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来无影(十四)
    ……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也许他想错了,也许是他们没学过生化环材:这里的人可没那么在意药品低温保存啊!云居博三擦着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


    穿到这里以来,他一直努力地给自己心理暗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想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到。但现在,他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如果找不到药,他可能就过不去卡尔瓦多斯这一关了。


    没有什么选择是万无一失的。他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越来越急。


    怎么可以拿不到药?他必须拿到药。最好的办法、最优秀的选择就在这里。他把药拿到手里,这样就同时对得起他警察和组织外围成员家属的身份:随后,他会毁了它,不让它落到任何一方手里。这样他就能保全所有人。从组织的角度来说,他和春上女士不会被怀疑,松田和萩原不会被调查;而在警方的角度,他这个爆处警察配合搜查、也努力地去找了药品,没能在那个组织手里留下东西,也不能怪他嘛!


    他不想承认的是,肯定有更好的做法。但他现在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仿佛因上升过快患上减压症,绝望与恐惧像空气一样挤过来,要把他从压缩中挤爆。


    那是组织。他太害怕了。那可是组织。


    如果引起了卡尔瓦多斯的怀疑,他会怎么样?春上女士又会怎么样?他才刚承诺她,要带她过新的生活;他才刚要求她,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他怎么背负得起一条全心为他的生命?他还没准备好,远没准备好……


    逐渐失去理智的云居博三在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既然《波西米亚案》中,福尔摩斯就曾点燃房屋,逼艾琳看向那张她最在意的照片,那么——


    那么他就组装一颗炸/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冷库吧。他也只会这个了。


    这会儿,他完全忘记了那晚松田在疲倦中说出的话,忘记了爆处前辈的教导,甚至忘记了对炸/弹本该有的小心态度。


    他太傲慢了,也太天真了。他像个小孩子,在噩梦惊醒后小心翼翼又豪情万丈地把自己所有的积木和玩具枪都堆到面前保护自己。他出尽百宝,用上自己所有的技能,并认为这样肯定能改变些什么。他甚至做了炸/弹,一个爆处组警察,在商场这样的公共场所,做了炸/弹。


    “收,旧,冰箱,旧,彩电,旧,洗衣机……”云居博三一边念叨着,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从超市的杂货中间挑能用的东西拆零部件组装。


    算了,他一边做一边自我安慰:反正配/枪这次没带着,关键时刻用来威胁一下组织那帮混蛋也好。


    ……以上都是借口,其实就是他做八个蛋做顺手了。云居博三有些忧郁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成品,在心里默背了一万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都是米花町的错!是米花町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被不知道什么情绪挤着,更想哭了。


    总之,东西做好了,现在就去吸引一条警犬过来,让它对着这里汪汪叫吧。云居博三四下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宠物用品,心脏又慢慢提了起来:该怎么吸引一条狗的注意啊?难道要我们一起学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吗?


    算了,简单点,引狗的方式简单点。云居博三溜出冷库,缓缓从背后靠近警犬,在心里做建设:虽然他不知道原主有没有打狂犬疫苗,但警犬一定打了!


    说实话,他现在的心理感受很微妙。一方面,他被不知道哪里涌起的热血支配着,想要不顾一切地拼一把,在这个暂时解决了同学生命危机的节骨眼上再乘着东风做成一件大事;另一方面,似乎总有个什么人在半空中审视着云居博三这个人。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却被那种充满深意的目光刺得背后发凉——


    那个人在说:你确定你的决定是对的吗?


    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教他做事情,也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兜底。实验前他可以问师兄师姐,写完论文他可以交给老师改。最不济,他还可以上小木虫搜经验贴。但现在,他没有同盟,没有前辈,没有指挥……他甚至没有可以怪罪的人。


    他已经偷偷优待自己太久了。实验失败时他说是测样的人太多打乱了他的计划,计划不出来时他说是导师没讲清楚,导师教训他时他说这是PUA。因为每个人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样,没有人真的了解他在做什么,于是他的失败永远都理由充分。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知识分子”的尊严,仗着信息差,他太久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失败了。


    现在,他反躬自问:他真的能做得到吗?他对环境和自我有清晰的认知吗?


    有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而他甚至无法判断,到底是他飘了起来,还是地面不复存在。


    仿佛是与地面的最后一道连接,是皮筋被拉断前吱吱警告似的轻响,是风筝线绷裂前被风牵动的一下。樱花徽章轻轻震动起来。


    ——云居博三重回人间。


    他感激地接了起来。是松田。


    “松田!”云居博三一直联系不上他们,早就急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松田无所谓道,“萩引导着他们问到了关键证据,人已经交给搜查课了,刚走完第一遍审讯程序。云居,你那边有电磁干扰的声音,怎么回事?”


    云居博三被巨大的惊喜一冲,连卡尔瓦多斯的威胁都忘了,当即就要跳起来庆祝:太好了!把这两个犯人解决掉,可保我爆处江山五十年太平!


    ……但是,松田好灵的耳朵!云居博三看了一眼电磁干扰的来源,立刻就心虚了:不管之后收尾是搜查一课还是公安负责,爆/炸/物都势必要让爆处来处理。而他的专业课是松田和萩原手把手教的,到时候这八个蛋是谁攒出来的不是显而易见吗!特别是他还拆了个电热水壶上的电容,连发音器和开关也一起拽下来了,现在他的八个蛋还在一刻不停地喊着:Q宝,真正是您家庭的一员……


    “是阿笠博士做的东西不行,天线好像坏了,我等下找个天线宝宝拔根天线修一修。”云居博三满嘴跑火车,“放心我探查过周围环境,现在有件急事找你们!”


    似乎是萩原挤了过来,相当没危机感地插话:“那么,插播一条爆处紧急通知:不要急!”


    云居博三:……


    “真是急事的话,你早就找班长了吧,哪里会等到我们两个忙完。”松田可没那么好糊弄,当下拆穿了云居博三毫不走心的谎言,“是炸/弹?”


    没错,而且还是我自己装的……他无从逃避,现在挂掉通讯又会让他们更担心乃至于跑回来,那就彻底掺和到组织的事情里了!两相权衡,云居博三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嗯?狗叫?”松田疑惑道。


    云居博三当即怒道,“怎么还骂人呢!”


    “……不是,小阵平大概是说你那边好像有狗叫。”萩原略显无奈的声音再度响起来,“是警犬吗?”


    完蛋了完蛋了!他一拍脑门跳起来,绝望地发现有一条狗已经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了。


    警犬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云居博三眼前晃起了人生的走马灯,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一路硕博,最后定格在秋招:那年杏花微雨,他说他想月入一狗;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让班长别管冷库,去外面找一个冰盒!他自己去别管别人,也别让他们知道!”


    云居博三对着频道绝望大喊,随后眼疾手快地按断了樱花徽章的通讯。随后,他壮烈地闭紧了眼睛,准备被狗结结实实咬上一口。


    “——喂!”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警校同期同学三春泽的脸。那条刚才还凶相毕露的警犬温顺地靠在他的小腿外侧,而他狐疑地望着云居博三,“云居?你怎么在这里?”


    他俩隔着一条狗,傻兮兮地互相凝视了半晌。


    下一秒,云居博三扯住他的手就往冷库里飞奔。即使是警犬也没预判到这一波动作,在后面狂吠着追赶。


    引狗任务,也算完成了吧?云居博三自嘲着想。


    他并不是突然发疯,打算和刚分开不久的同学来一出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只是,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三春泽同学的职业背景——


    他还记得,警校有这么一个同期同学三春泽先生,天天在他烤肉的时候分析猪的结构,顺便分享自己给猪做直肠指检的经历。云居博三毕竟是个生物专业药品相关方向的,还有点好奇,问过他需不需要进鼠房。他说他不进,因为他研究生殖系统的,小鼠没有月经,所以必须做大动物,他养过巴甫洛夫的狗和薛定谔的猫!结果快毕业的时候动物房一场大火,他的毕设都熟了,一怒之下考入了警校!


    “这是你把肉都烤老的理由吗?”当时,云居博三只是愤怒地从他手里抢过烤肉夹,“这谁吃啊!我们都是社会好青年,没有人想啃老的!”


    三春泽:……


    但他还记得这件事。现在看来,八成就是他了!组织要找的、训练出这批警犬的人!


    他还和云居博三本人一样,是个刚进警察系统、完全没什么保护自己的本事的新手。如果落到组织的人手里,他就完了!


    “没时间解释了!”


    他没打算走组织人员看得到的路线。冲到冷库门口后,云居博三护住三春泽,向后两个翻滚,把自己垫在底下给他当缓冲;他拼着一口气,狠狠砸到了他先前早就放好的小推车上,反手一用力,他们飞速划出了冷库!


    “……唔……”三春泽被撞得头晕脑胀,含含糊糊地说:“好像……什么东西划过去了……”


    云居博三把他垂下去的胳膊捞上来躲过一摞集装箱,冷酷道:“是你人生的走马灯。”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本来可没打算放两个人;现在被三春泽一挤,那点可怜的减震准备顿时变成了无用功,他们一路上颠得七荤八素。他咬着牙,心里对柯南滑板的崇敬指数级飙升。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听着是没什么动静了,云居博三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摊,还记得胡乱在同学身上摸了摸,确认他没伤到什么地方——等等?


    “你在做什么?”三春泽在他耳边幽幽道。


    云居博三飞快眨了眨眼睛,“朝……朝你大胯捏一把。”


    三春泽:啊?


    “你的狗训得不错嘛,”为了转移话题,云居博三赶紧商业吹捧,“是只要是皮质醇药物都会刺激它做出反应,还是必须要这种特定药物?”


    三春泽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今天的午饭是乌冬,”云居博三痛苦道,“这么多年的同学你还信不过我吗,早知道刚才就不给你挡着了,让你在推车上甩到死!赶紧把呕吐物擦擦!”


    三春同学:“……”


    他一边擦着吐出来的酸水一边尴尬地被迫转移话题,“其实都不是,警犬是对制药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杂质有反应。你觉得是皮质醇药物?那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猜的。”云居博三谦虚道。


    “但我们同学只有半年啊,”三春泽疑惑,“哪来的好多年?”


    “……我的精神延毕了!延毕了不行吗!”生物博士(未毕业)勃然大怒。


    随后,当着他的面,云居博三面不改色地按掉正在震动的徽章,反手给班长回了电话。


    “班长,”他没避讳地喊出旧日称呼:“是找到冰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