了?”


    对面一队精英部下整装待发,蒋云冷硬道:“有什么话,骆大人还是到了大理寺再说吧。”


    招了下手,立即有两名部下出队左右站至骆子衡两侧,也并未上去就将人押住,骆子衡也是个识趣的,拂了拂衣袍冷哼一声起身自顾自地往外走。


    蒋云习以为常地领着部下跟了上去,没有定论前,哪个不是这样?


    皇宫御书房。


    御啸天翻了翻手里的文书,“果然如煊儿所料,安县动乱确实有人从中作梗,好在查了,若是没查,得让这些人猖狂到几时!”


    又定睛落在另一个赵西荣招供的名字,“有了当朝太尉的庇佑,怪不得能瞒天过海,不过这些证据最多只能将骆子衡拉下马,想要真正扳倒君先,还是不够,对了,还有那个上报消息的段志远,想必也脱不开干系,只是萧鸿飞已死,死无对证,他所说就算是假的也扯不到他身上,但也要让他脱层皮,回头你且告诉蒋云。”


    朝中局势,谁与谁一边,蒋云不一定清楚。


    李公公点头应下,却有些想不明白,往不好听了说,陛下这不就是乘着能人的步子看结果,对君太尉的所作所为作为龙椅上的掌权者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可即使是他这个常年伴在身边的,也不知为何陛下就是不主动出击,而是等着旁人寻着契机再助力。


    就连乐安公主一事也是等了十年左右才乘着魏远山弟子找人检验金宁江水质的契机暗地安排了人将王驿推荐了过去助他东山再起。


    当年确实没少费力调查,只是查无所获。


    也许是察觉到李公公出神的疑惑表露,御啸天沉吟一声,靠在椅背上拍了拍扶手,朗声道:“是不是在疑惑朕为何容忍他们至今?”


    李公公顿了顿,讨笑道:“是有些。”


    或许是心情颇佳,御啸天也多说了些:“真要是独独只有君太尉也就罢了,可哪有这么简单?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李公公恍然大悟。


    不过,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陛下还是会面对的。


    这么一想,竟仿佛有历经千帆快要到达彼岸的释然,不仅仅是李公公,就连御啸天都有这样的感觉。


    骆子衡也是个禁不住审的,去的时候正义凛然,现在已是蓬头垢面,全都供认不讳,甚至连段志远也给供出来了,偏偏事关君先的只字不提。


    现如今骆府和段府皆已查封,太尉府也震荡不小,蒋云踱步在篝火燃燃的牢房,一旁是被绑在架子上脏乱虚弱的骆子衡,脸上带着血污。


    “还指望君太尉救你呢?今日上朝我可是听说君太尉率先奏请将你立即斩首,以慰亡魂。”


    话音刚落,骆子衡稳不住了,旋即又平静下来,“蒋大人为了让我供认君太尉都这般不择手段了吗?我说过了,君太尉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蒋云挑眉,“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既然这样的话,那三日之后午门可就要多一颗脑袋了,圣上已经同意了君太尉的进言,于三日后的午时三刻将你斩首示众。”


    骆子衡死命挣扎着束缚,“蒋云!你开什么玩笑?!安县动乱我已经说过了不只有我的安排,还有一队不知名的人马,圣上怎会轻易就判我死罪?!”


    蒋云轻嗤,“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君太尉奏请的,圣上只是承意罢了。”


    骆子衡慌了,“可有回旋的余地?”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圣意已决,哪里还会有呢,那我的家人……?!”


    然而蒋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说辞:“骆大人还不清楚嘉宁律法吗?就算不提这个,冤有头债有主你总该听过的,若有隐情,惩治的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子衡额角青筋直跳,手握成拳,咬咬牙说道:“我说。”


    又深知单凭安县一事并不足以让君先垮台,久与虎谋,君先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能不清楚?


    让他了结王治,琴嬷嬷,赵西荣,若是出卖了君先来保骆家,先不说招不招来记恨,单凭他手里握着的把柄君先就不会放过他。


    倒不如直接说了,说不定还能减罪,“安县动乱是我安排的,但并非是我指使的,如你所说,的确是君太尉,但议事都是我去太尉府面见,证据不足,不过还有一件事,事关重大,在我说出来之前,我希望蒋大人可以给我一个承诺,不然,横竖都是死,我又何必多那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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