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
    红云宴如期而至。


    历来的红云宴都办在皇宫以东的皇家园林之一:晚夜池。


    其中栽种着数百株不同种类的海棠树,花开时犹如红焰,水中倒影亦连绵如云。


    贵女郎君们的马车都得停在外头,越桃和李叔瞧准了一处阴凉地,连忙将马车赶过去。


    越桃掀开帘子,喊了声眯着眼打瞌睡的纪昭亭道:“娘子,到地方了。”


    纪昭亭揉揉惺忪的睡眼,连忙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


    她应了纪戎和梅酉乾的请求,专门弄了身特别的装扮,好让他们到时候借着由头去兜售那茉莉玉容膏。


    纪戎特意在面膏里面加了独门自制的茉莉香,纪昭亭明白,这就像是某种防伪标识。


    她不仅身上茉莉香浓郁,还自己动手梳了个高颅顶双马尾麻花辫,蓬松的辫子搭在她胸前,头上还佩着小巧的珠花与细长的白绸带,漂亮极了。


    因为怕热,纪昭亭挑了身轻薄的衣裳,水绿为底、瓷白间色的对襟直袖衫与齐腰十六破裙,绣着精巧的缠枝蔓草纹。


    她在马车前挂好刀,领着越桃往园林门口去。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在门口查验请柬,只不过,待验到纪昭亭时,那侍卫陡然拔高了声音通传道:“镇南将军府,纪昭亭——纪副使,您请进!”


    这一嗓子下来,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你吼这么大声干嘛……”纪昭亭咬牙切齿。


    这太子殿下也忒小气了,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报仇吗?


    她一心想着低调避战,还专门挑门口没什么人了才上前去。


    现在好了,直接被迫变成全场焦点。


    侍卫一脸无辜,作了个“请”的手势。


    纪昭亭撇撇嘴,牵着越桃大步往里走去。


    她来得不算早,园中已聚了许多人,赏花的赏花、叙旧的叙旧。


    这些人中不乏习武之人,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


    这是红云宴的独特规矩,为了方便论武。


    来之前,她也专门去了解了下宴会的流程,到了先得吃顿饭,然后才是各种活动。


    越桃被枝头的片片红云所吸引,赞叹道:“娘子快看,好漂亮啊!”


    纪昭亭看过去,目光却穿过花枝,在人群中扫量起来。


    “娘子在找谁?”越桃凑过来问着,“我帮您一块儿找。”


    纪昭亭倒是不掩饰,道:“找裴旻呢,有事儿和他说。”


    这家伙到现在都没递个答复来。


    自己和裴旻也算是同时小小地得罪了太子,太子估计正期望着看到他们俩打起来呢。


    就算别人要找她论武,她都有各种理由借口可以避开,唯独裴旻,她有些犯难。


    她和裴旻虽不算熟识,但好歹也互相了解一些,她若是对着裴旻撒谎,估计分分钟就被识破了。


    越桃听了,捂着嘴偷偷笑了笑,道:“那我帮娘子一起找!”


    两人便在海棠树间穿来穿去,忽地,纪昭亭顿了脚步,她觉察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某种窥伺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敌意,但在暗处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


    纪昭亭正欲向越桃说些什么,就听身后响起一声温和的笑,青年的身形笔挺,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纪副使。”那青年唤道。


    纪昭亭心里“咯噔”一下,蓦地回过身去。


    是杨仟。


    “杨……杨承议。”大庭广众之下,她便称呼得正式了些。


    “纪副使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杨仟白衣翩翩,笑容粲然,看起来热切极了。


    纪昭亭摆摆手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


    她断不会跟杨仟提裴旻,尽管她隐隐觉得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旧事。


    杨仟乐呵地跟在纪昭亭身边,道:“能和纪副使一同赏海棠,是杨某的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纪昭亭显然拘谨起来,在花树间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杨仟则紧紧跟着。


    远处的假山亭之上,一位看起来与纪昭亭年级相仿的朱衣少年正趴在红木栏杆之上,高大的树木遮住他那端正的面容,却挡不住他那双细长眼中的视线。


    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纪昭亭和杨仟,少年撇了撇嘴,拧起眉瞧向身旁给他扇风的贴身侍卫,不解地道:“那纪昭亭不是和小裴刚解除婚约吗?”


    侍卫道:“是的。”


    “不会是因为这个杨仟吧?”他满脸不可思议。


    “这倒不是,”侍卫显然也了解到不少“内幕”,“不过,之前纪副使和杨承议相过亲见过面,但纪副使好像没太瞧上。”


    “没瞧上多正常,”少年不屑一顾,“小裴比这杨仟好了不知多少倍,她都坚持退婚,何况一个小小的承议郎。”


    “纪昭亭她分明是想找个宗室子弟成亲。”


    话里话外,竟像是在为裴旻鸣不平。


    可惜纪昭亭听不到这番话,否则肯定会直呼离大谱。


    侍卫若有所思地挥动着手中的折扇,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殿下,那您觉得今日裴副特进会和纪副使再次论武么?”


    少年正是靖国的二皇子殿下,虞明遥。


    虞明遥皱了皱鼻子,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估计小裴他舍不得。你没听说么?他和纪昭亭退婚之后,伤心极了,连家都不回,住在佑圣司里没日没夜地忙公务,分明就是想让自己麻木。”


    闻言,侍卫恍然大悟,叹道:“没想到裴副特进竟如此用情至深,属下实在佩服。”


    而不明不白被安了个“情圣”头衔的裴旻本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正所谓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虞明遥岂能不知裴旻为何要住在佑圣司里?那天他的人把露台上发生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禀给他了。


    他转过脸去,神色间涌过一丝狡黠。


    可惜你是父皇那边安排过来的人,我当然得用这套说辞了……苏叶啊苏叶,你怎么还没办完事回来啊,真不想带着这家伙出门。


    苏叶便是他的心腹亲卫,前天替他外出去萍州办事去了。


    虞明遥腹诽着,继而又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心里琢磨着:皇兄一心想让他们俩再次论武,不管谁输谁赢,那场面都绝不好看,根本不利于日后拉拢……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多时,裴旻姗姗来迟。


    纪昭亭一眼就瞧见在人群中的他,裴旻实在是出挑,丰神俊朗身形英挺,一身蓝灰暗花水纹织锦翻领袍,更衬出他少年意气。


    脸颊、颈部的伤口依然大好,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裴旻目光一转,也看到了纪昭亭,而后便神色一滞。


    他看到了站在纪昭亭身旁的杨仟。


    杨仟遥遥地冲他抬抬下巴,似是挑衅。


    迎阳站在裴旻身侧,也不禁嘟囔道:“那位杨承议不会打定主意要黏上少夫......纪副使了吧?”


    裴旻不知怎的,他见到杨仟离纪昭亭越近,心里就越烦躁,好似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着。


    杨仟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这股无名气让他完全没法摆出什么好脸。


    “......”裴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忽地一声高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小裴!”


    众人举目看去,就见那假山亭台之上,走下来一位仪表堂堂的朱衣少年。


    正是虞明遥。


    二皇子明面上想要亲近拉拢裴旻,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裴旻心里更不爽快了。


    但他只能挤出些勉强的笑意,道:“裴旻见过二皇子殿下。”


    “哎呀小裴,都说了,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和太子殿下的杀伐果断不同,虞明遥对外总是保持着怀柔之策。


    裴旻皮笑肉不笑,淡淡回应道:“殿下说笑了,规矩还是得守的。”


    虞明遥到在裴旻面前,余光中就瞧见不远处的纪昭亭,他压低声音宽慰道:“小裴,别难过了,待会儿本皇子给你介绍更好的名门贵女。”


    裴旻后知后觉自己的神色太明显了,赶紧收着些。


    “不必劳烦二皇子殿下了,姻缘之事讲究缘分。”裴旻可不敢接受这番别有用心的好意。


    虞明遥邀请道:“小裴,到了开宴的时间了,咱们过去吧?”


    二皇子有命,他自然得从:“遵二皇子之命。”


    露天的庭院里摆了几排老长的桌椅,正中是太子的座位。


    离太子最近的,自然就是二皇子。


    裴旻和纪昭亭的位置离得不远,只不过男女都是相对而坐,在纪昭亭身侧分别是两位郡主与县主。


    对于她的重视性可见一斑。


    越桃随侍身侧,纪昭亭早早地入了宴,就是不想再和杨仟东拉西扯些废话。


    座下不乏皇亲国戚和要臣之子女,年纪合适的郎君娘子们手上都拿着芍药绢花,纪昭亭有,裴旻也有。


    今日,虞常异着了身姜黄色缂丝彩云蟒袍,发髻上佩着白玉冠,浓眉圆眼面色严肃,浑身上下往外散发出威严感。


    在数不胜数的目光中,他缓缓落了座,宴席随即在一阵悦耳的乐声中开始。


    纪昭亭非常认真又偷偷摸摸地把附近每个人的脸都看了看,脑海里只回想起来那么几个人,大部分还都是郡主、县主、世子什么的,涌上来的回忆里也只是和她们共处在同一场景中,并没有太深的交集。


    哦还有一位,那位看起来像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