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生气
    赵霜岚听着他的话,缓缓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定亲了确实该回去……


    可转瞬间,她便浑身泛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文怡年岁到了,定亲了,就必须听从安排嫁人?


    她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自身经历更如此,明明就知道,这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劫难。


    这么多年的礼教下,她即便再努力使自己清醒,尽量不让自己像男人一样高高在上,却也难抵潜移默化地影响。


    赵霜岚记得,文怡寥寥的话语间,透露出她父亲并不重视她,继母更是压榨她,或许嫁的人,也只是有益于他们自己,可文怡呢?


    文怡该怎么办?


    自己还有母妃,还有公主的身份,文怡却只有不爱她的继母和自私的父亲,明明她就只是个喜欢衣裳的小姑娘,甚至还不通情爱。


    霍崤轻轻扯下赵霜岚肩头的衣带,细密地吻落了上去,他得徐徐图之,决不能急躁。


    赵霜岚越想越难受,顾不得霍崤怎么想了,抬手就推——


    发现压根推不动,手触到的地方犹如铜筋铁骨,坚硬无比。


    霍崤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害怕,福至心灵般,单手就将她一双手腕摁到了头顶,眼光灼灼,“公主,别怕,我慢慢来……”


    赵霜岚拧着眉,压根没心思应付霍崤,“不行,我得去把文怡接回来,我想问问她到底想不想嫁人。”


    “她父亲已经将亲事定下,”霍崤的声音含混不清,将她越搂越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要嫁人的。”


    赵霜岚听到这句话,心里却起了无名火,力气突然大得不像话,一翻身就将霍崤从身上转开了。


    “父母之命?你父母钟意六姐姐永嘉公主,你怎么没听他们的话?”


    霍崤一时愣住,“什么永嘉公主?关她什么事?”


    他心里已经后悔死了,不该提什么文怡的,现在不止文怡,连永嘉都被拉出来了,这些话都谁乱说的?


    赵霜岚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看着他依旧紧扣手腕的手,冷冷道:“放开。”


    霍崤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连忙放手,不忘解释。


    “公主,爹娘确实提过那么一句,但我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也并不是钟意永嘉公主,公主,真的……”


    赵霜岚却满心烦躁和浓得化不开的愤懑,她压根就不在意霍家的想法,她只想找到文怡,问问她,是不是真的甘愿嫁人?


    她当初多希望有人能来问问自己,可一直都没有,父皇下了旨意,母妃只能遵从,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就要嫁人了。


    说是父母之命,明明只有父,也没人问她是不是愿意,从来没人。


    “我要去找文怡,她从哪个门出去的?走了多久?”


    霍崤有些无措,看她立在榻前,浑身的清冷如远山明月,桃花眼里隐隐似有火光。


    她在生气?


    为什么?


    他跪坐在榻上,方才紧绷的肌肉缓缓松懈,但依旧精壮强悍,遒劲有力,令人生畏。


    “今天早上走的。”霍崤抿唇,“她家在宁州……”


    赵霜岚不等霍崤说完,便利落转身,脆声吩咐道:“青萍过来替我梳妆,微澜去备马车。”


    她走过的地方不少,既知道方向,那就明白是去哪儿了,她要亲自去。


    青萍微澜还在外间等着伺候呢,早就听到里头的动静,两人提心吊胆的,听到公主唤自己,连忙回应。


    两人一进去就看到乱糟糟的床榻,还有赤着半身的驸马,公主的寝衣也皱巴巴的,只不过气氛极严肃,两人不敢言语,低下头小心伺候。


    室内一时只剩衣料摩挲的声响,偶尔檐下的页铃会荡起清脆声。


    这个夜,似乎突然就静下来了。


    霍崤已经穿上衣裳,站在一旁,面上还有些红,方才暴起的欲念此时还未完全消散,掩藏在眼底。


    他看向赵霜岚的方向,几次欲言又止,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公主对他对霍家都算温和有礼,一点没有公主的架子,可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令他感到狂躁纠结,可又无处发泄,更没法诉说。


    他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向来直言直语,哪里懂女子的弯弯绕绕,这段时日相处,他本以为公主也是,可今夜来看,并非如此。


    赵霜岚收拾好,微澜也正好过来,说是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


    她披上薄氅,带好幕笠便出去了。


    霍崤见状,立刻披上氅衣跟了上去,虽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公主总有她的道理。


    赵霜岚听到马车后的声响,知道是霍崤跟过来了,无动于衷,只闭目靠窗。


    “公主,”微澜忍不住了,“咱们真的要去接表小姐回来啊?”


    赵霜岚淡淡“嗯”了声,没再开口。


    微澜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呀?一个无亲无故的表小姐,驸马都送走了,您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赵霜岚微微抬眉,看向微澜的眼里,带了些许冷意。


    青萍倒是有些懂了,她想起之前公主说的话,虽然公主在霍家过得不错,可这并不是公主想要的,加上之前和文怡表小姐交谈过……


    她拉扯了下微澜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别再问了。


    马车轱辘声吱嘎响,月色深浓,露水凝结,隐约还有几声鸟叫。


    这段路不算平坦,偶尔会有沟沟坎坎,赵霜岚颠得压根睡不着,只能靠着软枕看向窗外。


    她看到霍崤一直跟着,没有烦躁没有催促,身后浓重的黑夜没有将他淹没,反而越发衬托得伟岸颀长,高坐马背,不开口不做表情,倒真有点世家贵公子的味道。


    目光回移,她闭上眼准备歇息片刻,文怡走了一天,怕是已经到了驿站,急不得。


    赵霜岚觉得自己一直在昏睡,半梦半醒间,似乎马车停了一会儿,但她实在太困,没有醒过来。


    等到睡醒,赵霜岚才发现马车停了,她迷迷糊糊起身,察觉天色已经不早,晨曦已露,很快便有脑袋探了进来。


    “公主,”微澜面露喜色,“您醒啦?”


    赵霜岚面色不太好,刚点头,霍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公主,文怡我带回来了,你要见见吗?”


    文怡此时有些迫不及待,她趴在车窗边,眼含期待,“表嫂,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霜岚听到文怡的声音,伏在窗边看到果真是文怡,连忙下马车。


    她牵着文怡走到一旁树下,才知道昨夜霍崤让车夫停了马车,一个人骑马去驿站把文怡带回来了,难怪能看到她眼中的血丝,还有眼底的微青。


    文怡有些惴惴不安,还在帮霍崤说话,“表嫂,你别生崤哥哥的气,他不是故意要送我回去的,是因为我家里来了人,要接我回去成……”


    赵霜岚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自己愿意嫁人吗?”


    她的话令文怡愣了一瞬,不自在地朝霍崤看了眼。


    文怡思考了下才摇头,表情认真道:“表嫂,我不骗你,我不愿嫁人。”


    她眼中慢慢积了些泪光,在晨曦中格外地亮,犹如玉石落入潭中,灼灼生辉。


    “父亲给我定下的那户人家我偷偷打听过,是个病秧子,还好赌,是母亲要他定下的,他一贯听她的话,也总是叫我听她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听话,还是要这样对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赵霜岚看着文怡扑簌落下的泪,终于依稀想起上辈子的文怡。


    或许她真的是想留下,霍母送去的信,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算错了霍崤和自己,即便自己和霍崤感情不合,霍崤也不是随意能纳妾的人,加上自己的误会,她根本没可能被留在护国公府。


    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结局,但隐约能猜到,那样一个火坑,能有什么好事?


    赵霜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霍崤死后,宁州有个包裹送到玉京,她拆开看到是一包土,觉得莫名其妙便随意丢了,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文怡吧。


    当时看到一包土,确实很震惊莫名,不然现在哪里还记得这件怪事?


    这丫头大概是想霍崤的衣冠冢里,能有一把他真正快活生活过的土。


    赵霜岚心里有些感慨,上辈子不肯向下看一眼,即便是将文怡留下,就算成了霍崤的妾,又能怎样呢?


    反正自己又不爱霍崤,守着有什么用?


    “文怡,你若是愿意,可以留下的,”她嗓子发堵,声调却柔和,“你父亲将来要是来信,你便说是本公主说的,让他尽管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文怡,她执着得就像是在寻找那么多年前的自己,似乎这么多年心里的委屈,也消散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