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捷州风云信传安
    第二日,清晨的小镇早已热闹起来,喧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隔音一般的客栈包厢内,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美目紧闭的人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终于睁开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水眸。


    姜怀柔此刻还有些迟钝,疲惫地环视了四周,发现是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感受到腿上已经没那么清晰的痛感,且已经包扎过了,索性强撑着坐了起来,暗暗庆幸,看来她是得救了。


    担心扯到伤口,就安静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唇上干的厉害,渴意泛滥,凝眉看向四周,打算小心些扶着过去倒些茶水。


    姜怀柔皱着秀眉,忍着疼一步一步地挪到外厅,缓缓坐下,待坐稳后不由暗松一口气,还能行走看来伤口并不算很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是温的,可能才换了不久。


    正在饮茶的姜怀柔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放下瓷杯淡然看去,来人并不知道她醒了所以并未敲门,推门而入的是一位青蓝色束腰衣袍的俊朗男子,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诧异,面面相觑一会儿,还不等姜怀柔打招呼那男子就客气地行了个礼。


    惊喜说道:“姜姑娘,您终于醒了!在下是二殿下的护卫楚不闻,还请姑娘莫要害怕,稍作等待,我这就去将殿下喊来。”


    说罢就直接跑出去了。


    二殿下不就是御景煊吗?是他救了自己?可上次在家听爹爹无意间说道的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九岁时,同龄人还在过家家的时候他便文武精通,亲手将惹了他的大皇子给揍得半死不活,外人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戾无情,还重伤手足,哪怕天赋异禀,将来也一定并非善类。


    然而,这种指责只持续到了他十五岁那年,因为少年已披盔带甲,英姿飒爽地驰骋沙场,一举将芜城地区纳入嘉宁国版图。


    从此,声名万里受万人敬仰,可又因冷漠的性子和狠辣绝情的作风硬生生将敬仰给换成了敬畏。


    思此,不禁想起那道灼灼风华的修长身影,暗叹上天真是眷顾他,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成就,他无疑都拥有最好的,而今也还不过是弱冠之年。


    御景煊的包厢就在隔壁,楚不闻来回不过小半会儿,木雕门再被推开时就是一位清冷矜贵的尊贵男子,面容冷峻,并无半点起伏。


    姜怀柔清婉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急忙起身行礼:“臣女姜怀柔,见过二殿下。”她常年习武,有意顾着伤口自然就不会轻易扯到。


    “嗯,坐吧。”声音一如它的主人一样冰寒。


    抬步走向圆桌对面靠近开窗的位置悠然入座,幽深的目光随意看向姜怀柔,深不可测,“姜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姜怀柔虽诧异他不过问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柔声回道:“臣女此番是要回魏远山的,并无将此事告知家父的打算,二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感激不尽,定谨记在心回报于您。”


    至于怎么个回报法她还没想好,看二皇子有什么表示再作打算吧。


    御景煊挑眉,啧,还是个懂事的?也不知姜贺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薄唇轻启:“不必,姜小姐是魏远山的弟子?”


    姜怀柔礼貌地浅笑一下,温和说道:“是,臣女是魏远山清风涯的弟子,师父名为贾千弦。”


    女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骄傲,让御景煊偶然回想起她晕倒时口中呢喃的一句“师父”,看得出来她是极其信赖她的这位师父的。


    思酌一番,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就起身要走,冷冽的声音在经过姜怀柔时响起:“本殿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姜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楚不闻,他会帮你解决。”


    “多谢。”


    后者只是阔步走出,并未多言。


    楚不闻目瞪口呆地看着御景煊毫不留恋地离开,内心百感交集,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就被留下来任凭姜姑娘差遣了呢?不由暗暗回头看了一眼当事人,谁知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也恰好看向他,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楚不闻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脑袋,摆出了一抹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同姜怀柔打了招呼:“还请姜姑娘多多指教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承受这尴尬至极的氛围?倒不是他不愿,只是两人互不熟悉,殿下把他留下来无非是陪着姜姑娘解闷的,可琴棋书画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会,总不能给姜姑娘整个刺绣吧?


    御景煊要是知道楚不闻内心的想法,定黑脸将他丢进蛇窟好好反省反省,亏他能想到解闷。


    姜怀柔嘴角噙着笑意,虽不知楚不闻在纠结些什么,但既然二皇子将他留在这也不好让人家回去,况且她这行动不便,的确需要旁人的帮衬。


    不过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跟要打起来似的,颇有些无奈地婉声笑道:“楚侍卫当真有趣,能麻烦楚侍卫帮我找个人吗?”


    她可没忘了王师傅这档子事,说不定已经回去寻她了。


    楚不闻听言,方才的那一点拘谨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眨巴眨巴眼,正声说道:“姜姑娘尽管直说,在下一定尽力为姑娘找到。”


    话落,楚不闻心下微惊,这姜小姐不过温声细语了几句,他就下意识觉得又亲切几分,看来这位姜小姐的清婉气质也是名不虚传。


    又或者,是因为自家殿下一改往常的冷漠,连带着他也心态变了?也不对啊,虽行事反常可他也并未看出殿下情绪有何改变,楚不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将军府的车夫王师傅,我同王师傅一起遇险,无奈之下就让他到最近的镇上寻找医师,现下他应该还在寻我,烦请楚侍卫帮我打听一下王师傅如今身在何处了。”


    楚不闻微讶,没想到姜姑娘贵为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劫后余生还如此关心一个车夫的死活,这倒与那些骄纵成性的世家小姐不同,不由对姜怀柔心生几分敬意。


    答应的很是爽快:“姜姑娘放心,”又朗声说道:“我先去给您点些饭菜,姜姑娘可有什么忌口的?”


    姜怀柔笑着摇了摇头,“都可以,楚侍卫看着准备就好。”


    楚不闻得到指示就行礼离开了,安静下来的包厢让姜怀柔不免多了几分考量。


    先不说她与二皇子御景煊素不相识,单说他的性子与过往事例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个热心肠的,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拿他没辙,更别提是看在她爹爹的面子上了。


    本来她也不疑有他,直到这人竟把贴身侍卫留下照看她,不免让她多了些疑惑。


    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不管怎么说,他都于她有恩,回头可得好好谢过才是。


    姜怀柔起身立于窗前,大致看了眼外面的形式,初看那些行人的衣着时还不免有些怔愣,没想到这个小镇竟然是捷州风情,看来她这是到了捷州。


    捷州是嘉宁三十六州之一,先帝时期喜尚豪迈之风,捷州作为先帝最常巡游打猎的地方自然紧随其后,衣服色彩大多鲜艳,以不同颜色的串珠为饰,袖口用彩绳缠了几圈扎紧,发饰也不同于京城或者江城的以金银水晶绢花为主,是彩珠饰品。


    她如今腿受了伤,也不好在此地久待,早前已托人给师父送信说要回魏远山了,与其到了魏远山被不知情的师父嗔怪,还不如早些写了信送去说明无碍,这样师父也不用担心她了。


    想着也就去到了另一边的书架上取了笔墨纸砚,熟练地研墨铺纸,撩过袖子眼含笑意地一笔一划认真书写。


    楚不闻领着饭菜进来时就见姜怀柔正神色专注地写信,放低了声音走进去说道:“姑娘是要给家里报平安吗?”又一边招呼小二把饭菜放在圆桌上。


    姜怀柔抽空抬眼笑着看了眼楚不闻,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我本就是要去魏远山的,将此事同家里人说了无非是徒增担忧,我这是在给我师父写呢,路程是要晚上几天了。”


    楚不闻了然,又疑惑问了问:“姑娘的师父是?”


    “我师父名为贾千弦。”


    贾千弦这个人楚不闻是听说过的,是魏远山的长老,清风霁月,公子如玉,门下弟子是魏远山所有派系中最少的,只有六十七人,个个都出类拔萃。


    想不到姜姑娘看上去清婉柔和,竟实力不凡,“想不到姑娘竟是贾千弦门下弟子,真是令在下吃惊,若有机会,我倒也想会一会姑娘这传说中清风霁月的师父。”


    姜怀柔正握着毛笔的手一滞,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微勾樱唇,“师父很好相处的,楚侍卫一定不会失望的。”


    楚不闻也不由勾了勾唇轻笑,见姜怀柔写好就上前接过,让其先用膳,信件他一会儿托小厮送到镇上的驿站去就行。


    ——


    此时姜怀柔的隔壁,气氛竟出奇的轻松。


    掌柜原先被请过来时是十分忐忑的,尤其是那位公子让他坐下时,精明的双眼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御景煊的脸色,好在那不好惹的侍卫能说会道,让他也不由放松警惕。


    “掌柜的,紧张作甚?我家公子只是想听一听你上次说的捷州巡抚官之事的后续,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外地人,哪会有你这个大掌柜的消息灵通,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为这啊,吓得他差点没给跪了,不过也好。


    掌柜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双手一拍膝盖,乐呵道:“原是为这,公子想听什么?我只要肚子里有那点墨,也得全数给用了。”


    御景煊长眉微挑,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的竹简挑逗玉瓶里插着的新鲜寒梅,“就接着上次的吧。”


    这等表现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更何况他圆滑处世多年哪会不知道这公子不是想听而是想打听?


    反正对他也没什么损失,这公子看上去也绝非池中之物,若有什么有用的被听了去,指不定他就跟着沾光了。


    心中算盘打得响,面上不显,“关键是少府萧鸿飞竟欣然应允,可这萧鸿飞却是出了名的浑人,当即就打草惊蛇,惹得那批人带着大队人马冲入他的府上给直接······”掌柜压低声音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御景煊深如古潭的双眸闪过一抹异色,修长的手指因为思索若有若无地轻叩桌面。


    楚不闻佯装震惊地看向掌柜,不动声色地问道:“嘶,这么大的事就没惊动上面吗?”


    这话仿佛是触动了掌柜的心绪,本生动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闷,嘲讽出口:“可是惊动了,但那些只顾自个儿享乐的人物哪会管这些?这个少府没了,下一个就到任了,久而久之,捷州的百姓就麻木了。”


    过多的,谁也不能说,是要砍头的。


    御景煊挑眉,捷州巡抚官调迁之事可与此毫不相干呢,仅是被吏部尚书骆子衡以抚州巡抚官已是悬车之年辞官还乡致使职位空缺又无合适的人选为由,请示了父皇和丞相获批后便直接将捷州的巡抚官给调去了。


    掌柜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接着说道:“按理说,安县隶属捷州,发生如此猖狂之事甚至就连身份特殊的督察少府都被明目张胆地夺了命,捷州的巡抚官定是要被问责的,可偏偏这时又被调走了,安县百姓找谁说理去?朝廷又迟迟不下公文,百姓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轻叹一声,“唯一能安慰到安县百姓的,怕也就是新任少府是带旨上任,将朝廷下旨拨的安抚公款全数用来兴建水利,减轻赋税了,可这又如何能消了百姓心中的不平?顶多是闭口不语罢了,毕竟日子该过还得过哟。”


    说是安县的,但天下百姓谁又看不出点门道?辛酸的,可不仅仅是安县。


    说朝廷无能吧,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嘉宁国的繁华是前所未有的,只能说,上面有人故意压着这事,圣上是明君,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御景煊放下竹简,沉目看向楚不闻,后者会意:“掌柜的,这些银两你就拿着吧,权当是我家公子给你买个茶水润嗓吧。”


    掌柜顿时两眼放光,接过银两悄悄放在手里掂了掂,惊喜地“诶呦”一声,满脸堆笑:“公子真是客气,哟,到饭点了,待会我就把好酒好菜给您送来。”


    楚不闻知道自家殿下不喜客套,就自觉地接过话:“有劳掌柜了。”


    “哪里话,哪里话。”说罢就退出去顺带把房门给带上了。


    确认周围无人后,楚不闻不再掩饰,看向御景煊,凝声问道:“殿下,这掌柜看来是已经传达完他主子的意思了,将疑点引向之前任捷州的巡抚官和萧鸿飞。”


    这些人就喜欢背地里使阴招,早在进入客栈之前他们的人就已经发现那掌柜收了钱,索性直接顺势让那掌柜都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