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冉宁是高一从南武转到华清六十九中后认识的白黎,虽然白黎每次都叫她冉姐姐,但实际上她比冉宁大。


    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开学第一天,冉宁帮她赶跑了一直纠缠的社会小青年,说是社会小青年,其实就是成绩不好,辍学不上的小屁孩,染着一头黄毛装大哥。当时白黎跟冉宁恰好同桌,两人身高又差不多,体育课也被分在同一组,黄毛不知道是怎么溜进来的,对着白黎就动手动脚,六十九中是重点高中,能进来的都是尖子生,再加上年纪又小,谁也没见过这种的,况且又是开学第一天,谁跟谁也不熟,大家怕被连累,都不敢上前,只有冉宁,摇晃着手里刚买的可乐,对准黄毛的脸,刺啦一声喷得他睁不开眼。


    从那之后,白黎就叫她冉姐姐,一叫就叫了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至于陆迢,那是高二分文理的时候。


    不过之所以让白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并不是什么老同学的原因,而是她跟冉宁那段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


    那天下雨,白黎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去学校,只记得从自习室出来后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家,然后挨个教室找人,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途经琴房,她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她一眼就看清,是冉宁。


    而另外一个,是陆迢。


    当时陆迢侧身站着,白黎并没有完全看清她的脸,但那人的身高实在太显眼,手边还立着一个黑色滑板,当时玩滑板的不少,但女生玩滑板的,除了陆迢还真没别人。


    事情到这里都还正常,可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惊掉白黎的下巴——


    她握住门柄,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陆迢和冉宁突然地、毫无预兆地抱在一起,陆迢低头亲了冉宁。


    不是脸,是嘴!


    冉宁的性子有多冷,白黎作为她的同桌深有体会,冉宁最反感跟别人肢体接触,有一次课间,男同学和她开玩笑,故意用手勾了下她的校服,当时冉宁脸就垮了,丝毫不顾及同学间的面子,直接校服脱下塞进抽屉,那是秋天,她穿着短袖硬是挺了一上午。


    同.性.恋三个字,在白黎的脑子里瞬间炸开——


    怎么可能!


    不可能!


    自己一定瞎了!


    好巧不巧,不知是走还是留的白黎踢到门框,教室里的两人瞬间弹开,齐刷刷地看去,三个人隔着一块四方玻璃,相互对视。


    白黎脸都绿了,自己真不是故意偷看...


    门被打开,冉宁让陆迢先走。


    女生和女生谈恋爱,并不稀奇,白黎有几个朋友也是这样,主要这事发生在冉宁身上,让她有种神志不清的感觉,不大能消化...


    清纯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姑娘,气质冷得叫的人望而生畏,哪里有半分早恋的样子?还是跟女生...


    白黎性子急,憋不住话“你...你跟陆迢...你们亲、亲...”


    “嗯。”


    要说淡定,还得是冉姐姐,在白黎的印象里,这是冉宁唯一一次,正面、主动、直接作出回应。


    “你能接受吗?要是不能,我可以跟老师说换座位。”


    “你有毛病吧~我是那样人吗?!咱们可是死党!”


    说完白黎顿住,看着好友几乎禁欲的脸——


    “那你...真喜欢她啊?”


    冉宁没有回答,白黎敲了下自己脑壳——“笨呐!问的什么白痴问题,你肯定喜欢啊,不然怎么会让她亲。”


    “你胆子真大,也不怕有摄像头?”


    六十九中上星期刚进了一批材料,挨个教室装摄像头,全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校领导说要在下次模拟考,实行无人监考。


    “这儿没有,周一才来装。”


    两人走出教学楼,彼时的陆迢,滑着滑板,风一样地飞去。


    蓝白条纹的校服系在腰间,偶尔停下踩住滑板,往她们这里看....不,应该是往冉宁这里看。


    出众的五官,高瘦的身材,纯色的白T,衬得她眉目清隽神采飞扬,像被神明之手眷顾的孩子,与同龄女生长发飘飘不同,她永远都是清爽的短发,随意撸几下就算收拾过。


    同学一年多,白黎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她,面部轮廓清晰,线条流畅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很真,眼睛闪闪发光,又有滑板特技的加持,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得亏她不是男的,不然妥妥的校草一枚。


    白黎眯眼眺望——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们是竞争关系。”


    冉宁:“我也以为是。”


    陆迢算是学校里的另类,她个子太高,高中女生里鲜少有这么高的,当时大概就有173,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拉链永远只拉一半,里头儿总搭一件T恤,长短无所谓,但必须是白色。


    她性格好,跟谁都笑,不怕生不脸短,哪怕见第一面,也能张口就来,男女老幼天南地北,从古至今什么都能聊,聊得多聊得嗨,还聊不尬,用不了几句话,就和人混熟了,老师喜欢她,同学喜欢她,连班主任三岁的小儿子,才跟她见过两回,去幼儿园得朵小红花,都迫不及待要跟她分享。


    不知道是不是个子高的人,体育都好?陆迢的运动神经异常发达,属于抬起屁股就闲不下来的主,逮着大课间就去打球,直到上课铃响了,她才满身是汗地跑回来,有时被老师训了,也不脸短,该是自己的错就是自己的错,站起身规规矩矩道歉,然后上课提问,又特积极的举手,老师也就翻篇了。


    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陆迢在这方面完全不遵循常理,四肢发达头脑更发达!可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好好上课听讲,尤其是物理化学,自己多少回转头,这人不是在睡觉,就是低头窝在那堆垒成小碉堡一样的书窝里,不知道在干嘛,反正就是不抬头,可成绩下来,这两门她最高。


    就连白黎都发现了,时常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你看你看!她又睡觉!!她肯定是在家里挑灯夜读,再来学校装蒜!”


    那时候的冉宁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看一眼陆迢都没有,低头用红笔在时间表上描粗。


    然后,等下次月考时,默默地又将第一名的位置拿回来。


    明面儿两人谁都不说,暗地里较劲儿,谁都不服谁,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可奇怪的是每次相差的分数都在两分以内,要不是她们平常不怎么说话,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提前约好的。


    周而复始,连老师有时都会开玩笑:又差两分...你俩真不是商量好的?


    ....


    住院部跟外科诊区中间隔着一条大路,大路两旁种着一排合抱的榆树,遮天蔽日沙沙作响。


    白黎:“她怎么会在这儿?来看你的?你们还有联系呢...”


    冉宁:“她来看她妈。”


    白黎:“她妈?”


    冉宁:“罗院长。”


    白黎:“我靠!罗院长结婚了?!她不是把一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吗?”


    冉宁白了她一眼。


    白黎:“不对啊,陆迢说她妈是儿科医生啊?”


    冉宁:“她还说她爸是修理工呢。”


    白黎“不是吗?”


    冉宁:“你见过修飞机的修理工吗?把自己像修成院士的那种。”


    白黎傻了:“我靠!不是吧!她藏这么深吗?!!”


    同学两年,从没有人见过陆迢家长来开过家长会,每次来的不是这个阿姨,就是那个叔叔,老师也从来都不说,一是因为她成绩好,叫不叫都一样,二有传闻说陆迢家境很神秘。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谣言四起。


    但陆迢每回都跟听笑话一样,传的越邪乎,她笑的越厉害,等捂着肚子笑完,再一本正经地说:我爸爸修理工,我妈妈儿科医生。


    讲实话,她没架子,不拿乔,穿的用的也一般,有时还不如别人,当时学校明令禁止不让带手机,可大家还是偷着带,那时正逢iphone4横空出世,班里几乎一半同学都用上了,再不济也是华为小米,只有她还是诺基亚N97,耍不了游戏,看不了视频,上个网页都卡顿的要命,好几次冉宁都看见她,蹭同桌的手机打游戏。


    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觉得,陆迢家境神秘的传闻完全就是胡扯,哪家少爷小姐,连个像样的手机都没有?


    可只有冉宁知道,这不是胡扯,是真的——


    普通家属院说进就进,哪怕保安拦你,登记一下也能进去,而她家...小区门口有专人站岗,没有证件没有熟人,哪怕你说破大天,也休想进去。


    白黎好奇问道:“那她现在干什么的?也搞科研?”


    冉宁想到刚才那人身上的飞行制服“不知道,应该不是。”


    ...


    罗玉书推门出来就看见陆迢,靠在长廊的扶手上,低头闲闲地玩着拉链,一上一下刺啦刺啦的。


    “你怎么还没走?”


    “要走的,不过我今天休息,陪您吃个饭再走。”


    “这么孝顺?”罗院长打了下她的手“别玩了,一会儿拉坏了。”


    掏出兜儿里的饭卡,饶有兴致道:“走,让你也开开眼,伙食肯定比你们队里的好。”


    陆迢跟在妈妈身后,盯着脚下被灯照到反光的大理石砖“妈,今天来找你的,谁啊?”


    “你说冉宁啊,医科大新毕业的博士生,人家可比你强,本硕博连读,原本有两个三甲医院抢着要她,进去就是主治医师,可人家一门心思就要来咱们625...哪怕跟三四个博士生同批竞争,也再所不惜。”


    华清医院前身是所学校,625是学校代号,建国后才改成医院,当地人都习惯这么叫。


    “是吗?”


    “嗯?听你这语气,还不服?”


    “服!谁让我有个当医生的妈呢,谁都不服,也得服穿白大褂的。”


    “你呀!就会跟你妈贫!”


    ...


    食堂人多,这时候不能挑位置,有地方坐就可以,冉宁今天运气不错,挑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还没动筷子,迎面就走来熟人——


    “幸好你这里有空位。”是罗院长。


    别看罗院长这会儿细语轻声,她训手底下那批实习生的时候,半点都不心慈手软,王主任刚进医院就是她带,到现在见着罗院长,眼睛都是飘的。


    冉宁也不例外,原本只是有点怕,现在...心都发虚,要是她知道自己跟陆迢谈过恋爱...


    那画面...不敢想。


    可她看着罗院长,怎么都跟陆迢联系不起来,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罗院长是圆脸,不发火的时候很和蔼温婉,而陆迢是长脸,下颌骨有棱有角,给人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冉宁见罗院长没有餐盘,刚想要不要问问她吃什么,那位陆‘巾帼’端着饭就来了。


    冤家路窄...


    两人再度对视,下一刻...却很有默契的同时避开。


    其实,母女俩还是有点像的,比如走路的时候,腰背都挺得笔直,并且会目不转睛地盯住一处。


    “哎~小冉你高中是六十九的吗?”


    罗玉书突然点到自己,冉宁顿了下,如实答道:“是。”


    “陆迢也是,那你们俩...”


    “不认识。”


    罗玉书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迢打断,硬邦邦三个字掷地有声。


    “不认识?一个学校一个年级...”


    “一个年级十个班,谁规定非得认识,再说...我什么德行您不知道?像冉医生这样的,肯定是尖子班学习贼好老师特爱的那种,成天温书刷题都来不及,哪有工夫认识我这种坏学生,避都避不及...是吧?”


    陆迢冲冉宁笑,冉宁看她一眼,直觉告诉自己这笑不怀好意,于是低头没说话。


    罗玉书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有点冲呢?随口闲聊而已,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哪儿就跟好学生坏学生扯上边儿?怕冉宁误会,笑着将岔开话题——“跟你她是比不了,上学的时候成天抱着滑板就会玩了。”


    说完,扭过头——


    “嘶——”罗玉书皱眉“又不吃蔬菜,你这样容易高血脂。”


    陆迢不以为意,搓了搓筷子“我要训练好不好,光吃草哪受得了,再说了...我又不是羊。”


    冉宁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餐盘,全是‘草’。


    “我说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我。”罗院长毫不客气的把陆迢餐盘里的鸡腿夹给冉宁“小年轻的,别光吃菜,下午还有台手术呢,多补充点营养,不然顶不住。”


    “不用了罗院长...”


    “没事,你吃吧。”陆迢捏着筷子,手肘撑在桌面上,头也不抬的说:“我妈就这样,天生胳膊肘朝外拐,喜欢外人胜过我这个家里人。”


    要说刚刚只是觉得有点冲,那现在就是真的呛人了,罗院长都有些懵,自己这个女儿,贫是贫了些,但这么没礼貌,可还从来没有过。


    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脚她。


    陆迢手一抖,筷子差点掉。


    “小宁啊,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接下来的时间,罗院长光跟冉宁说话,再没搭理过陆迢。


    陆迢知道自己招人厌了,干脆也不说话,工作性质关系,他们队里就没有吃饭慢的,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嚼都不嚼,跟喝似的。


    吃完放下筷子,环着手往椅背大咧咧地靠去,懒懒闲闲的,就差根儿烟了。


    不过,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冉宁想。


    上回是谁来着,偷摸着去天台抽烟,被罗院长训的脸都紫了,别的科室不知道,反正她们骨肿瘤科室,没人抽烟,至少没人敢在医院抽。


    “罗院长,我吃好了,先走了。”


    “好好好。”


    冉宁起身离开,罗院长点点头。


    看人走远,罗玉书一巴掌拍在陆迢胳膊上,她忍半天了——


    “你吃枪药了!”


    ....


    跟初恋情人,一天见两次,同桌吃饭就罢了,还吃人家的鸡腿,冉宁尴尬到脚趾扣地,估计有段时间,自己应该都不会再来食堂吃饭了,阴影面积太大。


    “要辣子鸡、白灼菜心,再来一颗煎蛋,一份米饭,打包谢谢。”


    “怎么,刚刚没吃饱?”


    陆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两手抄兜,斜靠在窗口,眼睛往里瞟了眼——


    “你现在饭量这么大吗?”


    冉宁掏出卡,哔的一声在机器上刷过“给白黎带的,她值午班。”


    身子向右退了些,尽可能跟旁边的人保持距离。


    “我都忘了,你俩是连体婴。”陆迢扯了下嘴角,朝窗口说:“师傅,拿个鸡腿。”


    随后掏出钱递过去。


    “不收现金,刷卡。”


    “可我只有现金。”


    “那就没法了。”


    “刷的我吧。”


    冉宁把饭卡贴在机器上,又是一声哔,刚好打包的饭递出来。


    “微信,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