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方生(二)
    “我知道了。但还是有件事要问你。关于警用装备厂的。”


    还是来了。云居博三认命地闭了闭眼,配合调查,“问吧,什么都行。就算你想送我们的会计去坐牢,我也会让你带她去的。”


    降谷零:……?


    “那种事情不归公安管。”他尽量维持着认真的态度解释,“不是这个。”


    云居博三大惊:“连这你们都不管!怪不得冲野洋子、星野辉美之类的明星们能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原来是因为你们不查偷税漏税啊!”


    “严肃点,”降谷不得不严肃了口气打断,“这很重要——”


    “三春泽加入你研究的细节,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们。”


    虽说相信他,但毕竟是降谷在问啊!云居博三尽可能详实地叙述了他因训练出搜查犬而涉入商场事件、被生物博士(未毕业)注意到专业背景并拉入伙的全过程。


    “他参与的只有最基础的细胞培养,其他的产线我都没让他碰过。”云居博三拿出自己的信用为他背书,“我也知道轻重,他甚至都没见过阿尔吉侬——就是那只小白鼠的名字。至于其他的产线,单纯是他参与不进去。哎我就说了生化环材百无一用吧。”


    降谷垂头思索:“其他的产线?”


    “主要是防爆服、多功能腰带、通讯器、便携窃听定位器和一些拆弹工具的生产,也有其他一些……生活用品的产线,”云居博三心虚道:“洞洞鞋什么的……”


    电话对面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洞洞鞋?”


    这怎么能怪我!穿越过来连洞洞鞋都没得穿了,更别提能卡在洞洞上的小装饰!他们哪里知道洞洞鞋的舒服!穿起来就能走,又便宜好穿又防滑,冬天甚至还有加绒加厚款!我想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总没错吧!云居博三非常愤怒!


    “嗯,”云居博三用一种神圣的口气说,“就是那种塑胶的、有很多孔的拖鞋。”


    “……你这灵感都哪来的啊?”


    总不能说是穿越前学来的吧!云居博三想了想,试探着说,“被打了孔的鞋啊……嗯,耶稣?”


    降谷:我就不该问。


    “好,三春泽的问题之后再交流。”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你能确定,在你住院期间去翻动你家的是你母亲吗?”


    云居博三就苦笑了一声。


    “我能确定是我母亲,”他说,“某种意义上,是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我母亲。”


    -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随之熄灭,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云居博三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像是也突然断电了。


    当然要告知降谷。虽说他不会在家里放什么紧要的东西,但他毕竟是卧底身份的知情人之一;出于谨慎,必须要让降谷和诸伏他们知道,他的家曾被翻动过这件事。


    ……但他现在又该怎么做呢。


    态度强硬地反抗吗?她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利用亲情去怀柔吗?他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他偶尔与她联系,对生活中的一切磨难都绝口不提;他们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天,然后赶在话筒里只能流过干燥的风之前挂断。一段活泼但不热络的母子关系。


    ……一段即使不是母子,也能维持下去的关系。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替代不了她的儿子,但他在这里。


    烦。云居博三呼出一口气。真的、真的好烦。


    春上女士的事在提醒他,他终究是个多余的人。说实话,他都快自欺欺人地把这件事忘掉了。


    在静默的久坐后,手机屏幕再次突兀地亮起来,照亮了他茫然的脸。那是一条短信息。


    -


    “你家长找你一起去度假?”松田疑惑道,“就只是因为这样的事吗?”


    闻言,云居博三发出一声相当响亮的哀鸣,把自己的脸埋在爆处的文件里。


    “也别想得那么严重啦,如果她真的想要拿你怎么样的话,在有家长身份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有更多的办法,”萩原隐隐察觉到什么,好心提醒,“转眼也要新年了,如果阿姨现在找你的话,是不是因为她没办法和你一起过年?”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她想要在新年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说实话,虽然过来也很久了,但在他的概念里,真正要过的“年”还是农历新年,Spring Festival,心里根本没有阳历年的位置。当然,元旦假期是让人快乐的,就是可惜云居博三这个人最近多灾多难,不是停职就是伤病,本来就在放假。因此对于“快过年了”这件事,他毫无意识。


    ……他没有替原主履行好他的责任啊。


    “谢谢提醒,”云居博三被愧疚感包围了,开始纠结新年礼物,“那等新年假期后几天我可能会去找你们玩一次,到时候再说吧。”


    他还有一重担心没说过,春上女士选的度假地点太奇怪了,完全不像是巧合;但首先,他得去做另外一件事。


    -


    云居博三推开律所的门。他向小兰打了招呼,随即站到妃律师面前:他要作为监护人,来了解水原案的起诉进度。


    “还是很顺利的,如果去除掉不确定因素,这其实是一起比较明晰的案件。”妃律师的声音沉稳温和,听起来就令人信赖,“只要我的当事人信任您,有任何问题我们都会与您沟通的。”


    云居博三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火气,老老实实低头鞠躬,“非常感谢您对水原小姐的支持与照顾。那么我就放心出门了,您发现任何疑点——哪怕只是让您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都完全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对您的意见报以绝对重视。”


    “你要出门了吗,云居警官?”确定母亲与委托人的对话结束后,小兰才彬彬有礼地好奇道。


    作为不怎么靠谱但尚有责任心的成年人,云居博三无意欺骗她,诚恳地回:“家庭旅行,和我母亲一起,去人鱼岛。”


    “啊,那真是太好了!还没听云居警官聊过你的家人呢,”小兰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不会让人感到被探寻的、纯粹的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云居博三感觉自己被问住了。其实,并不是没有可以敷衍的答案;但在一对关系和睦的母女面前,在被孩子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他不想那样讲话。


    春上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真的不怎么了解。但这两年下来,她至少是个很合格的母亲,总是在关心自己的孩子;平时风风火火的,敢加入组织,也敢想着跑路,是个很风趣也很锋利的人。


    “她啊,是个很厉害的人,”云居博三拍拍小兰的肩膀,“要是有机会的话,介绍她给你认识。”


    等她弃暗投明成功以后!嗯,不知道她要蹲几年牢房,到时候可能还得请妃律师帮她辩护一下。怎么回事啊,要变成妃律师事务所常客了!


    云居博三颇负信心地规划着理所当然的未来。


    -


    在安排好要做的事情过后,云居博三转回家,准备收拾行李。


    ——他当然得去。春上女士难得一见的邀约,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他不知道她的意图,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他会去。


    收拾停当后,他走出家门,准备去买些零食带着。于是他走进便利店。


    许多事都还没开始,所以便利店的店员也显然不会是什么隐藏在民间的三面间谍。云居博三这样想着,把自己逗乐了:由于他多余的举动,店员含着疑惑多看了他好几眼,因此他不得不掏出额外的小费来。


    这让他在店里多停留了一阵子,于是他有闲心关注收银台附近他平时不会看的那排货架。上面放着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香烟。在家里的那会儿,他熟悉的是黄鹤楼、玉溪、黄金叶什么的。


    云居博三的目光在上面逡巡了一会儿。他不认识这些,但对其中一两种的包装很亲切:他猜那大概是松田和萩原喜欢的牌子。


    ——这种时候能无比真切地感觉到,他们果然是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麻烦帮我拿一下这两盒烟吧,”云居博三突然说,“再要一只打火机,谢谢。”


    店员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云居博三瞬间想到警校期间他无缘参与、但听同学绘声绘色讲过的便利店劫案,皱了皱眉,脑海里瞬间划过至少五种反身开枪的姿势,以及自己像个法国人那样帅气地双手高举的画面,“怎么了?”


    “……先生,”店员带着点微妙的同情开口,“您再确认一下您要的商品?”


    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云居博三瞳孔巨震着低下头。


    众所周知,放在便利店门口、用花哨小盒包装、方便大家购买的不一定是香烟,还有可能是……


    “原来我感觉熟悉,”云居博三恍惚着说,“不是因为这是我那两个朋友喜欢的牌子啊。哈哈。”


    店员:啊?


    “没什么,”他尴尬地转头,“麻烦帮我拿盒香烟。”


    “您朋友喜欢的?”


    云居博三恼羞成怒:“最便宜的!”


    -


    偶遇到萩原的时候,云居博三正动作生疏地站在路灯底下点烟。他油然而生一种被家长抓包的心情,手一抖,差点烧到手指。


    “博三?”萩原行色匆匆,但看到他,还是姑且分出心思打了招呼,“你在这里干什么?”


    被他一问,生物博士(未毕业)更心虚了,当即顾左右而言他,“我说我在给灵魂做雾化你信吗?”


    萩原:警惕诗人势力入侵爆处!


    “先别站在这里了,”他显然看破了云居莫名其妙的尴尬,有些好笑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肘,“天色都黑下去了,路灯下面会有很多蚊子的。”


    云居博三还一门心思纠结着“被同期看到抽烟有什么好尴尬的可是真的好尴尬”,心不在焉道,“路灯下面有吸血鬼不是很正常吗?资本家都该挂路灯!”


    萩原:“……”


    “所以天都黑了,”云居博三疑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半长发的警官就收了脸上的笑意。他指指不远处的警视厅:那里正有不少年轻警官脸上挂着与萩原方才相近的急切进进出出,举止几乎称得上是慌乱,人数也远远超过了平日里值班的规模。


    “能让这么多警官这副表情,难道是,”云居博三喃喃道,“佐藤警官谈恋爱了?”


    明明香烟还没点燃,萩原却像是被呛到了一样,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终于没忍住,向着云居博三的头上拍了一记,语气低沉下去,“是工藤先生家的那孩子,工藤新一。”


    “——警视厅接到了他的报案。而他本人现在,已经失联近两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