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贴本01
    青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十指交叉,注视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类。


    “唉,杜比。”他闻声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抬起了一只手挥了挥,“你怎么来这里了?”


    “没什么。”杜比笑了笑,“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的目的对我来说简直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样,用我的目的去换这个太不值得了。”


    “不是说你是最无私的人么?”卢纳扑到了沙发背上,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杜比的脸,“这种事情居然不告诉我。”


    “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大脑,”杜比笑了笑,“简直是我的天敌。”


    “我的大脑哪里空空如也了。”卢纳不满地说,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往后拉着,华生对这个力道不由感到了一阵惊恐,如果是个人类的话,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杜比甚至没有感到窒息,只是不满地用手扒拉着少女的胳膊,“我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卢纳强调道。


    终于脱困的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卢纳听话地闭上了嘴,然后少女的目光落在了房间的另一边,“你们请杜比来做客么?”


    “如果说探查情报的话,杜比最厉害了。”她热情地说,“我可以给他担保。”


    “而且他也不收酬金。”少女强烈推荐着她的朋友,“但是他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地为人类办成过一次任务,所以请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吧。”


    华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卢纳,我们谁也没有质疑他这方面的才干。”


    “哦哦,其实我觉得酬金还是应该给一点的。”卢纳认真地说,“杜比每次都被跑单,人类到了最后,总是直接跑掉了,或者疯了死了,就没有谁付给他报酬过,真的好可怜。”


    能跑掉已经算是精神很顽强的了,华生忍不住在心里想,看到卢纳真的不能理解她这位好朋友对人类来说是多么深沉的恐怖。


    也许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这种浸染侵蚀人类精神的行为不过是生存的附加品,甚至不值得重视。


    然而对于人类的神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因为凡人皆有一个装着骷髅的衣柜。


    杜比站了起来,“我就是来送个消息的。”他笑了笑,“然后接下来的七天,我会进行行动,当然会留下痕迹。”


    “你们可以找到这些痕迹,然后了解我。”他说,伸出手摸了摸卢纳的头,“怎么样,或者我们约定一个报酬。”


    “听上去人类还是很在意报酬的。”杜比笑了笑,“不过我一贫如洗,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让你们看重的。”


    “再见,卢纳。”他挥了挥手,“最近不要和西恩或者戈尔德来往。”


    “唉。”少女偏了偏头,“为什么?”


    “你知道,他们的狩猎被人打扰了会不高兴的。”杜比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不想触这两位的霉头。”


    “好吧。”卢纳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那你一路顺风。”她对着青年的背影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怎么样。”华生坐在了小沙发上,让自己陷了进去,“要和这么一位可怕的王对峙么?”


    “实际上,”福尔摩斯抽了口烟,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壁炉中的灰烬出神,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小小的火星,“他方才泄漏了一件事。”


    “所谓获得同等的情报,恐怕只是名称相同。”他说,“而不是如他所说的相同重量。”


    “你看,卢纳的目的和他的目的可以进行交换,但是他并不能通过这个能力窥见卢纳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实目的,只能和她浅显平淡的日常目的对换。”福尔摩斯说,“恐怕想要从这场游戏中少吃亏,得做些文字游戏了。”


    “看来你是打算接下了。”华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够刺激是么?”


    “不过得先测试出这位无私之人的几个性质才行。”福尔摩斯说,他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


    1、产生错误的认识会发生什么


    2、没有主观意识到却已经获取的情报会不会发生置换


    3、被获取情报之后会对人产生何种影响


    卢纳坐在了沙发上,她把玩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杜比从来不和我玩这种游戏,我要不喜欢他足足一整天。”她说着梦话,然后瞬间睡着了。


    “不喜欢他一整天,这件事对她来说很严重么?”华生轻声说,他拿了一个毯子过来,放在了少女的身上。


    “我感觉她对杜比格外亲昵。”福尔摩斯看着炉火,余光看到了睡着的少女,压低了声音,“对哈尔芙有些敬畏,对瑞尔似乎也没有人类会有的那种天生的依赖感。”


    “为什么呢?”福尔摩斯说,“而且我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华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封皮的书,《神秘符号与力量》,福尔摩斯在里面做了标记,另一边露出了一些书签的头部,华生打开了一个被标记的页码,“水与鹦鹉。”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对符号应该是这位杜比的。”福尔摩斯说,“我的问题是,她对人类一无所知,但是好像却读过你发表的文章。”


    “也许是她的朋友给她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华生说,“或者是帮她订了报纸。”


    “也有一种可能,”福尔摩斯低声说,“是这位杜比的功劳。”


    “你看他的道理,我们但凡对他了解一个情报,我们相同的情报就会和他置换,然而我在遇到卢纳之前的确被卷入了某种神秘事件,然后我开始读这本书和图书馆里其他相关的资料。”福尔摩斯说,“我肯定探查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情报,并且把这一类,归到了一个生物的身上。”


    “然后我遇到了卢纳。”他说,“所以他所谓的探查目的,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这个游戏不过是神明在玩弄人类。”福尔摩斯双手合十,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灰烬。


    华生往后仰了仰,他用书盖住了脸。


    “我知道,他们实在和我们不是一个纬度的生灵,但是他们毕竟数量稀少,也似乎受着重重束缚。”


    “我从不算十足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华生。”福尔摩斯出声说道,“只是这些日子我在想一件事,人类为什么会因为理解到他们的存在而失去理智。”


    “因为恐怖,因为颠覆常识。”华生答道。


    “你说的对,”福尔摩斯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颠覆的常识,是一种不必需的常识。”


    “那就是人类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可以支配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说,“我们可以去大洋的另一边,也可以割下猛兽的头颅,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常识。”


    “如果我们的军队在南美的雨林里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了,你会觉得恐怖还是愤怒呢?”他问道。


    “恐怖。”华生说,“定然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你看,你将它定义为,超,自然。”福尔摩斯说,他短暂地捂住了眼睛,“但这种事情,对卢纳来说,就是自然。”


    “对自然来说,也是自然。”他说,“当我试图将这个接纳为常识之后,他们的存在就可以更清晰地被理解了。”


    “把这个接纳为常识。”华生重复了一遍,“我试试吧。”


    医生看向了自己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从来没有从他这位朋友犀锐冷静的眼睛中看到过这种情绪。


    似乎是某种无奈,甚至带着一点细微的忧伤。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杨木还剩下的黑色残骸思索着,然后他跳下了单人沙发,舒展了一下身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情报,但是我也想告诉他,人类也可以得到这些情报,毕竟表里世界一直纠缠在一起,我们总是被迫相遇和共同生活,我们该试着明白他们的常识,他们也应该是想多了解一些人类的常识。”


    少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沙发的更深处,然后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灰瞳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审视着她。


    “如果你不认为人类是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的时候,”灰瞳男人轻声说,“就会发现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平衡的。”


    “他们虽然个体比人类强大的多,奈何数量和思维上,都被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锁。”他说,微微垂着眼睛,华生只觉得,他看着这个少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然而华生似乎也有了某种认识,十三王,大概是一群生在囚笼中,戴着黄金枷锁的生灵,他们的性质不生不灭,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但是规则也是绝对的,更可怕的是思维也是绝对的。


    王的性质比他们作为一个生灵的性质占绝对的优先级,对卢纳来说无疑是绝对的铁律。


    为了这个性质,她可以平淡地放下自己的存在意义,和所有的一切。


    这样想来,他们的确也不是什么恐怖到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他们是以自己法则生存的另一群生灵罢了。


    卢纳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了,她从毛毯中坐了起来,胡乱地把毯子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用力压着自己一团糟的头发,少女打了个哈欠,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


    “晚上吃什么?”她问道。


    “哈德森太太做了牧羊人派。”华生说,“快点起来吧。”


    少女把毯子扔到了一边,然后跳到了地上,“牧羊人派么?”


    “一个牧羊人很大的。”她咕哝道。


    “是牧羊人吃的派,不是把牧羊人做成派啊。”华生忍不住说,拎着少女的领子,让她洗了手,少女打着哈欠,用带着泡沫的手去抓鼻子,在上面留下了一小朵白色的泡沫云朵。


    然后她把双手放在了水流下面,“啊,你们不吃牧羊人么?”


    “不吃。”华生郑重地答道,“牧羊人也是人。”


    “哦哦,”卢纳点了点头,“的确有个人字。”


    “那就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珍惜的动物呢。”她说。


    “你吃过人类么?”华生轻声问道。


    “啊,”少女偏了偏头,“没有啊。”


    “我们不喜欢接受那样的牺牲。”她说,“实际上,人类剥夺别的生灵来进贡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我们只接受当事人本身的供奉。”她含含混混地说。


    “所以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会满足父亲的愿望么?”华生问道。


    “不会啊,”卢纳说,“我们会满足付出牺牲的人的,也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愿望。”


    “很合理。”华生点了点头,督促她把鼻子上的泡沫也洗掉。


    “一个灵魂只能锚定一个灵魂。”卢纳说,“我们也只有一个灵魂啊。”


    “所以如果我知道了你的情报,那么杜比是不会因此知道华生医生的全部底细的,是这样的吗?”福尔摩斯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


    “啊,没错。”卢纳答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华生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也许福尔摩斯说的没错,他所能理解的福尔摩斯得到情报的能力,对于卢纳来说,却是超自然的。


    卢纳从水笼头旁边走开了,她坐在了餐桌前,看着烤的金黄的土豆泥,微微偏了偏头,“杜比说你很可怕。”


    “我的荣幸。”灰瞳男人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勺子,在土豆泥上切出了一个缺口,好像被咬掉了一块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