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跟陆迢的第一面,印象并不好。


    那时候高一还没有分班,期末考试学校都弄一个百名榜贴在校园的展示栏。


    冉宁看着榜单年级第一的名字若有所思。


    她学习好,在原先的学校常年第一,转到华清后,无论强度或者氛围,都比南武大许多,外公外婆怕她压力大,在这方面专门开导过,毕竟初来乍到都需要有个过度,可即便如此,对于做惯第一的人来说,还是有被打击到。


    吹了半天冷风,冉宁拢了拢校服领子,抱着书准备回教室,刚走到操场,突然人多起来,大家你追我赶往水泥楼梯那边跑。


    冉宁最讨厌凑热闹,不管是大街上还是学校里,遇到人多的地方,她只会绕开,或者直直穿过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忙不迭转过身,拉住后面跑来的同学——


    “你刚刚说谁?”


    “陆迢啊!”


    “陆迢?那个年级第一?”


    “不是她还有谁!”


    那位同学兴奋极了,指着水泥楼梯的方向——


    “她今天要挑战五十级台阶,去不去看!跟高三的王程对赌!谁输了谁学猪叫!”


    水泥台阶下面人满为患,陆迢踩着滑板,把冬季校服脱扔在地上,两只耳朵冻的通红,又哈气又搓手,冲对面高三男生问话——


    “怎么样?你先我先?”


    那男生跟陆迢差不多高,穿着格子衫,头发上不知道喷的什么,全拢到中间,远看像刺猬,近看像油锅里炸过头的金针菇,躬背耸肩,嘴里斯哈斯哈的——


    “让你,你先。”


    “我先就我先,等会儿学猪叫卖力点!”


    “陆迢你少狂!有本事滑了再说!”


    陆迢不屑地哼了声,踩着滑板将前头压了下去,其实她也没把握,虽然以前也这么玩,但没玩这么高的,可狠话都放了...临阵脱逃的事她做不出来,今天就算跌死在这儿,自己也要滑。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滑到一大半,陆迢歪了,连人带滑板从台阶上滚下来。


    据目击者透露,整个过程相当惊悚危险,见过风火轮吗?陆迢大概就是那样...


    冉宁的书被她撞掉,书页里夹得试卷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陆迢猛地爬起来就给人捡东西,身上滚的全是土,好好的白T恤都给她弄成黑灰色了,整个人脏兮兮的。


    “对不起,给你。”


    冉宁接过试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转身,却又停下——


    “同学...你流血了。”


    “啊?”


    “耳朵。”


    陆迢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耳朵破皮了。


    “哎——同学....”


    “还同学!”突然有人过来在陆迢肩上拍了下“王程跑了!”


    “不是吧~怂包!”


    后来,冉宁也碰见过陆迢几次,不是抱着滑板,就是踩着滑板,笑嘻嘻的像个‘傻子’。


    这事儿对她打击也挺大,冉宁实在想不通...年级第一为什么是个中二少女?


    再后来...高二她们分在一个班。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们应该也不会有以后。


    大概每个学校都有关于坟场的传闻。


    当时六十九中的教学楼内没有厕所,厕所单独建在后操场的一片空地,传闻这里以前是乱葬岗,大几届的学生说晚上见过红衣女鬼,还听见过鬼叫鬼哭,即便班主任再三辟谣,但这种东西以讹传讹,隔三差五就会在学生中间带起一波风浪。


    其实,也不怪大家害怕,那厕所建的实在太大,前后中间拢共六个出入口,清一色的白瓷砖,反光反到刺眼睛,曲里拐弯跟迷宫似的,说话声儿大点都有回音,头顶荧光灯还经常接触不良,滋啦滋啦电流声不停就跟3d音效一样在耳朵边绕,谁不头皮发麻?白天还好,一到下午第三节课,天蒙蒙黑的时候,没个人陪都不敢上厕所。


    那天是周四,下午本身是有一节体育课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化学测验,七班作为实验班,对于这样猝不及防的换课,早就习以为常,一个抱怨的都没有,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老师发卷子。


    冉宁很快写完交卷。


    十一月份的傍晚,天色昏暗,现在还没下课,路面除了呼呼风声,什么都没有。


    平常这时候都是白黎跟她作伴,今天白黎请假,她就一个人来,走着走着,冉宁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似的——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慢,来回试探几次,冉宁确信那人就是在尾随自己。


    低头拢了拢校服衣领,朝厕所的方向加快步伐。


    忽然一个侧身,冉宁消失在厕所门口。


    那人见状,立马小跑起来,一只脚才迈进女厕门槛,倏地一股力量扣住她的胳膊,猛地一个过肩摔,将她重重撂在地上。


    咚的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都颤了颤。


    “怎么是你?!”冉宁诧异。


    陆迢背着地,脸色涨红疼到说不出话,完全被摔懵了。


    冉宁之前听别人说过,有些男生专门趁天黑喜欢躲这边吓人,教导主任前段时间来抓过几次,她以为今天让自己遇上了。


    “你跟着我干嘛?”


    “我、我没啊...我上厕所...”


    “那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迢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后背,慢慢爬起来,看着眼前防狼一样防自己的冉宁,无辜至极——


    “要有什么声音?我...我还没尿尿,尿尿才有声音啊...”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冉宁卸下防备“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儿~”陆迢的目光掠过女孩清冷的眉眼,问道:“你练过啊?”


    “嗯。”冉宁点点头“以后别这样跟在我身后,很危险。”


    说完,朝里面的隔间走去。


    陆迢这才龇牙咧嘴起来,刚那一下真是要命,她弯腰抵着身后的白瓷墙,脑袋往里又探了探,摇头笑着“胆子真大~”


    冉宁从隔间里出来,刚走两步,忽然停住——


    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右手边的门板,门缝渗出的血迹让她眼皮狂跳——


    “谁在里面?”


    无人应答。


    冉宁大着胆子推开门板,脑袋瞬间嗡的一震


    ——有人割腕自杀!


    彼时的冉宁才十七岁,她性子是比旁人冷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种事,顿时被满地血红吓慌了神,手足无措之际,想到刚刚的陆迢——


    下一刻,带哭腔的喊声传来——


    “陆迢!陆迢你在吗?!!”


    “我在!”


    陆迢闻声立刻冲来,眼前的一幕,也吓了她一大跳,好在她反应够快,脱下校服裹住女生的伤口,抱起人就往医务室跑,边跑还不忘跟冉宁交代——


    “你去找五班班主任!告诉她王婉晴自杀,赶紧来医务室!”


    等五班班主任赶到医务室,王婉晴已经脱离危险,这会儿正等着120过来,校医说,幸好发现及时,再晚来十分钟,估计人就没了。


    说完,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陆迢,拍了拍她的肩,十分赞扬道:“小姑娘不错,还会加压包扎,她的命你至少救一半,哪个班的?回头我跟你们班主任说,必须全班表扬。”


    “人没事儿就行,至于表扬免了吧...”


    校医耸肩一笑“雷锋啊~”


    “别别别...雷锋差得远,雷峰塔差不多。”


    陆迢离开医务室,老远就看见楼梯口站的人,这会儿下课了,五班的几个班委都往医务室涌,冉宁被挤在拐角,一张小脸惨白无血。


    大家只关心王婉晴的伤势,却不曾问过一句冉宁,一个女孩子再怎么勇敢,独自面对那样的场面肯定也会害怕,说不定还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陆迢走过去,目光落在冉宁攥到发白的左手上。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去拉她,一根一根指头的扳开,这才发现她的掌心全被指甲掐烂了。


    “她没事了吧?”


    “没事了,你呢,还好吗?”


    冉宁没再说话,陆迢干脆把她拉去学校超市。


    买了杯热奶茶给她,冉宁看了看奶茶,又看了看陆迢,似乎回过神儿来,但还是有些呆呆的——


    “我想吃泡面。”


    “等着!”


    五分钟后——


    冉宁吃着泡面,陆迢:“害怕吗?”


    冉宁不说话,低头吃面喝汤。


    陆迢没再多问,拖着椅子向她身边挪了挪。


    也就是那天以后,两人在竞争关系上,似乎多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第二天,陆迢到班里,照常跟冉宁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冉宁抬起头,说道。


    陆迢愣住,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立马掏出书包侧兜的果汁递去——


    “那个...买多了,请你喝。”


    “谢谢。”


    “不用...谢~”


    两人的互动,叫白黎惊了个呆,等陆迢走开,赶忙凑过去——


    “你俩怎么回事?”


    “什么?”


    “你不是不搭理她吗?”


    冉宁把果汁收进桌兜儿“我没有啊。”


    /


    婚纱店里冷气吹得十足,几套裙子换下来,肩膀跟脖颈凉飕飕。


    冉宁早将之前的话题岔开,看了看时间,问道——


    “万康呢?他怎么还不来?”


    “他出差了。”


    “你没搞错吧?哪有让新娘子一个人试婚纱的?”


    “怎么是一个人,不有你嘛~”


    白黎把手搭在冉宁肩上,捏了捏——


    “他不在也好,你知道的,男人对试衣服都没什么耐心,我自己慢慢试,想试多少试多少,省的他催。”


    冉宁对白黎的话,并不认可,她们认识时间长,关系又处得好,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你们才认识半年,除去他上班出差、你上班值班的时间,真正相处下来,满打满算三个月有没有?你真的考虑清楚跟他结婚吗?”


    “不跟他结和谁结啊?缘分来了,挡不住的~”


    “希望是缘分,不是恋爱脑。”


    白黎吐了吐舌头——


    “不会啦~我都多大人了...恋爱脑早死翘翘啦。”


    ...


    街对面,陆迢把手里的袋子麻溜地扔进车斗,拢共八十五双,差点儿就放不下,一手拉着绳子固定,一手抻着车边——


    “我说,你都不问问鞋码,买回去万一不能穿怎么办?”


    “这你就不懂了吧~孤儿院都是小孩子,身体长得快,鞋子嘛...几乎半个月一个月就要换,你要是买的刚刚好,穿几天就不行了,所以每个人的鞋都是大两号的,这样可以穿很久。”


    商楠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队里没什么人知道,陆迢因为开皮卡,被她拐去做过两回司机,才知道这事儿。


    怎么讲呢..起初是有点震惊的,因为商楠看上去太不像孤儿了,她不阴郁不自卑,能开玩笑、人缘好,热衷各种大小聚餐集会,只要是大伙一起行动的事儿,一定就有她,队里谁结婚、谁脱单、谁过生日,基本都找她攒局。


    久而久之,陆迢心里的那点儿震惊就散了,只是没摊上好父母罢了,世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固定好绳子,陆迢拍了拍手,身子一歪,肩膀懒懒的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棒棒糖——


    “那你就光买鞋子?衣服什么不用吗?”


    “不用,鲁妈妈说了,这回只要鞋,衣服有人赞助。”


    商楠擦了把汗“这才七月初就这么热,看来今年夏天有的熬,等会儿我再去批发几箱饮料,小朋友们一定会乐疯的!”


    说完,感激的看向陆迢——


    “辛苦陆机长今天给我做司机。”


    “少来,你要真感谢我,下回心理测评就帮我填了。”


    “一码归一码,帮你填我要受处罚的,这样...我请你吃饭,就那个最近很火的姥爷餐厅~”


    陆迢好像走神儿了,商楠见她愣着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对面,顺势也望过去——


    “看什么呢?要拍婚纱照啊?”


    陆迢笑笑没说话,嘴里的棒棒糖被牙齿一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