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隔天一早,钱司壮同梁松助理约好时间,江来前往对方办公地点。


    梁松从剧本里随机挑了两段让江来试戏,其中一段台词很长,涉及不少医学名词,江来很快记住。


    背台词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功,梁松点头,又询问江来对盛宁这个人物的看法,以及为什么要转型做演员。


    聊到一半,梁松忽然想起什么:“那天在晚宴,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自己的名字是’来去自由’的’来’,为什么这么说?”


    江来沉默一瞬:“生命本来就是来去自由的,您说呢?”


    讲这句话时,江来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微笑,梁松却从他的语气里读出沉重。


    “谁给你取的名字?”梁松问。


    江来说:“我父亲。”


    梁松道:“你父亲他做什么的?”


    江来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他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


    梁松微微一怔,正想再问,助理拿着草拟好的合同过来敲门,他只好暂时止住话头。


    姿琅法务部也来了个人,和钱司壮一起当场审核无误后,江来便签了字。


    梁松知道江来非科班出身,让他回去好好准备,等开机通知。


    此后一段时间,江来跟着公司安排的老师上课,学情绪表达,练吐字力度。


    从前他很少去公司,这算时间去得频繁,难免碰上同公司艺人,乔阮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碰面,乔阮都视江来若空气,架着黑超带着助理嚣张走过。


    钱司壮从侧面打听到Pauson晚宴上就是乔阮非要江来喝那杯酒,再加上之前综艺江来被砸一事,乔阮有很大嫌疑。钱司壮私下查了一段时间,一直找不到实证。


    新仇叠旧恨,他小声骂道:“拽个屁啊。”


    江来嘴角微弯,钱司壮可没他那份心情:“你笑什么?听说乔阮也要进组,给梁松做助理,他会不会再搞什么花样?”


    江来用八个字回复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过多久,剧组通知4月中旬开机,江来戏份没那么吃重,参加完开机仪式后可以过段时间再进组,但他坚持提前跟组。


    老师教得再好也是纸上谈兵,不如在剧组实地学习,还能提前熟悉环境和导演拍摄风格。


    梁松要求严,曾有开机后不满意拍摄效果换掉演员的先例,江来不想打无把握之仗。


    钱司壮想劝,知道江来一旦打定主意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得随他。


    江来说:“你先别跟我去了,在家陪陪阿姨吧。”


    钱司壮大学主修经济,江来入行时他正好毕业,没犹豫地做了江来的经纪人,实际也兼职助理。


    这么多年,钱司壮一直负责江来一个人,公司有意让他带其他人也被拒绝。


    钱司壮说:“我在家呆不了一天就得被老太太念叨,还不如跟你去。你专心拍戏,其他事有我。”


    江来没再反对。


    进组前一日,钱司壮从公司把江来送回公寓。


    他操心惯了,这几日请教相熟同行,进组需要带哪些东西,怕记不住就一一写在备忘录上。


    从地库坐电梯上楼,钱司壮把备忘录发给江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顾泽肖给我打电话了。”


    江来没作声,等待下文。


    钱司壮看他一眼,语气多了点试探的意思:“他刚从国外回来,看新闻才知道你受伤,给你发信息了。你怎么没回啊?”


    江来回想前段时间,他在医院醒来,骤然失去六年记忆,思维正混乱,很多消息就没有回复。


    顾泽肖的大概也淹没在了其中。


    “可能忘了。”江来说,“我待会给他回一个。”


    电梯抵达楼层,江来左转开门。


    江棠承正坐在茶几边玩拼图,听到动静立刻跳起来,跑到玄关抱住江来。


    钱司壮羡慕地说:“我都想生一个。”


    江来鼓励他:“生。”


    钱司壮想想又退缩了:“还是算了,不是每个小孩都像崽崽这么乖。”


    厨房传出煲汤的香气,钱母穿着围裙走出来:“回来了?”


    江来抱起江棠承。


    这段时间他白天去公司上课,都是钱母照看江棠承。考虑到江来明天进组,钱母今天特意来公寓做顿饭。


    多年相处,江来早已视钱家母子为家人。家人言谢显得见外,他笑着问:“好香啊,晚上吃什么?”


    江棠承抢着说:“奶奶褒了骨头汤。”


    钱母在其他方面帮不上忙,只能换着花样给他们做菜,每天一道汤必不可少。


    钱司壮面露嫌弃:“又是汤啊。”


    “春天多喝汤,医生不用帮。”钱母自从生病后就开始养生,电视里天天放养生节目。


    她没好气道:“你懂什么,洗手去。”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珠水培海棠,是江棠承跟钱母去菜场买菜,路过花店时看到,央求对方买下来的。


    他出生在海棠盛放的季节,名字里又带个“棠”字,故而很喜欢这种花。


    江棠承问:“爸爸,好看吗?”


    曲折细长的枝条上点缀浅粉色花瓣,江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似乎是某个清晨,酒店房间里,他赤足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扣在头顶,按在玻璃上。


    模糊摇晃的视野里,是一片茂密花海。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热气,贴着耳畔说:“你在走神。”


    他答非所问:“楼下花园……有海棠。”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这么不专心。”


    “爸爸?”


    江来猛然回神,发现小孩正奇怪地看着他。他愣了一下,说:“好看。”


    吃完饭,钱司壮和钱母先走了,江来收拾碗筷,江棠承回房间整理东西。


    江来要进组不能带他,他得去钱母那里住。


    进组也不同于以往走秀,走秀即便去国外也顶多一周就能回来,进组时间要更久。


    江棠承磨磨蹭蹭,半天才把一本填字游戏的书塞进书包,小脸绷着,写满不情愿。


    江来从客厅进来。江棠承的拼图只拼了一半,他问:“拼图要带吗?”


    江棠承摇了摇头,忽然停下来,仰头看江来,软乎乎地喊:“爸爸……”


    父子连心,江来知道小孩想说什么。他蹲下和江棠承视线齐平,有一瞬间的动摇。


    “不行。”江来最终还是硬下心肠,“爸爸要去工作,不能分心照顾你,不过我答应你一有空就回来。”


    江棠承扁扁嘴,眼中有泪意,被他眨眼压回去,点头道:“那好吧。”


    “乖。”江来抱了抱他,“收拾好去洗澡,爸爸待会给你讲故事。”


    江棠承换上塑料拖鞋进了浴室,江来站在卧室中央,对照钱司壮的备忘录开始收拾行李。


    备忘录长长一串,很详尽,大到衣服,小到充电器和蚊子药都写了。


    钱司壮既当经纪人又当助理,包揽大小琐碎事,看似简单但并不轻松。


    江来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折好放进箱子,担心临时要出席聚会晚宴之类,他又打开旁边的柜子,准备挑两套礼服。


    Pauson晚宴上穿的那套西装还没送去洗,单独挂在一边,口袋露出深蓝一角。


    江来视线微顿,将那一角从口袋里抽出来,正是秦郁上给他的手帕。


    那晚的场景不可避免回溯眼前。


    激/吻的那两人离开后,他再不想多呆,也不去看秦郁上的表情,推开对方走了出去,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打给钱司壮。


    手帕胡乱塞进口袋,他早就忘了。


    借着还手帕再次接触的桥段只会发生在影视剧里,他忘了,秦郁上贵人事忙,更不可能记得。


    塞这么久,手帕变成皱巴巴一团,但摸在手里触感依旧柔软。


    总归不会再有交集,江来想扔了,又觉得洗洗还能接着用。他向来果断,做再大的决定也不会多于一个晚上,如今对着一方手帕却犹豫起来。


    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江来又把手帕塞回口袋,当做没看见。


    收拾完,江来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多出一条未读信息。


    吃饭前他给顾泽肖留了言,应该是对方回复了。


    点开后,果然是顾泽肖。


    顾泽肖:【没事就好,前段时间我出国参加一个罕见病例的研讨会,回来后看到新闻才知道你出事,有些担心。】


    江来:【我很好,谢谢师兄。】


    顾泽肖很快回复:【春季容易过敏,崽崽要注意,有不舒服就带他来找我,我这段时间都在医院。】


    江来:【好,我知道了。】


    那头提示正在输入,江来等了一会,顾泽肖的消息才过来:【听说你要进组,好好照顾自己。】


    江来:【嗯。】


    他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搁下手机拿浴巾把小孩裹上床,然后自己去洗澡。等从浴室出来,他才看到顾泽肖的回复:【早点休息,晚安。】


    夜里起了雾,清早还没散,从窗外看朦胧一片。


    江棠承雀跃地从床上跳起来,听说江来还是要走后又像瘪了的气球闷闷不乐。


    他刷牙洗脸,嗅着香味来到厨房,看到正在运转的烤箱时眼睛亮了。


    江来睡不着,索性早起。厨房里烘焙工具齐全,还有一袋刚拆封的低筋面粉。


    他猜自己以前应该经常给江棠承做点心,于是在网上搜了配方,没想到还挺成功。


    饼干在高温下膨胀,散发浓郁奶香,江棠承深吸一口气,感觉要陶醉了。


    这是他昨天在填字游戏里新学的词。


    小孩眼巴巴的模样像只小狗,身后仿佛有根尾巴摇啊摇。江来觉得好笑,拍拍小孩撅起的屁股:“崽崽,早餐喝什么牛奶,草莓、椰子还是可可?”


    江棠承扭了一下,眼睛还一眨不眨盯着烤箱:“可可。”


    “鸡蛋呢?”江来问。


    “煎蛋,要流心的。”


    江来暗暗记下他的口味,不到十分钟早饭做好,父子俩吃完,饼干也正好烤好。


    等饼干放凉,江来装进罐子里,江棠承问:“是不是饼干吃完你就能回来?”


    江来承诺他:“是。”


    午间,雾气渐渐散去,司机开车先接江来,把江棠承送到钱母家后再接上钱司壮。


    小孩抱着饼干罐,依依不舍站在院子里,头顶海棠结了花苞。风吹过,一片叶子飘在他身上。


    车发动,小孩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


    江来一狠心,闭上了眼。


    雾气散去后是艳阳天,黑色保姆车驶上高速。


    《分秒》这部剧前期在影视基地拍摄,后期才会去医院实地取景。影视基地距岚城四小时车程,不算远,如果下戏早,的确能回来一趟。江来说一有空就回去看江棠承,并不是哄小孩的谎话。


    司机小刘开得很稳,在傍晚时分抵达剧组。房间提前分配好,钱司壮从场务那里拿过房卡,拉着行李箱同江来上楼。


    影视基地是这两年新建,酒店也很新,水平堪比五星,硬件条件相当不错。江来的房间是个大床房,美中不足是不朝阳,且有点小。


    钱司壮转了一圈,问:“要不要给你换个大点的套房?”


    “不用,就这样挺好。”江来不挑,更苦的地方他都住过。


    合同只涵盖江来在剧组的食宿,钱司壮如果要住得自掏腰包。他提前订房,跟江来隔了两间。


    钱司壮说:“你先休息,晚上还要参加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在酒店旁边的一栋二层小楼进行,剧组包下这栋楼作拍摄期间的临时办公点。


    二层会议室里,俞珍先一步到,一见江来便冲他招手:“来,坐我旁边。”


    江来走到俞珍身边坐下,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在脑海中将每一个人同他们在剧中饰演的角色一一对应上。


    围读八点开始,梁松迟迟没来,副导演和编剧先带着演员过剧本。


    俞珍了解内情,低声说:“之前定下的一个演员突然家里有事,来不了,梁导可能正忙着找人替他。”


    江来一听而过,没往心里去。


    隔天一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梁松带着二百多号演职人员烧香拜神,最后将摄影机上的红布往下一拉。


    众人齐声高喊:“开机大吉!”


    《分秒》剧组正式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