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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安,亲爱的,霓虹的料理的确别有风味,但我得说,你们的工作效率还有待加强。”


    政务大楼的四层宴会厅中,悠扬舒缓的大提琴音将德彪西的月光带入这个金碧辉煌的建筑。淑女们的裙摆花朵般绽放,那些上一秒还在海水中自由游动的生灵,下一秒便被扒皮去骨,摆在装饰精美的餐盘上,无神的眼睛注视着落下的银叉。


    格兰特集团的代表轻轻抿了口红酒,竭力掩饰住自己的不耐烦。总部给他的任务是尽快在这边落成一个成本够低的原材料处理基地,这种会对土地造成毁灭性污染的化工产品他们绝不会放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毕竟他们还不想让本国的国民从出生起就罹患血液疾病。


    但是这群矮小的黄-皮猴子实在是太贪婪了……这些天了他经历了无数次堪称无耻的敲-诈勒索!


    “十分抱歉,莱曼德先生,但我们的国家一向以严谨细致闻名于世,这份合同又牵扯到政商两界,为长远合作考虑,我们还是谨慎些吧。”


    跟在他身边的一位大腹便便的霓虹官员似乎感受到这位A国富商的不满,立刻来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态度之诚恳卑微让莱曼德的自尊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因此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了。


    忽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丝艳红色的倩影。他忍不住放下酒杯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抹红色的裙摆消失在大厅尽头的柱子后面。


    “那通向哪里?”他揉了揉眼睛,仍旧忍不住回味刚刚的惊鸿一瞥,那纤娜的,摇曳如芰荷的身影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糜丽风情。


    “呃,那边是石田先生的休息室,他身体抱恙,一般都会在宴会正式开场前休息下。”


    脚下细细的鞋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猫儿似的轻巧灵活,不发出一点声音。门口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已经抽搐着倒在墙角,但在监控屏幕中,他们还是尽忠职守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异常。


    但门后却是更多荷枪实弹的雇佣兵。


    “……什么人——”


    为首的刀疤脸警惕地抬-枪瞄准,却发现对方只是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她甚至还穿着一双看上去就不便行动的高跟鞋。


    “我来拜访石田先生,为他送上一份礼物。”


    那女孩抬起头,露出自己罕见的纯金色眸子和姣好的脸庞,她优雅地微微躬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那种被严格约束管教过才会有的“昂贵”气质。


    雇佣兵首领皱了皱眉,仍旧未放下戒心,他并未收到有访客的命令,但旁边的队员却暧-昧地吹起了口哨,他戏谑的眼神从女孩空空如也的双手滑到裸-露的雪白肩膀上。显然,他认为所谓“礼物”,正是女孩自己。


    “你——”


    “抱歉,但我赶时间。”清定好脾气地笑了笑,打断了接下来的问询,在对面人惊恐的眼神中,手臂像水银一般溶解,又幻化成两把锋锐的长刀。


    “MD敌袭……开火啊!!!”


    暴雨般的子弹从滚%烫的枪-口中飞射而出,却被一层薄薄的金属薄膜拦住吸收,化为一个个涟漪波纹消隐无踪。从未见过这种袭击的雇佣兵嘶吼着上前,但他的敌人比他更快!


    闪电般雪亮的刀锋划过,双臂为刃的少女红裙蹁跹,在空中划出一条美艳的弧线,闪现在雇佣兵身后。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他的脖颈,随着眼球恐惧地凸起,温热的血水喷涌而出。


    枪声与哀嚎作为伴奏,这是一曲死亡的舞蹈。随着少女轻巧的舞步,一条条犹带不甘的生命倒在血泊中,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天真纯善,但旋转劈砍时的凛冽刀光将他眼底的冷漠映衬得更为血腥残忍。


    雪白的墙壁被污浊的血水染红,但清定身上却仍旧纤尘不染。他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假发,任由身后的金属流体将一切抹消干净后又融回本体,刚刚宰割过无数人命的利刃又重新化为白皙纤弱的双手,非常有礼貌地,轻轻敲了敲身前的雕花铜门。


    嘶吼声,怒斥声,刀剑相击的清脆响声曾高高回荡在这条长长的走廊,此刻却死一般沉寂。走廊尽头隔音良好的房间里,全身不着寸缕,正躺在床-上享受spa按摩的石田弘树正戴着耳机听着音乐,惬意无比地睡得正香。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保镖的消失,也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四个衣着清凉的服务人员已经静默且颤抖着退出了房间。


    等那四个无辜的小姐姐离开后,清定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没有窗户的密室。隔音材料,防弹,还有一些看上去挺眼熟的“玩乐”用具,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把玩了一会儿,上面雕刻的松柏纹很美,和五条家的家纹很像。


    想起五条悟,少年眼底的笑意再次加深,他喜欢看他为他发疯的样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坏习惯之一,将神明拉下神坛,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到浑身发软——


    “呃啊啊——!!”


    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房间内响起。原本睡得正香的石田弘树表情狰狞地惊醒,他的右手,被一支钢笔穿透,死死钉在了床头。


    “晚上好,石田先生,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您会面。”


    很多年没受过这种折磨的石田弘树脸色苍白,手背青筋暴起,从额头滑落的冷汗模糊了他浑浊的双眼,但他仍旧看清了那个站在桌前,背对着他的人。


    “五……五条……”


    “嘘——”清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高高在上的漠然,“再用你的脏嘴多说一个字,我就活剐了你哦。”


    但从建筑工人之子混成行业龙头的石田弘树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他颤抖着嘴唇,冷笑一声,咬着牙,硬生生地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从那根钢笔上拔下。


    他苍老的面孔阴郁且暴戾,但又有种非常克制的平静,如同草原上老迈的鬣狗,即便时日无多,却仍旧残忍贪婪,诡计多端。


    “……你,你们想要什么。”沉默半晌后,他死死盯住对方并不设防的后背,左手不着痕迹地缓缓向床底摸去,那里还放着一只伴随他多年的左轮。


    “我有很多钱,你这么年轻,不一定非得跟着五条家,他们能给你的,我给你双倍……不,十倍!”


    但下一刻,他的眼睛便因为恐惧而瞬间瞪大,瞳孔紧缩,颤抖着死死凝视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翻动文件的少女的脖颈诡异扭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噩梦般冷酷的金色双眸中满是扭曲的杀意。


    “啊呀,谈判时试图动用武力,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石田先生。”


    *


    而在城市的边缘,已经赶到旧改区的夏油杰匆忙给五条悟发去信息,他不该把清定一个人留在那里,但他更担心这边的居民——


    “悟,我会尽力阻止他们,但……”


    “……他非得气死老子才满意是吧这个熊孩子,欠教训——喂,杰?喂?——”


    五条悟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渐渐模糊,夏油杰举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下,怔愣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此刻正值黄昏,大雨刚刚停下,空气中满是新鲜泥土和木头腐败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些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铅色的乌云翻涌在天际,黑沉沉的仿佛压在人心上。一束金色的,颓然的阳光在某一刻穿过云层,正好照射在这片已经化为废墟的土地上。


    无数黑瘦的,被大雨淋湿的人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在他们曾经的家园上艰难爬行,试图从破木烂瓦中翻找出他们曾经拥有的幸福。


    他低头看去,脚边是一串破碎的风铃,那被泥土染脏的洁白贝壳,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是谁在哭喊,是谁在悲泣,是谁在怒吼?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救救她,她不能走路她爬不出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出去工作一天而已,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你们这群杀人犯——”


    但更多的人是麻木的,他们如行尸走肉般呆坐在废墟中,在失去了一切,被逼入绝境后,他们就像被掉进树脂中的虫蚁,从最初的挣扎到如今的绝望。


    他们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夏油杰眉头微皱,猛地用手扼住喉咙,身躯摇晃,可见此刻维持重心的艰难,俯身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夏油前辈,你还好吗?没来得及对吗?”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将他从这人间地狱的噩梦中唤醒,还没等他发问,清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却足够令人安心,“不是你的错,石田弘树将全部拆迁队停滞在那里近一个月,麻痹了所有人的神经,命令是临时发起的,有心算无心,你救不了他们。”


    “做好准备吧,夏油前辈,怨气很快会凝结,接下来,是你的战场了。”


    “别让无辜之人流更多的血。”


    少年那边似乎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尖叫,又很快恢复安静,年轻的咒术师单手撑在地上,狠狠闭了闭眼睛,将所有的软弱压在心底。掌心的那枚贝壳残片刺得他手心发疼,但却令他更加清醒。


    他从没如此清醒过。


    “……这是……怎么回事?”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背着今日的收获满怀希望回家的阿吉呆滞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废墟,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不似人声的模糊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