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什么,你要和云居警官一起出外勤?”


    这样说着,萩原笑吟吟地拖过旁边工位同事的椅子,请来人坐下,“没关系的,他们不会介意这种事。坐下说吧。”


    走进办公室的年轻人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忙不迭感谢萩原:“真是麻烦您了,萩原前辈!”


    不在意地摆摆手,萩原为他递上一次性纸杯,“请用,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啦。所以,你们的外勤是?”


    “啊,是在河岸边的废弃工厂发现了有危险的老式绊发式炸/弹。”年轻人略带紧张地开口:“还是我的第一次任务呢。”


    萩原安抚地笑笑,缓缓说了两句警察学校教过的基础知识平稳他们的紧张,“大范围绊发式炸/弹的话,涉及面比较广,但只要能稳定它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只要疏散群众,先把活动部位全都卡死,然后再用泥巴一类的东西把整个引/爆部分全都糊住,等泥巴干了再动手剪线就好。虽说操作容易上手,但也需要判断情况、和居民打交道,能得到一定的锻炼,确实是很适合新人的工作呢。云居警官是被调去带队的吗?”


    “不是,”年轻人有些局促地低头,“本来队里没有指派云居警官过去的,只有我们几个新入队的警察一起。但他向上面打了申请,说他想要去测试新研发的警用装备,那种,那什么黏土……”


    “轻型低膨胀快干黏土。”


    “对对对就是这个!他说他是——”年轻人凝神思索,随后以拳击掌:“宇智波带土!”


    方才不假思索接话的松田:……那炸/弹是不是叫土间埋啊。


    他风一样卷进门,直奔饮水机,显见是刚忙完工作回来,听到生面孔在聊警用装备厂的新产品也没怎么吃惊,相当散漫地发问:“你是?”


    被爆处两大王牌夹击,年轻人更紧张了,几乎说不出话。还是萩原替他回答:“这位是新入队的冈吉警官,因为作为新人要和前辈一起出外勤有些紧张,所以想来了解一下云居的性格,方便之后相处。”


    “前辈?”松田就皱眉,年轻人察言观色,当即踢着转椅后退了两步;但他想错了,这并不是□□大佬翻脸撕票现场,他只是单纯地在表达疑惑:“云居那家伙都成前辈了?总感觉有点奇怪。”


    萩原笑得愈发灿烂了,“何止云居,小阵平也是入职一年的前辈了啊。松田前辈——”


    松田:“想叫我前辈的话,只要被打出工伤之后停工一年就可以。”


    “哇!小阵平也太残忍了!”


    年轻人怀着某种让这个房间正常起来的使命感视死如归地强行插入对话,“呃,两位前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


    “啊啊,聊云居,聊云居。”萩原又拖出一把椅子,“小阵平也一起可以吗?毕竟我们都是同学嘛。”


    冈吉警官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原来你们都是同学吗?”


    “是。”松田坐下,“那家伙是和我们一样,提前接到爆处邀请,在警校毕业后入队工作的。”


    年轻人露出神往的表情,“啊,那云居警官的业务能力一定很厉害!我都是在交番呆够了年限才调过来的呢。”


    “不,虽然云居的业务能力现在确实过关……”萩原沉思着说:“但本来他也会在交番等够年限再选志愿的。”


    “诶?那么是因为什么才——”


    因为我们啊。萩原这样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


    “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的前辈!”年轻人赶紧转移话题,“您只要和我讲讲和云居前辈相处需要注意什么就可以了!”


    松田:“注意多穿衣服吧?”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诶?”


    “小阵平你也被阿笠博士传染了——是说那家伙很喜欢讲冷笑话啦。”萩原不得不二次翻译进行日译日:“不过说到衣服我倒想起来了,尽量别在云居面前穿黑衣服。虽然也不会说什么,但他不喜欢啦。”


    年轻人:“啊,是吗,我知道了!不喜欢黑色吗,前辈这习惯还挺不政治正确的。”


    萩原:……


    “不用担心,”他表情复杂道:“我觉得你一定能和云居相处得很好。”


    似乎是怕自己被用这样一句话轻易地打发走,年轻人赶紧打蛇随棍上,“真的吗萩原前辈!再和我聊聊云居警官的喜好吧!”


    “也没什么,云居他——”没什么喜好,萩原想。也没什么脾气,虽然说烂话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乃至于有些刻薄,但其实似乎只肯口头展现个性,实际行动上可塑性不比他研究的黏土差,似乎可以揉搓成任何形状,“很好相处的。也肯和人讲话,是永远会给出回应的类型。不过,他不太习惯在下班时间社交,平时也会推掉同事联谊。虽然很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过也许不要叫他联谊会比较好哦。”


    冈吉警官就一愣,“不喜欢联谊吗?但云居前辈看起来挺活泼的,我还想着有时间的话叫他去居酒屋呢。毕竟外勤很累,可以放松身体。而且看档案,云居警官的生日会在外勤期间度过,多少应该庆祝一下吧。”


    “也不是不喜欢联谊,警校期间同期联谊他都会去,”萩原不自觉地解释起来——他总感觉自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话很多,天啊,研二酱不会是老了吧!“是博三总有种……使命感?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应该都属于某件‘正事’,业余时间不做那些就会有负罪感。至于和我们联谊……”


    是因为他觉得,我们是在他的那件“正事”范围内的吧。


    “很难解释啊。”萩原露出一个苦笑,“小阵平,你说呢?”


    松田从方才起就没有讲话。他对着电脑专注地敲敲打打,闻言只是摇头:“哪有那么复杂。那时候他就是想去吧。”


    “嗯,这倒是。哈哈,不愧是小阵平啊!”萩原赞同道:“云居确实挺喜欢和我们呆在一起的。”


    就像是凭本能跟着陌生人走的流浪狗一样。那种不知来源、毫无理由的信任。那种湿漉漉的眼睛、毛绒绒的善意。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警校期间他还是很放松的。像棵含羞草,虽说抗压能力不行,但自我调节很快,几秒钟就又会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


    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紧张?为什么现在就在担惊受怕中变成了一棵被淋透的树,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为自己下一场大雨?那家伙现在可是焦虑多了。说实话,有时候会让人感到烦躁。找不到头绪的谜题、没有前情的结尾让人烦躁。


    似乎有故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结局了。是什么?前面的情节是什么?主演是谁?时长有多久?反派又是谁?


    云居博三。他在写续集吗?他在改写故事吗?他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呢?


    “说起来,你们和云居警官是有帮忙抓获过两个预备作案的炸/弹犯吧!”冈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这件事在我们新人中可轰动了!都说你们逛个商场就能抓到罪犯,一定很厉害——不然我也不会怕成这样了。”


    真是提醒得恰到好处啊。萩原与松田对视,彼此的眼睛里都映着同样明晰的火光:那两个人。那两个想要预告犯罪、却被博三抢先预告的家伙。他们一定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用害怕。不是需要害怕的事。”萩原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如果是博三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抢发idea可是我的强项。’就是这样。所以不用害怕。他是有一些奇怪的力量,但他……很谨慎。他会把它用在正确的方向。”


    我今天话真的很多。小阵平,你说是吧?


    小阵平?


    “萩?”


    小阵平在叫我。


    他在哪里?他好像是在这个房间里的吧?


    “萩?”


    ……想不起来了。


    但仿佛是被那声音启示了。即使只有松田的声音也足够带他踩下油门。萩原就抬起头。冈吉警官正对着他。冈吉警官——不,他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了。年轻人的脸蜡似的融化、泪似的淌下来。一片模糊。他的头像个阳光下半透明的雪堆。


    “是你啊。”萩原轻声说:“博三。”


    那堆雪上重组出云居博三的脸。云居博三笑着看他。


    “是我,萩原,是我。”他说:“我都听到了。”


    那太好了。萩原想:你听到了就好。就该让你听到。早该让你听到。我们早该谈谈。但是……


    “我说了很多。明明察觉到哪里出了错,但还是在说。”萩原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梦。”


    “这是个梦,从一开始,所有人的行为逻辑就都是模糊矛盾的。只是我希望小阵平在这里,他就坐下听这些奇怪的对话;只是我想要让你听到这些话,所以那个‘新人’就会变成你。”


    那么,那个新人。萩原想:那个新人。他代表什么?我想要爆处再有一个云居博三这样的人、能和他聊得来吗?我想要给他安排一个朋友吗?我想要……我是想要知道他的生日吗?


    我是想要相信他吗?


    “只有在梦里,我才会这样说话。说一些明知道别人听不懂、也不想听,但潜意识里想说的话。”萩原继续说了下去,“那你呢,博三?你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你也觉得你在梦里吗?如果——如果这里是你的梦。你会认真对待吗?你想要什么呢?”


    似乎是说了什么。他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听不懂。不是听不清,是听不懂。似乎不是日语。他在说什么?


    “萩!”


    “萩原!”


    像河水倒流。无端的潮湿感从房间里蒸发退去,顺便将房间也冲走;所有的一切都在漩涡中飞旋、上升。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萩原睁开眼睛,与幼驯染四目相对。


    “该起床了。”松田皱着眉,伸手去按他的额头,“没发热,但你在出冷汗。是做噩梦了吗?”


    确认着额头上令人放心的压力,萩原微笑着叹了口气。


    他在他的现实里。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松田不动声色地紧张起来,“有哪里不舒服吗?”


    萩原赶紧摇头,爬起来夸张地转了两圈,证明自己没有问题,“完全没有!研二酱可是精神得很。不过——”


    “小阵平那里应该有组员的档案吧。回头去查查博三的生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