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秦郁上就醒了。
他是被冻醒的。
窗户没关，夜风撩动窗帘沙沙作响。
秦郁上在一片漆黑中起身关窗，冲了个热水澡缓解全身僵硬，躺上床却再也睡不着，硬生生挨到天明。
第二天出现时，铁青的脸色把小周吓了一跳。
小周问：“秦老师，您要不要请假休息一天？”
剧组特意调整拍摄顺序，这几天都以拍秦郁上的戏份为主。如果他请假，势必会影响整个剧组进度。
秦郁上一贯原则是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耽误工作，他对自己身体状况有数，说：“不用。”
早起后肠胃不适，他连早餐都没吃就去片场，小周只能从餐厅打包一份，预备秦郁上饿时吃一点。
化妆师给秦郁上眼下擦了两倍的粉才勉强遮住乌青，好在戴着平光镜，不太看得出来。
即便如此，拍戏时秦郁上还是一条过，有一场和俞珍的对手戏拍了两次，还是因为他觉得情绪不到位，自己要求重拍。
中途梁松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去休息室休息，让秦郁上帮他拍几组空镜。
休息室里有饮水机，秦郁上把梁松手边的浓茶拿开，给他倒了杯温水，推脱道：“剧组还有那么多副导演，我一个演员，您别找我。”
梁松瞪他：“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行行。”秦郁上拗不过，“我待会去拍几组，要是不满意您别怨我。”
休息室里安静几秒，梁松似乎叹了口气：“你有这个能力，我清楚。”
空镜主要用于场景转换和提示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秦郁上跟摄制组沟通后，在摄影棚外选取几处地点。他坐在监视器后，听见引擎轰鸣由远及近，回头就见江来从车上下来。
秦郁上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拿起对讲机说：“刚才那个画面，镜头拉远点再拍一组。”
江来今天戏份靠后，临近中午才来片场，远远看了一会，踱进片场去化妆。
半小时后，秦郁上拍完空镜，摄影老师收拾设备，他有些疲惫，看到树底放了把椅子便走过去坐下。
江来化完妆，出来就见秦郁上躺在他的椅子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小周连声道歉：“江老师不好意思，秦老师昨天没休息好，刚才想借您椅子坐一会，没想到睡着了。”
江来垂眸看去，秦郁上还穿着拍戏时的白大褂，眉锋微蹙，唇线紧抿，化了妆也遮不住比衣服还要苍白的脸色。
小周不好意思，提议道：“江老师，要不您去秦老师房车上坐一会？”
摄影棚里消毒水气味刺鼻，呆在外面又有点晒，江来便点头，跟随小周往秦郁上的房车走去。
秦郁上的房车很宽敞，前后两部分，后头的淋浴间和卧室用屏风隔了起来。江来便在前头的沙发卡座坐下。
房车上还有个半人高的小冰箱，小周问：“江老师，你要喝什么吗？有石榴汁、葡萄汁，还有鲜榨的西瓜汁。对了，还有无糖可乐和矿泉水。”
江来对深红色液体向来敬谢不敏，他说：“谢谢，我喝水吧。”
小周递给他一瓶巴黎水，江来拧开喝了一口，主动说：“我还以为你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原来你是秦老师助理。”
小周挠挠头：“闻总让我在秦老师拍戏这几天，给他跑跑腿打打杂。”
小周做助理有几年时间，跟过不少艺人，最奇葩的是一个刚出道的流量，对方心情不好就喜欢花样百出地折腾助理。
他现在这番察言观色的本事，除了人本身机灵外，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公司里关于江来的传言，莫过于他跟闻绍关系匪浅。之前小周伺候的那个流量就是仗着有公司一个高层撑腰才那么张狂。
小周原以为江来也不好相处，没想到本人很和气，在片场没戏时就安静看剧本或者观摩，身边连个助理也没有，凡事亲力亲为，小周不由心生好感。
桌上搁着一板药片，江来瞥见，拿起来看了看，问小周：“是你吃的吗？”
“不是我。”小周摇头，“是秦老师。”
江来问：“他生病了？”
难怪脸色这么差。
小周道：“秦老师可能水土不服，肠胃不太舒服，让我给他买点药。”
“您提醒我了。”小周拿出手机，“我得上个闹钟，等秦老师吃完饭提醒他吃药。”
江来打断：“这种药饭前吃效果更好。”
小周从手机上抬头：“啊？”
江来点了点药盒上“肠溶片”三个字：“一般标注这个字样，意味着药物是通过肠道内溶解才发挥作用，饭前吃更好。”
过一会就要发午饭了，江来说：“你现在差不多可以提醒他吃了。”
小周张大嘴，满眼敬佩：“江老师，你知道的好多啊。”
江来笑笑，正要说什么，秦郁上上来了。
小周解释一番，秦郁上没说什么，他占了江来的椅子，江来在他房车上休息也是应该的。
回国后，他失眠愈发严重，刚才短暂眯了眯，算是他近期睡过的最舒服的一觉。有树荫遮挡太阳不算晒，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阳光，整个人被照得暖烘烘，醒来后通体舒畅，比在房车上睡舒服多了。
江来还挺会找地方。
休息好，秦郁上心情也畅快，对江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江来没有逗留，找个理由走了。秦郁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对小周说：“那椅子挺不错，看看哪儿有卖的，给我买一把。”
虽然还有几天他戏份就拍完了，但以后进组也用得上。
小周记下，就听秦郁上又道：“给我倒杯水。”
水壶里烧着热水，小周加矿泉水兑成温水后递给秦郁上。秦郁上从药板扣下一粒药，就着水一口吞下。
小周傻愣愣杵在旁边。
“有什么问题？”秦郁上问，“江来不是说这药该饭前吃吗？”
虽然江来那么说，小周出于谨慎，还打算上网查查，起码要看看说明书。他没想到秦郁上连看都不看，直接听江来的话把药吃了。
江来这几天戏份不多，除了那场群戏，他跟秦郁上饰演的周蔚然没有对手戏，今天的通告单上也只有一场戏，拍完就准备收工。
“这么早回去吗，这才不到四点，回去后在房间呆着多无聊。”俞珍说，“附近有家酒吧不错，我还打算收工后去放松放松，一起吗？”
江来说：“不好意思珍姐，今天有点事，改天我请你。”
“好啊，我可记着了。”俞珍笑。
俞珍拍戏出了点汗，助理正拿着小风扇给她吹风，闻言小声嘀咕：“珍珍姐你都亲自请了，他还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
俞珍没说话。
助理继续道：“刚开机那会，他不是天天在片场从开工呆到收工，怎么这两天每天回去这么早？”
俞珍瞥了助理一眼：“你是不是挺闲的？眼睛天天盯在别人身上，我都替你累得慌。”
助理立刻低下头：“珍珍姐，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摄影机摇臂出现故障，摄影组的人正在抢修。等戏间隙，树荫底下，秦郁上在椅子上挪了挪。
小周效率超高，秦郁上这边刚说完，他立马买回来一把椅子。
秦郁上调整椅背角度，问：“是一样的吗？”
“绝对跟江老师是同款。”小周拍着胸脯，“我给江老师椅子拍了照，拿着照片去问的。”
秦郁上不说话了，严肃的表情下是充满疑惑的内心。
明明是同款，但坐起来怎么就没江来的那把舒服呢？
等看到江来潇洒离开片场的背影时，他更不舒服了。
小周顺着看去，情商头一次滑铁卢：“江老师收工挺早哈。”
收工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秦郁上冷着一张帅脸，椅子坐得不舒服，剧本也看不下去，索性找俞珍去聊天。
助理被打发走了，俞珍独自一人，捧着手机正看得津津有味。
秦郁上伸头一看，顿时面露嫌弃：“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童心？”
手机里正放着动画片，俞珍眼也不抬：“你懂什么？”
小周跟过来，说：“珍姐看的这是小猪佩奇那个动画片吧？我小侄女也爱看，过年回家我还陪着看了好几集。”
说着他还模仿起佩奇的经典台词：“I am Peppa pig，this is my little brother George.”
俞珍被逗得直乐：“你学得还挺像。”
秦郁上又看了一眼俞珍的手机，总觉得这头粉色的猪似乎在哪儿看过。
助理刚才被训斥，正忐忑，见俞珍这会心情不错，拿着一瓶喷雾过来，殷勤地说：“珍珍姐，这里蚊子多，您要不要再喷点防蚊的药？”
俞珍说：“你先放着吧。”
作为一名优秀助理，小周不甘于人后，立马也说：“秦老师，我也买了蚊香和防蚊水，您晚上睡觉前用上就不怕蚊子了。”
秦郁上疑惑：“有蚊子吗？”
“有啊。”俞珍说：“晚上还挺多的，一咬一个包。”
“我怎么没注意。”秦郁上说，语气带上三分炫耀，“可能我这人不招蚊子。”
俞珍一脸羡慕：“你这什么体质？”
“我们家都这样，我父亲也——”秦郁上突然顿住，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另一边，江来之所以早早收工，是因为这一天是江棠承生日，他答应带小孩出去吃饭。
酒店房间，江棠承早早换好衣服，江来开门时眼前一亮。
小孩穿着白衬衫，外套一件戗驳领小西服，裤子是露脚腕设计的九分裤，脚下蹬着一双崭新锃亮的黑色小皮鞋，领口还扎了个领结。
江来不记得江棠承有这身衣服：“衣服哪儿来的？”
江棠承说：“Allan叔买的，说我要和爸爸去西餐厅，得穿得正式一点，他说这叫仪式感。”
江来失笑，蹲下抱住江棠承：“崽崽真好看，像个小王子。”
江棠承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钻进衣柜要给江来挑衣服，最后拿出一套黑色礼服：“爸爸穿这个。”
换好衣服，乘电梯下楼时，江来接到了顾泽肖的电话。
顾泽肖首先问：“还在忙？”
江来道：“今天收工早，正要带崽崽去吃饭。”
“我猜也是，今天是崽崽生日，你肯定会陪他。”顾泽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他还惦记江棠承上次发烧，“崽崽最近好吗？”
江来一手拿电话，另一只手牵着江棠承，光亮的轿厢映出父子二人的身影：“挺好的，谢谢师兄。”
“没事就好。”顾泽肖一顿，“别跟我客气。”
江棠承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仰头问：“爸爸，是顾叔叔吗？”
“嗯。”江来垂眸看他。
江棠承伸手：“我想跟顾叔叔说话。”
江来把手机递过去，就见小孩眉开眼笑：“真的吗，那你发给我看，谢谢顾叔叔，我也想你。”
说着他停顿两秒，看向江来：“嗯……挺好的。”
顾泽肖不知说了什么，江棠承嗯嗯两声，又把电话还给江来。
江来接过，就听顾泽肖说：“我给崽崽准备了礼物，等你们回来再给他。不要再说谢谢，否则真是见外了。”
江来到嘴边的两个字只得又咽回去。
电话两头同时静了一瞬，“叮”一声，电梯抵达一层，江来牵着江棠承走出去，顾泽肖才开口。
“江来。”顾泽肖声音莫名有些沙哑，“医院楼下的海棠开花了，很漂亮，我拍了照，跟崽崽说会发给他看。”
除了感谢，江来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顾泽肖没有给他机会，飞速转移了话题：“对了，下周是老师生日，我和几个同学打算帮他庆祝，顺便聚一聚，你有空回来吗？”
江来抿了抿唇，说：“剧组拍戏不方便请假，我会准备礼物，麻烦师兄替我转交给老师。”
顾泽肖猜到是这个结果：“好。”
挂线后没几秒，江来就收到了顾泽肖发来的照片，他点开图片。
上次带江棠承去医院时还只是花苞的海棠，这会儿全开了，桃红浅粉高低错落，明丽动人。
江棠承小声“啊”了一声。
“好漂亮啊。”小孩抱着手机，眼睛都要粘在屏幕上，问江来，“爸爸，为什么每年我过生日海棠都会开花啊，它们也这时候过生日吗？”
江来被他的童言逗笑，牵着他从旋转门往外走：“是，它们也这时候过生日，跟你同一天。”
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SUV，私人行程，不好用剧组的车，钱司壮便开他们自己的那辆奔驰。
江棠承爬上车，江来上车后发现落下钱包便回房间取。
江棠承刚才抱着手机看海棠，这会开始看动画片。江来说：“爸爸上楼一趟，你等我一会。”
他下车返回酒店，这一幕刚好被秦郁上看到。
机器故障一时半会修不好，梁导无奈只能让全剧组提前收工。秦郁上搭车回来，一下车就看见了江来。
虽然只是背影，但他一眼认出对方。
离开片场时江来穿着休闲装，此刻换了礼服，笔直的双腿包裹在黑色长裤里，身形纤长出众，想不注意都难。
这身打扮，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要出去约会。
头顶阳光灿烂，秦郁上冷着脸往酒店走去，越靠近，心里越不舒服。
走到那辆车旁，他顿住脚步。
这些天躲在江来房间，此刻要和他出去约会的人，就坐在车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车门没关，稍一侧头就能看到。
秦郁上陷入天人交战，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听着莫名耳熟。
“I am Peppa pig. This is my little brother George……”
秦郁上愣住了。
江来难道在约会小鲜肉？
小鲜肉还看动画片？
这他妈得有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