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见京城梅花发
    姜贺一瞧见在府前等候的身影就速速下马直奔过来,感情至深地牵起郑锦乔的手,哽咽道:“夫人,为夫回来了。”


    郑锦乔早已眼含热泪,略有些泣不成声:“你说你这几年不见,怎就这般模样了呢?也是,边关环境恶劣,自是吃尽苦头,我给夫君做了些膳食,快些回府稍作休息用膳吧。”


    于是,一直并排等在后方的兄妹终于得到了自家父亲的第一个眼神,姜怀柔无奈又窃喜地看向姜尧,后者扶额轻叹,暗叹天道好轮回,看来今日这饭菜又得他来解决了,果然,爹还是那个爹。


    姜贺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儿子,发现其满脸不情愿就顿觉舒心,看来今日他和宝贝闺女总算不用遭罪了,待会用膳时多给这小子夹点菜安慰安慰他,嗯,对,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姜怀柔收到来自自家爹爹那“放心”的眼神,简直苦笑不得,心里的辛酸也散去不少,不管怎么说,现下的阖家团圆才是最值得欢喜的,只愿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看见父亲母亲正满脸笑容地站在府前台阶上向他们招手示意,姜怀柔竟有些恍惚,急忙拉起一旁还在黯然神伤的大哥姜尧小跑追上爹娘的步伐,引得姜尧速速惊诧发声:“好你个姜怀柔,是嫌为兄碍眼了吗?想摔我?看我今日不把你那碗里装满娘做的菜!”


    话音未落,姜尧的后背就直直受了姜贺的一脚“亲切”问候,让他顿时叫苦不迭,众人只当作没看见,依旧嬉笑着进府,气得姜尧顾不得风范跑上去揪起姜怀柔的水袖,傲娇说道:“哼!别想甩掉我。”


    素来举止端庄的姜怀柔怎受得了这般,急忙扯袖,清婉的脸上染上一抹急色,“爹,你看他!”


    姜贺大笑几声,先是好笑地同郑锦乔说道:“这俩孩子许久未见仍是这般,尧儿倒不像个大哥,反倒是柔儿稳重,真不知是随了夫人还是为夫呢。”


    又回头对姜尧假声厉色道:“尧儿,再欺负妹妹就罚你今日把午饭全吃了!”


    这下可轮到兄妹俩看好戏了。


    “啊!夫人松手,快快松手,为夫知错了,知错了,夫人的手艺可是江城第一呢!”


    姜尧和姜怀柔并未追上去,只是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他们的父亲虽贵为将军,却始终对母亲一心一意,别的大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入眼这江城,像父亲与母亲这样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有。


    那些勾心斗角他们兄妹二人也是从未经历过,除了那些必须的规矩,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方式反而更像普通人家,而不是世家。


    用过膳后,一行人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平遥街游玩,姜贺看着商贩往来不绝,百姓满面笑容的景象不禁有些感慨,这般有生气的场景他都多久不曾见到了?


    以前不觉有甚,直到去了那相隔千里的边关,思乡之情便时时折磨着他,有时无意听到士兵吹奏的箫音竟会怆然泪下。


    本在远观灯会的郑锦乔突然发现自家夫君似乎情绪不对,向后看了看,兄妹两人早就落在后面的面具摊旁争论不休了,于是上前环上姜贺的臂弯,轻声问道:“夫君如今凯旋归来,皇上准备如何封赏你啊?”


    姜贺表情微滞,轻叹一声,“此事为夫正要同你讲呢,早在边关时我就收到了圣上的传信,不出意外的话,应是镇国大将军一职,赐京城府邸一座,因此圣上让我早日归家收拾一番,好携带家眷前往京城定居,这事就有劳夫人操劳了。”


    夫妻多年,郑锦乔一看姜贺的神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故作轻松地取笑道:“哎,这可又有得忙了,更何况咱们自小在江城长大,真是好生舍不得啊。”


    瞧着自家夫人明显是拿他取笑的眼神,姜贺心上渐渐浮起暖意,拉起郑锦乔的素手,大笑道:“哈哈哈!还是夫人懂我,走,陪为夫再好好看看这江城风光。”


    要说不舍,他在这江城也没什么亲戚,他又不常与同辈好友走动,真要算来,倒也说不上有多不舍,妻在,儿女在,便是归属。


    ……


    “宋管家,让那些办事小厮动作快点,圣上派来的车驾应是快到了。”郑锦乔一边利索地吩咐调度,又不忘命身边的素慧姑姑去提醒姜尧和姜怀柔,她清楚得很,柔儿自小知礼数,这会儿估计早就起了,尧儿定是还在赖着不起。


    果不其然,素慧姑姑到时姜怀柔已经在端端正正坐着看书了,素慧姑姑虽已年过五十,却也忍不住感叹:大小姐果真是人中龙凤,端庄大气又气质卓然,即使才华样貌名动江城却丝毫不见浮躁,宛若仙人似的。


    “老奴素慧,见过小姐。”


    姜怀柔将思绪从书中脱离,看向来人,漂亮的杏眸顿时盛满惊喜,急忙起身扶起行礼的素慧姑姑,欣喜一笑,“素慧姑姑!您何时回来了?家中亲人身体可还好些了?之前听母亲提起您回家探亲一事,没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休息?”


    素慧姑姑是娘亲的陪嫁丫鬟,是看着他们兄妹二人长大的,慈祥和蔼,性子温和,打小起就是有什么好的净想着她和大哥,素慧姑姑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亲人。


    素慧姑姑眉目间的皱纹在笑语间微微波动,好笑地拍了拍姜怀柔的手,随着姜怀柔将自己牵扶到塌上坐稳,“小姐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倒叫老奴不知该回答哪个了,小姐放心,家中一切安好,有夫人帮衬不少,自是快些,这不,早早就回来休息了。”


    “许久未见,小姐真是越发出落了呢。”又慈祥地细细打量一番姜怀柔,见这孩子容光焕发并未消瘦方才放心。


    小姐本就温婉,又打小就去魏远山修习,逢年过节才得空能回府小住,她和夫人时常提起,不知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了那清寒之苦,现下再见竟越发出挑了,这就好,这就好啊。


    “素慧姑姑真是取笑柔儿了,大哥前些日子还说柔儿个子分毫未长呢。”语气颇有些委屈。


    她从小到大受了委屈总喜欢找素慧姑姑,素慧姑姑就会慈祥温柔地开导她,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依赖,甚至爹爹和娘亲有时还取笑她这是自个儿悄悄认了个外大母。


    姜怀柔笑着撩起衣袖正要沏茶,素慧姑姑急忙出声制止,“小姐不必忙活,老奴待会还要依夫人吩咐去催促少爷呢,现下见小姐安然无恙老奴也就放心了,”又亲切一笑,“少爷一向如此,小姐不必听他的假话,总要老爷和夫人一顿训斥才肯安生几日。”


    少爷这闹腾的性子真是全用在府里了,兄妹两人一个惹人疼爱,一个惹人头疼,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姜府才如此热闹,更何况,少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家妹妹的好那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姜怀柔心里明白,上京的路上定然没有空闲,素慧姑姑想必也是今晨到府,娘亲不过是想让他们兄妹二人有个同素慧姑姑叙旧的时间。


    眼看接派的时辰就要到了,她自是不会将兄长的那份给夺了去,于是苦着小脸,佯装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舍说道:“哎,看来柔儿只能等入京之后才能同素慧姑姑说上话了。”


    瞧这小模样,素慧姑姑见此也是忍俊不禁,笑容可掬地捏了捏姜怀柔光洁白皙的脸颊,和蔼笑道:“小小年纪,唉声叹气作甚?等入京安顿好,老奴给您做一盘新样式的小吃可好?”


    听此,哪还有什么苦不苦的,姜怀柔顿时喜上眉梢,神采奕奕地地看向素慧姑姑,“那自是最好了!”


    不久,姜府上下全都整装待发,立于府前静候御派车驾的到来,谁都知道这可是要接旨的,怠慢不得,直到前方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浩浩荡荡走来,一侧的旗帜是皇室特有的标志,姜贺这才带着家眷上前恭迎。


    “停~!”随行的太监在姜府门前站定,大声吆喝一声又面向姜府,摊开手中的圣旨,庄严喊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姜贺于边关征战中英勇杀敌,战功赫赫,品行明德,忠贞护国,特封为镇国大将军,赏黄金万两,珍宝数十件,赐京城将军府府邸一座,即日起,由二皇子亲自护送,进京受封,钦此!”


    姜贺等人齐齐下跪听旨,待随行的太监宣读完毕,走上前来,“姜大将军,接旨吧。”


    “臣,接旨。”


    那看上去年岁还不算大的随行太监此刻并未向从前那般上前恭贺一番,倒不是他不想说些个什么,实在是有尊“大佛”在此,他哪敢造次,单是那位的气场都足以将他吓跪了,更何况二殿下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可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姜怀柔跟着家兄一同起身,暗自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膝盖,方才遵于礼制规矩一直不曾抬头,如今得空,便只想动动脖颈缓解不适。


    于是就不动声色地又直起了些,不曾想正好看到了那位风华无双的二殿下,御景煊。


    此刻他正同父亲寒暄,似是并未注意到这边,这倒方便姜怀柔暂时不用再顾及对方那冷迫的气势细细打量一番了。


    在魏远山时,偶尔听那些喜好八卦的师姐说起,若天下男子有个比较,定要是二皇子殿下排这第一才算得上实至名归,师哥们虽有不服却也并无异议,可见也是心下默许的,至于何以担得这名号,她倒未曾听过,问起,只是嬉笑着说:“小师妹见过就知道了。”


    当时只觉好笑,哪会有这般机会,只觉好奇,索性不再追问,没成想今日竟还真就得以一见,这一瞧,不禁暗叹,果真是名不虚传。


    一袭华贵的玄色云锦衣袍,金冠玉簪,宽大的狐裘披风也遮掩不住男子身形的清瘦挺拔,反而更是将男子周身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息衬得越发强势。


    剑眉星目精致如画,狭长上挑的凤眸带着些许似是被故意掩盖的凌厉,高挺的鼻梁极为出挑,菲薄的红唇在这冬日也不见苍白,脸部轮廓更是如细细雕琢般流畅完美,如上好羊脂玉的肌肤在雪光的映衬下愈发白皙。


    单论样貌气势,姜怀柔觉得师姐们并无夸大之词,只是不知这位二皇子脾性如何,江城虽离京城不远,但也需二三日的光景,只希望能够相安无事,平安入京。


    御景煊让随行的宫人将姜家众人的物品装点好,见皆已就位,就阔步走向最前方名为烈焰的马匹,长腿轻松一跃跨坐而上,只是俊美的脸庞有些冷沉,清冽如酒的嗓音清晰地传到在场之人的耳中:“出发!”


    一队人马就这样渐渐消失在姜府门前,不久有个分叉路口,姜怀柔掀开马车上的窗帘,看了看队伍走的方向,面带疑惑地看向一旁骑着骏马的姜尧低声问道:“大哥,进京不是应该走左侧的路吗?这右侧的道路我走过多次,并未见有通往京城的道路啊。”


    她这样问纯属是惊奇,只因她但凡在姜府与魏远山之间来往,这条路便是必经之地,当时同车夫闲聊起周遭环境时也打听过京城,并未听车夫说起此路可通往京城一带。


    姜尧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姜怀柔还搭在窗帘上的玉手,泰然自若地低头压声说道:“小妹大可放心,二殿下总不至于将你拐卖了去,你还是可以见到惦念许久的京城寒梅。”


    又施施然将姜怀柔的手从窗帘拍下,回正身姿。


    什么“拐卖了去”,姜怀柔脸上泛起一丝气恼,自从方才打量二皇子时走了神被姜尧这厮用眼角余光捕捉到,这画风便有些不对劲起来,可这么多人看着,迫于礼数,她又不能同他争论些什么。


    知书见自家小姐脸上有些红晕,自然是紧张了几分,担忧地上前用手背抚了抚姜怀柔的额头,慌张询问:“小姐可有不适?脸颊怎突然就有些泛红。”


    这一问倒也让姜怀柔撇去了那一丝气恼,“我无碍,就是想到要见上京城那久负盛名的寒梅颇有些期待罢了,不必担心。”


    虽说是临时找的托辞,却也不假,魏远山无梅,江城人士又大多偏爱竹,栽梅之人少有,姜府托人寻来的梅花也多为残枝,此番进京,倒是如了她作为爱梅之人的一个愿了。


    一行人又赶了许久的路,休整多次,才终于抵达京城近郊。


    驱驾的车夫正打算在下个路口拐车入京,却突然听到前面一直冷脸的二殿下低沉出声,语气冷硬,再加上御景煊本就气势骇人,吓得车夫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左拐,本殿带路。”


    小厮忐忑不安地擦了擦头顶的虚汗,“是,殿下。”


    这位虽非太子却有太子之荣,天下尊称一声煊殿,这声“本殿”也显出与其他皇子的不同之处,让人不敢造次。


    想罢,小厮局促不安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若不是走惯了这条路,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记错了,按理说,右拐才对啊!


    但又不敢出声质疑,只能胆战心惊地遵命,直到不久有一个宫人知会是右侧道路坏了才放下心来。


    姜怀柔本在马车里闲着无聊,突然嗅到阵阵浓郁的梅花清香,且一旁传来姜尧惊喜的声音:“小妹!你快些掀开帘子瞧瞧,保准你大吃一惊!”


    纤细的玉手掀开帘子,精美的发饰随着主人的探身和马车的颠簸而晃荡在身前,姜怀柔漂亮的杏眸里顿时充满了惊艳,就连樱唇都忍不住微启赞叹。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雪地寒梅,竞相开放,云蒸霞蔚!十里雪梅,流动如画,在寒风中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淡雅清幽的梅香沁人心脾。


    犹记书中记载的一句诗所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如今亲眼所见,心境自是更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