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决战歪理之巅
    “噗……”


    在回忆里看到小裴旻哭着跑走的样子,纪昭亭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苍天可鉴,她绝非是存心要在如此沉重的场景里做不得体的事情,而是那份回忆太过引人入胜,已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裴旻登时拧了眉道:“案发重地,岂容你胡乱嬉笑?”


    被拉回神的纪昭亭尚有些怔愣,她眨眨眼扫量几下裴旻,无意识辩驳道:“抱歉,但你哭着跑掉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戛然而止。意识到说错话纪昭亭自己便住了嘴,有些歉然地垂下眼睫。


    一听到“哭着跑掉”四个字,裴旻一张脸就不可避免得扭曲了起来,仿若那是打开他装满坏脾气匣子的秘钥。


    “谁哭着跑掉了?!”他眼见着是恼了,声音都拔高几分,“来人,给我把妨碍公务的闲杂人等请出去。”


    “等等。”纪昭亭可不会被轻易忽悠,这案本就交由她来办理,若要论“闲杂人等”,怎么都不可能是她,“我可是巡察处的指挥副使。”


    这一来一等的,弄得院里头那些士卒们都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见自家头儿也没有再说,他们干脆都装听不见。


    “更何况,”纪昭亭眯起眼眸,乌黑的眼瞳如同雨露间的葡萄,淡静恬然,“此案已移交巡察处,真要说闲杂人等,怕是裴副特进你吧?”


    裴旻定定瞧过来。


    九年未见,她与记忆中凛然又娇憨的模样并不算大相径庭。


    如今的纪昭亭出落得愈发风神秀异,肤洁如雪、发密如织、唇赤如丹,更衬得右鼻尖的小痣显眼。


    裴旻轻侧了身子。圆领袍下黑灰色内衬的衣领裹紧他半截颀长脖颈,几根小辫略长于马尾,跳脱地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


    他正欲说些什么,迎阳却急急地跑了过来:“少爷,发现了新线索。”


    裴旻示意迎阳带他过去查看,纪昭亭也不闲着,自顾自地跟了上去。


    装饰华丽的房内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在靠近许留意卧床的屏风处,她的贴身丫鬟小玉正倒在血泊中。


    经过整夜,血迹已干涸,不再是艳丽的绯红。


    小玉衣着整齐仰面倒地,左腹处有一道可怖的血洞,稍加辨认就能看出是被利剑所伤,失血而亡。


    头一次在电视剧以外看到血淋淋的场面,纪昭亭本以为自己会吓得腿软,可真到了这时候,某种对于生命逝去的震撼与惋惜多过了恐惧。


    小玉的脸惨白,昨日的口脂也已经花了,她那仍有稚气的脸昭示着她年纪尚小。


    本该如花绽放,却被残忍摧毁在昨夜的雨中。


    “你说的是什么线索?”裴旻看向迎阳。


    迎阳则示意他们带来的那名佑圣司仵作上前。


    仵作用戴着长袖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小玉搭在腿侧的手掌。


    纪昭亭眯起眼,她目力不差,顿时认出那潦草血迹构筑成的文字——亭。


    说实话,裴旻也惊讶了。


    他虽和纪昭亭有着单方面的陈年瓜葛,但心里头也敞亮得很,纪昭亭才刚回阊都,就有人要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我都回阊都大半年了,我怎么没被“重视”......


    裴旻撇撇嘴腹诽,颇有些不服气。


    他瞟了眼尚在沉默中的纪昭亭,先开口提醒道:“她写的是你的名字。”


    纪昭亭没太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辩驳说:“这天下名字带亭的人可多着呢。”


    愣了愣,裴旻险些气笑了。


    “你......你和这许娘子昨日在胭粉阁吵架的事情可都传遍了。”


    若是旁人故意提这事儿,纪昭亭定然会觉得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可短暂的接触中,她一眼就看出来裴旻全然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主,更何况对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分明是为了警醒她。


    纪昭亭内心当然有猜测,如此明目张胆地把她拉进浑水里,是下毒的那帮人,还是新的一帮人?


    “你人还挺好的嘛。”纪昭亭由衷感叹。


    裴旻的嘴角抽了抽:“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正义。”


    “我懂我懂,”纪昭亭故意道,“毕竟我们俩是死敌,多年的死敌!”


    裴旻:“......”


    裴旻转头扫了眼地上的字,迎阳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把那血色的“亭”字给擦掉了。


    对于他的做法,纪昭亭还有些讶然,要说好心提醒是出于武者间的侠义风范,那让侍从擦掉字迹可就算是......多此一举了。


    这完全没必要啊。


    正当她蹙眉思忖间,只见裴旻挥挥手:“把死者抬回佑圣司。”


    敢情是为了这个!


    “裴副特进,这案子是由巡察处督办,就不劳您费心了。”


    纪昭亭微一侧身,拦在了裴旻身前,她话中威慑语气不多,但手已攥在明月夜刀柄上,更是表明了强硬态度。


    裴旻也不甘示弱地把持双刀:“纪副使,刚才我可是帮了你,人情总得还吧?”


    在这儿等着呢?


    “人情是私情,公事得公办。”纪昭亭挑眉仰头与高出自己不少的裴旻对视,“更何况那是裴副特进心甘情愿要为我做的,何来还一说?”


    论起无耻与厚脸皮,裴旻还真不敌本质上是现代人的纪昭亭。


    裴旻果然卡壳,半天才脸色微红地憋出一句:“你别胡说!谁心甘情愿了!”


    纪昭亭歪头看着他,继续说:“更何况按察卫身负保护阊都万民的巡察缉捕一责,证物与尸身也得是我们接回巡察处才对。”


    飞速压下脸颊那抹热意,裴旻冷笑:“佑圣司直属于圣上,替圣上监督百官,你也在列,小心我把你一并押回去审问。”


    纪昭亭争辩:“那失踪的许娘子可不在百官之列。”


    裴旻也铁了心不让步于她,辩驳道:“许娘子乃官家女子,也归圣上统御。”


    等的就是这句!


    闻言,纪昭亭露出粲然笑容,那明媚面容竟让裴旻神色滞了滞。


    她得意地伸出食指,冲着裴旻左右摇晃了几下:“太好了,裴副特进,那么许娘子失踪一事就交由你费心处理。”


    “而死者并非官家儿女,既是平民,就由我们巡察处来接手了。”


    这一番歪理邪说气得裴旻后槽牙都咬紧了,从前怎么没瞧出来她有这么伶牙俐齿?!


    纪昭亭遂敛了笑容,神色重回严肃,挥手让纪郁川带来的力士们将小玉的尸身抬回去。


    见她要干脆地转身走掉,裴旻心里不知道哪处的委屈爆发了,连忙伸臂拦住纪昭亭。


    “……你怎么这样?!”他眼中似闪烁着晶亮星子,叫人顿觉不忍。


    纪昭亭则直接绕开了他的手,轻声道:“公事公办啦,姐姐下次一定让让你。”


    内心里则想着,下次也不一定。


    这话不说还好,裴旻更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了。


    眼看着纪昭亭一行人离开,裴旻气得连连跺脚。


    迎阳赶紧上前来宽慰自家少爷:“消消气少爷,早说了您是抢不过纪副使的,您干嘛还上赶着找罪受。”


    “什么叫我抢不过?什么叫上赶着找罪受?”裴旻真想把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踹出十里地。


    要不是这件事情另有渊源不可立刻道明,他又怎么会沦落到和人争来抢去的地步?


    是时,与裴旻一并前来许家的同僚韩引带领属下抬着担架进来了。


    韩引瞧了眼房中四处,不解地道:“裴旻,那丫鬟的尸身呢?你不是让我去拿担架吗?”


    同为佑圣司副特进,韩引没少和裴旻共同处理事情,两人也算是交情匪浅,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的。


    裴旻沉着一张脸不肯应答,韩引只得看向了旁边站着的迎阳。


    迎阳凑到韩引身旁小声耳语:“方才巡察处的纪副使来过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就很显而易见了。


    韩引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纪昭亭和裴旻是有婚约在身的啊,怪不得……


    韩引揶揄地朝着裴旻扬扬下巴:“我可就帮你瞒这一次啊。”


    裴旻:“……?”


    韩引轻撞了撞裴旻的肩,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为圣上办事,不能带儿女私情的,下次你可不能再让给你的未婚妻了,多喜欢都不行!”


    裴旻简直百口莫辩,他启唇欲解释却又被韩引摆摆手打断:“别谢我,兄弟之间不言谢,我先回去复命,这儿就交给你了啊。”


    看着韩引转身离开的背影,裴旻憋屈得五官都扭曲了。


    迎阳只能劝他消消气:“少爷,别把自己身体气坏了。”


    裴旻却皱着眉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婚约必须退掉。”


    迎阳敷衍地应了几声,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自家少爷闹了这么多次想要退婚,没一次成功过。


    半年前,裴旻从萍州学成归来,这才得知父母已帮自己定了亲,对方还是纪昭亭!


    他哭过闹过还假装要自废武功过,镇国公夫妇可全然不上当。


    裴旻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气冲冲地转身离开:“去查查许留意这几日的行踪。”


    迎阳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