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痞痞的,慵懒的,尾音从鼻腔里哼出,擦过自己的耳轮。


    陆迢饭量不小,高中的时候自己连一份素砂锅都吃不完,她却得多要颗蛋,再加个手抓饼,偏偏又是个不长肉的体质,吃那么多,也不知道吃去哪里?砂锅店的老板娘还偷偷问过自己,陆迢是不是身体有病?不然怎么吃那么多还不胖?


    冉宁捏着饭卡,手指没由来地一紧,目光停在她脸上顿了大概半秒,才挪向别处。


    然而始作俑者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长手一伸从消毒柜里捞出两双筷子,眼神示意前方——


    “坐那儿行吗?”


    “行。”


    随即,大步流星的朝靠窗的位置走去,冉宁看着她的背影,脑后的发尾扎着后颈衣领,腰背挺拔,身姿端正,每一步都踩得实在,像青松又像白杨。


    其实,她变化挺大的,性格上。


    以前年纪小成天抱着滑板,见谁都要炫两下,满嘴跑火车,没个顾忌,唯独跟自己一起时,精明全变作傻气,开玩笑也说冷段子,但绝对不敢用现在这样痞痞的语气,她那时很纯很小心,却又藏许多小心思,经常和自己说话,都要琢磨很久,但凡张口就是那种带一点点酷,一点点逗,以及装作不经意,实则放在心上的关切。


    高二吧...


    有次心情不太好,但自己掩藏得很好,因为白黎都没看出来,可陆迢却趁着大课间跑过来,问自己是不是昨天没睡好?怎么感觉没精打采?


    那一刻自己很诧异,她们只在早读课前打过招呼,其余时间根本没有说话,就连目光都没有对视过?她怎么会发现?


    口是心非地摇头说没有。


    陆迢的表情很明显是想再说点什么,虽然那时她俩因为王婉晴的事情,已经开始说话,但还是不怎么太熟,如果这时候说太多,不仅不会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会生出逾越的感觉。


    陆迢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在这方面一向很有分寸感。


    她像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一样,没有追问,说了句那就好,便离开了。


    自己不会交朋友,现在是,那时也是。


    看她走了,心里又觉得刚刚不该那样,毕竟她是好意...


    就在冉宁想着,要不要过去跟她主动说话时,她却又跑过来,站在自己身后,嗓门故意抬高,问旁边的刘亮——


    “爸爸给儿子取名字吴北,护士失误少写一笔,十年后,震惊全球,少写哪一笔?”


    “...哪一笔?”


    “左边那一笔啊!”


    “....”


    “我再问你,黄种人最怕吃什么?”


    “什么?”


    “屎。”


    “为什么?”


    “谁敢吃屎!”


    刘亮跟陆迢差不多高,白胖白胖的,张着嘴巴憨憨的模样——


    “也不一定,饿极了说不定就吃啊,屎跟鸡肉一个味~”


    惊天言论,震得陆迢都傻了——


    “我靠!你有病吧!呕~”


    冉宁就站在他俩前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清冷惯了的性子,头一回没忍住,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见自己笑了,陆迢先愣了下,随即也跟着笑。


    冉宁独记得那一双眼睛,干净的像天山融化的雪水,朗月清风的眉眼如沐世间春风。


    而现在...除了那张脸还有从前的影子外,其余的...好像全变了,波澜不惊的面孔下藏着一颗成熟的心,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穿行世间。


    也不是变吧,可能只是长大了。


    ...


    冉宁端着一盘‘草’走过去坐下,接过陆迢递来的筷子,安静沉默地低头吃饭。


    相较以前,她似乎没怎么变....


    不经意间,额角碎发滑落,像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陆迢忍不住抬眼,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变慢,到底是掏心掏肺喜欢过的人,哪能真的冷漠到无动于衷,她的目光注视冉宁头顶,像被锁住,挪不开分毫,无数次...她们都是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


    那时候天蓝云白,时间多的永远过不完,自己曾有无数个时刻,都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过去跟现在重合,陆迢心中生出强烈震动,她们真的分开了吗?


    下一刻,刺鼻的消毒水味,将她拉回现实。


    恍惚间,终于认清周边来来往往,再不是蓝白相间的青涩校服。


    眼神太过炙热专注,冉宁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咬着筷子尖儿,腮帮子都硬了,斜前方的风口还过来凑热闹,冷气狂吹,一股股灌进后领子里——


    实在受不了,从餐盘里抬起头,视线相对的一瞬,陆迢却又回避。


    陆迢目光下移,落在对面人白色的餐盘里,空出来的一角,堆满了被冉宁挑出来的蒜片跟青椒。


    “都当医生了还挑食啊?”


    黑色树脂筷子沾了几颗饭粒,靠在餐盘边,有几分滑稽,蒜片可以解释怕口气重,青椒呢?怎么解释?


    冉宁夹了根青菜在米饭里捣了捣,心想:你管我!


    “我吃不惯。”


    熟悉的回答,跟当年比似乎缺了点理直气壮,陆迢狠咬了口糖醋排骨,酸比甜多太多——


    “人的口味是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改变的,我以前吃饭一定要配主食,现在纯吃肉也不错。”


    冉宁没吭气,觉得她意有所指,可这人表情太过平静,漫不经心更像随口一说。


    忽然,冉宁看见她的筷子在餐盘上方晃了晃,心脏瞬间一缩,0.1秒都没用,倏地箍住自己的餐盘,哗啦一声往回拖。


    冉宁自己心虚,看别人也心虚,这会儿头压地更低,恨不得贴进餐盘里,偷摸着拿余光快速瞄一眼——


    只见陆迢捏着筷子往餐盘里猛地一铲,左边的麻辣鱼块立刻吞进肚里,根本没在看她。


    是自己想多了....


    气氛逐渐回归正常,冉宁加快速度,但还是比陆迢吃的慢。


    等自己吃完,放下筷子时,陆迢的餐盘早就空了,靠在椅背又在看她。


    “你到底看什么?”


    几次落败下风,让冉宁失了先前的风度,现在她有点急火攻心。


    陆迢直起身子,右边眉梢微挑起,淡淡道——


    “你的口袋。”


    “?”


    “左边胸口,钢笔漏水了”


    冉宁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左边白兜儿底下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墨迹,赶紧把笔拿出来——


    墨囊坏了...


    “擦擦吧。”陆迢递去纸巾。


    “谢谢。”冉宁擦了擦手,又拿纸巾包住钢笔,想到刚刚就觉得尴尬,指着桌上的餐盘“你吃好了吗?我一起拿过去。”


    “嗯。”


    说完,冉宁把两人的餐盘叠在一起,快步走向回收桌。


    转身地一瞬,冉宁垂下眼眸,鸦羽般的长睫微颤,她把餐盘放在回收桌上,目光扫过角落里趴着的蒜片跟青椒,情愫莫名失落。


    只是,等她折返回来时,眼中失落消散,再度回归冷清——


    “你...”


    刚想问她现在去哪?陆迢手机就响了,纯黑、透明壳,有种冷厉的金属感——


    “刚吃完,嗯...现在吗?”


    冷不丁抬头,就见冉宁立刻别过脸,两手垂在身体两侧,那张淡定的脸极少有的不自在,陆迢舌尖抵了下左边脸颊,像笑又不像。


    食堂工作人员拖着装满碗筷的塑料筐向前走,冉宁往旁边让了让,叮叮哐哐的噪音在耳边撞击,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清楚的听见了陆迢的声音,好像有那么几分无奈过后的宠溺——


    “麻烦~行吧行吧...”


    她在和谁打电话?


    是那个...商楠吗?


    想到孤儿院那天,冉宁抿紧嘴唇,很少....很少有人能让陆迢听话。


    冉宁发呆般的盯着她的后脑勺,偏左的发旋像个黑洞,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聚在这一点,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初那个踩着滑板向自己追逐而来的少女。


    如果最后那天,她们没有闹的那么僵,或许现在也不是不能做朋友,可惜...自己搞砸了。


    不等她挂断电话,冉宁先出声道别——


    “走了。”


    陆迢头都没抬,点了点下巴——


    “嗯。”


    分不清是应自己,还是应听筒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