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苏小沫眼眶泛红,直勾勾盯着傅宏湛,却没有听话地闭嘴。


    “你若因为当年之事恨我,我今日……”


    “我叫你闭嘴!”傅宏湛神情越来越紧,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然而,苏小沫咬了咬牙,坚持说下去:“我今日便将这条命给你!这样,你就放过他们吧!”


    傅宏湛神情慢慢凝固,怒火转瞬消失不见,只从牙齿缝里发出一声冷笑。


    “那就跪着吧!说不定明早我见了你冻死的尸体,心一软,就饶了那群亡国奴!”


    说罢,他扭身就走,侍从忙捧着大氅给他穿上,却被一把推开。


    他走时,连房门都没有关。


    房门大敞,鹅毛般的飞雪落在门前,融得比别处都快,不远处,传来士兵的窃窃私语。


    “毕倾城?她为什么跪在那里?”


    “裴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呢。”


    “这天寒地冻的,大将军不怕真把人冻死了?”


    ……


    苏小沫慢慢闭上眼睛,咬住舌尖,靠那刺心的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已经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此夜,过分地漫长。


    傅宏湛离开房间后,胸中怒气翻腾,命手下找来一壶烈酒,坐在廊下一口一口地喝闷酒。


    白青宇听闻二人又吵了起来,怀着心思前来看好戏。


    他见苏小沫惨兮兮地跪在在门口,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肩上的雪花,走到傅宏湛身边坐下,挑起眉毛,颇感兴趣地咦了一声,眼里带着几分促狭。


    傅宏湛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仰头狂饮了几口烈酒。


    白青宇呲笑道:“倾城公主看着真像个精美的瓷瓶,很硬却又很容易碎,是不是呀,裴将军?”


    “我看白监军的脖颈也很硬,不知捏起来会不会碎?”话音未落,傅宏湛徒手捏碎了手中酒壶,碎瓷片都扎在掌心里,却面不改色。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白青宇却浑然不怕,反而笑吟吟:“瞧你这话说的。”


    他扭头冲贴身小厮说:“卫风,替裴将军重新取一壶美酒来。叫他多喝,消消火气,免得把火气撒在我可怜又迷人的倾城公主身上。”


    傅宏湛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心中怒火滔天。他喘着粗气,吩咐手下:“叫毕倾城别跪了,把门关上,回去睡觉!”


    随从领了命,匆匆而去,白青宇见没戏可看,悻悻而去。


    傅宏湛喝了一夜的酒,醉得不轻。


    今夜风雪极大,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房间,醉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朝里面嚷嚷着:“毕倾城,想通了吗?乖乖服从我,我会保你一条命。若不然……”


    话到一半,傅宏湛脑子轰地一声,被眼前一幕惊得酒醒了大半。


    “毕倾城,你不能死!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


    他吓得牙齿打颤,三步并做两步地飞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搂在怀里,只觉得触手冰冷。


    他身子绷直着,手指颤抖着探到苏小沫鼻子底下,察觉尚且有一丝温热,长吐一口气来。


    许久,苏小沫终于醒了来,缓缓抬起眼。


    那双眼依然清冷,却暗沉沉仿佛深沉潭水,一眼看不到底似的。


    傅宏湛心头一紧,不知为何,无名怒火燃起,咬牙切齿地捏住苏小沫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还想骂人,却见到苏小沫一歪头,大吐一口鲜血,便倒在地上。


    “倾城……”


    一惊之下,傅宏湛手脚冰冷,心脏几乎都不会跳了,脑子一片空白。


    苏小沫一点反应也没有,像一具尸首。这下,傅宏湛怕得连声音都抖起来了:“请大夫来,快!”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毕倾城……倾城……”


    傅宏湛喃喃说着,也不知是在宽慰人,还是安慰自己。


    忙了一宿,苏小沫终于转危为安,大夫刚走,傅宏湛不知是酒意还是困意,躺在她身旁入睡。


    日光渐渐亮起来,苏小沫抬眼,伸出推了推傅宏湛,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已经跪了一夜,请你信守承诺,将御寒之物分给我的子民……”


    傅宏湛见她醒来便是为这事,怒极之时却显得平静无波:“毕倾城,五年前,你信守承诺了吗?”


    他将苏小沫的手紧紧攥着,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也一并捏碎。


    “疼……”苏小沫吃痛地皱着眉。


    傅宏湛甩开的手,坐起身来背对着她,无情地说道:“毕倾城,你没资格向我提要求。”


    说罢,站起身来,披上黑色大氅,手提宝剑,出外巡查。


    苏小沫挣扎着站起身来,傅宏湛不让她走出房门半步,她只能打开窗户眺望远处的子民们,看看他们是否安在。


    不料,刚打开窗户,白青宇那张俊朗的脸突兀地从旁边伸出来,顿时吓了她一跳。


    那双桃花眼不再眯着,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站立不住了,赶紧扶住窗台。


    白青宇见她脸色不好,心知她撑不了太久,轻叹道:“如此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可惜了。毕倾城,不如跟了我把,别的不论,外面那些妇孺,我还是能保他们一条命的。”


    苏小沫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你真能保住他们?”


    白青宇苦涩一笑:“我好歹是个亲王,当今陛下的弟弟,让手无寸铁的亡国奴苟活下来,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苏小沫头一回听到有人能保住她的子民,心里异常激动,可转念一想,又警惕起来:“你想要什么?”


    白青宇见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似笑非笑道:“要裴将军的命,你看如何?”


    苏小沫紧盯着白青宇,惊惧地倒退,却不慎撞到了椅背上,顿时疼得她打了个趔趄。


    “如何?”白青宇从窗户跳进去,将面孔贴近苏小沫。眼睛却往他背后窗外看,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容更加灿烂了。


    “白亲王是在开玩笑吗?”苏小沫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白青宇挪动了一下身旁的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来,将人摁下,居高临下地笑道:


    “他这样对你,你心里大概也有恨吧。你如此忍受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子民,如今我替你保住你的子民,你杀了他,不是两全其美吗?”


    苏小沫感觉对方手上的力度加大,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瞪着眼:“白亲王可真瞧得起我。”


    白青宇眼睛上下打量一遍苏小沫,眼眸里闪过一丝算计:“我怎忍心让你这天仙般的美人去杀一头残暴的狼?我只是想知道,你想不想让他死?”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但目光中寒光闪烁。


    苏小沫呼吸急促,脑子里只有那一句话在耳边徘徊。


    想不想让裴原死?


    若不是白青宇这么一问,她还未曾察觉,即便裴原让她国破家亡,他从没有想过让裴原死,哪怕裴原将她逼到这步田地,也从没有过这个念头!


    白青宇为何将此事说得云淡风轻,难道他蓄谋已久?又或者是另一轮试探?


    她仔细搜刮这男人的神色,却找不到一丝破绽。


    心念电转间,她抓住男人的手,急切追问:“你想如何对付他?”


    白青宇垂眉盯着她的手,笑意隐隐:“看来公主殿下很恨他啊!一听说能够杀他,就对我这般热情。”


    话音刚落,窗外发出一声巨响,苏小沫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查看何时,却被白青宇强按在腿上。


    他凑在苏小沫耳侧,放声说:“裴将军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只怕是都听到了。可惜啊,我们暂时杀不了他。”


    裴原?


    苏小沫如遭雷击,骇然回头,此时傅宏湛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想从白青宇怀中挣出来,谁料白青宇手臂用力,将她锁在怀中。


    “公主殿下,不要闹。裴将军在这里,你这样,他会误会的。”


    误会?你这是分明怕裴原不误会!


    苏小沫扭动着身子,尝试挣脱此人的束缚,不料白青宇先松了手,害她差点摔倒在地。


    傅宏湛眸子蓦然一冷,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掐住苏小沫喉咙,将其高高提起,用力掷在地上。


    苏小沫被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发疼,而耳边传来傅宏湛恶狠狠的咆哮。


    “不要以为你是亲王,就可以打她的主意。你若敢再打她的在注意,就算当着陛下的面,我一样一刀捅穿你!”傅宏湛一脚踢翻白青宇坐得椅子,椅子立刻碎裂成四五块。


    白青宇却毫不在意,下巴微抬:“不过是个亡国奴,何必这般呢?不值得啊,裴将军?”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傅宏湛一把将苏小沫拽过来,胸中怒火翻腾,遂将人一直拽出去,扔进囚笼里。


    苏小沫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傅宏湛站在原地,眼神中暗潮涌动,神色冷漠。


    不知为何,她向他解释:“我并没有想谋害你性命!”


    傅宏湛缓缓转头,从齿缝里挤出话:“毕倾城!你以为我没有听到?你觉得我很好耍弄?我进去时,你还在对他投怀送抱!你这种人配当一国公主?你这种人还妄想杀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傅宏湛粗暴地在那白皙的脸上留下几个青紫的捏痕,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在乎你想不想杀我?在乎你恨不恨我?在乎你想不想让我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越说,身子凑得越近,那高耸的鼻梁几乎要撞到她的脸,嘴唇呼出的热气喷在她嘴边。


    苏小沫嘴唇微微张着,觉得快要被溺死在傅宏湛的恨意里。


    傅宏湛贴着她的耳吼出来的:“你想我死,我却不想你死!毕倾城,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将你带走,我要让你这辈子留在我身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从此刻开始,你跟任何人说一句话,我就饿你的子民一日!”


    苏小沫咬住嘴唇:“你一定要逼我到这般地步吗?”


    傅宏湛呵了一声,捏住她下颚:“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不配!”


    苏小沫浑身惊颤,傅宏湛所言仿佛萃了毒汁的利剑,剑剑刺在她心头。


    傅宏湛命人将笼子抬回房中,点燃熏香便出去了。这安魂香效力出众,不久后,苏小沫沉沉昏睡过去。


    这一睡,她做了个梦,梦到了五年前她,不,是毕倾城与裴原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裴原一身戎装,面容英俊,顾盼间自有一番威严,神色却没有一丝阴霾。


    “倾城,你看我抓了只兔子!”见她来草屋找自己,裴原脸喜上眉梢,荣光满面。


    他手中提着只兔,半跪在她面前,笑道:“我烤给你吃吃,也叫你见见你郎君的手活。”


    “郎……君?”她羞红了脸颊。


    虽然他们彼此有情,也私定了终身,可听到这种肉麻称呼,她怎生好意思?


    她不自在地站起来,扭头要往外走。


    裴原见此,赶紧追上去,抓住手腕:“倾城你别生气,我只是太开心了,想逗一逗你。我发誓,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自若:“我没生气,只是去替你弄些柴来。”


    裴原从后面环住她,在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到了我这里,你什么事都不用做,让我来伺候你便可。”


    他捧着她的脸,郑重道:“倾城,此生,我已经认定你了!我愿意为你放弃我的身份,我的一切。”


    苏小沫沉默不语,手覆盖在裴原手上。可很快,裴原反客为主,将苏小沫双手握进自己手中,按在心口处。


    “倾城,你外表看起来亲善随和,骨子里最为清高孤傲。”裴原眼里满溢着疼惜,郑重道,“所以,我这辈子拼了命也要护住你的傲骨。谁要想折辱你,就先从我裴原尸首上踏过去。”


    “裴郎!”


    ……


    迷迷糊糊的,苏小沫双手往身旁乱抓,无意识地低喊:“裴郎!”


    苏小沫神志不清,可身在身旁的傅宏湛却清醒着。这称呼一出来,他浑身都定住了,好像比苏小沫还失魂落魄。


    他两手颤抖,捧住苏小沫的脸,急切地逼问:“你,你叫我什么?


    “裴郎救我!裴郎!救我!”


    “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裴——唔!”


    傅宏湛凶狠地亲上去,状若疯狂,呼吸急促,像是要将苏小沫整个人都揉到自己骨血里去。


    一声裴郎,正是当初情浓时,这位公主唤他的爱称。


    如今她在梦里这般喊着,是否代表,她心中并非像自己所想,从不曾对自己有一丝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