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去无踪(六)
    “哟。”松田阵平回头,自在地打招呼:“早啊。”


    对方:“……”


    云居博三探头向着对面张望。对方是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有张端庄的方脸,头发已经很薄了,但还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梳成了倔强的三七分,被发蜡打得油亮;脸上扣着一副墨镜,感觉再年轻二十岁也是个上海滩气质的酷哥。


    “松田同学,”他谨慎地凑近耳语,“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忘年交小弟吗?”


    松田阵平:……为什么我会有那种东西啊!


    “不,他是机动队的警察,”松田漫不经心道:“替爆处邀请过我和萩加入。大概是因为这里有爆/炸物吧,所以他在这。”


    他们要去爆处?倒是很适合,但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云居博三皱紧眉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其实他知道该说什么的,当然是说恭喜了。他们即将从事他们擅长的、感兴趣的工作,这不是太好了吗!生化环材学生哪有这种福气!


    但是说不出口。盘旋在他嘴边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太危险了。


    明知道他们有多喜欢、明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他的第一反应仍然还是:太危险了。他那么害怕,甚至都讲不出恭喜的话。


    真没用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云居博三垂头思考之际,那名警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赶了过来,急切道:“现在这里很危险!鬼冢知道你们在这吗?”


    松田的回应是展示了他手机上拆解完成的炸/弹照片。


    “知道啊。”他说。


    对方的眉毛都高高飞起来了,显然气得不轻,“那他还让你们呆在这?竟然没喊你们回去?!”


    “他做不到,”松田相当诚实,有问必答,“我们刚刚把他拉黑了。”


    招揽松田的爆处警官:“……”


    总感觉,那一瞬间,他预见了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


    “好了,总之我们是不会回去的,你们大概也抽不出人力来看住两个警校生。”松田大概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委婉措辞,他单刀直入:“比起让我们自由行动,还是把我们纳入规划中比较好吧?既然招揽了我,也会对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比较好奇吧。怎么样,互换一下情报?”


    真亏他说得出口啊!云居博三的内心充满了敬意。


    不过,大概爆处天生就是个汇集狠人的地方。能抛开偏见欣赏关注松田阵平这样学生的人确实不太可能循规蹈矩。他了解过警察学校的事,也知道这届学生到底有多难搞,想到反正这两位也不太可能乖乖回去,大手一挥,真的分享了一部分情报——反正行动都开展到这步了,有些东西继续保密也毫无意义。


    “所以,这次的危机来源于红暹罗猫组织对他们成员的抢夺;过程中可能涉及第三方势力,因为护士休息室和电动轮椅上发现的炸/弹都不像红暹罗猫的习惯手笔;而关于这次莫名其妙的情报泄露,来源尚在确认中。搜查课怀疑公安内部不清白,公安则怀疑搜查课有卧底。”


    云居博三认真总结,感觉自己信心满满:虽然记不太清了,红暹罗猫只在剧场版露过头,到结尾才揭露那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红暹罗猫早就全员进监狱了!也就是说,这次行动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松田倒没什么反应,大概他根本不在意那到底是红暹罗猫、或是黑猫警长,只是嘲讽了一下警察系统内讧的现状,“还是老样子。”


    也是。云居博三点点头:没想到柯学元年还没到,红方内讧戏码就开始了啊!


    那名前辈显然很不放心,再三叮嘱两名学生一定要保密。


    “……啧。”松田露出有些不爽的表情,单手托在脑后活动了一下肩膀,这副懒散样子果不其然地得到了这位长官的训斥。对方啰啰嗦嗦教育了一通,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要轻举妄动、给他们透个底绝不是让两个学生莽撞行事,是让他们多考虑后果一类,说到最后连云居博三这个开惯组会的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老前辈,他小声吐槽松田,“你好歹也在未来上司面前装装样子吧?干嘛做出那副样子来惹他生气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松田相当无辜地甩甩手腕,力道很大,飒爽之中颇有些咬牙切齿,“就是想起今天降谷提供的关于易容术的情报,连这位,前、辈,似乎都不知情呢。”


    云居博三隐隐捕捉到些什么,又不明所以,思索着说,“可能,前辈认为需要对我们保密……?”


    “都差不多,”松田见云居同学跟不上节奏,有些烦躁地用食指卷卷自己的发尾,“前者证明降谷接触到了更上层的警察,后者证明他得到的信任已经足以让他获得相对核心的情报了。我猜降谷毕业后的去向恐怕会——”


    “很危险?”云居博三就跟着问。


    “很刺激!”松田眼睛亮晶晶地说。


    生物博士(未毕业):……不愧是敢去爆处工作的男人啊。


    说归说,闹归闹,别拿红暹罗猫开玩笑。总之,获得情报后,云居博三这个外来人员对日本条子的不靠谱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大概能猜到,搜查课和公安想争夺对这个犯人的审讯权:一般来说,公安毫无疑义地享有对犯人的优先提审权。但在真正涉及审批程序时,倒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不用说这个双方互泼脏水的局面下,最后人可能还是会送到搜查课……


    算了,这和两名警校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把人留下要紧。他低声给自己哼歌打气:“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


    松田:“你在唱什么?还挺有节奏的。”


    云居博三:……神秘的东方舞曲,不要问。


    总之,能接触到的炸/弹都已经成功拆掉,能查到的线索也都已经成功移交给警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守在入口、随机应变了。


    “哎——”看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病人与家属,云居博三感慨:“危险其实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近啊。”


    是啊。所以才需要警察。松田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说,”云居博三指着一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病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和炸/弹次密接了?”


    松田阵平:啊?


    “咦,”松田发现自己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颇有些意外,“是萩的电话。”


    云居博三已经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们打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松田:……他觉得我会说什么?


    “小阵平——”松田接起电话,只听萩原拉长了声音愉快道,“你还在医院陪着云居同学对吧?”


    松田惜字如金,“是。”


    “医院环境挺安静吧?”


    “对。”


    “医院里警察前辈很多?”


    “没错。”


    “事情调查得还顺利?”


    “顺——萩?”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啦,”萩原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你们需要帮忙吗?”


    “……正好你打过来了,”松田轻描淡写,“刚才看到了一个炸/弹,内部构造有点特别,想和你讨论一下。”


    电话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萩原大概是顺手抽了身边哪位好学生的笔记本过来,搞不好就是伊达的,降谷也有可能……哦不对,降谷没可能,他还在空调外机上呢,“你会感兴趣的话,是继电器还是蜂鸣器——等等?”


    萩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松田也像是掐准了他的反应时间,分秒不差地单手握住手机的发声孔,任由萩原在另一头大喊大叫,“你那边连炸/弹都有?!你还动手拆了?这下鬼佬肯定要开除你啦!”


    云居博三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到,才放心凑过来,“他们知道了?”


    “这下彻底知道了。”松田望向云居同学,肯定地点点头。


    博三:???别把锅甩给我啊?


    不管怎么说,正事还是要讨论。两名专家商量片刻,很快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要处理医院里这批八个蛋,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排爆罐集中运输出来后,再用水炮枪集中切割处理。


    云居博三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小型炸/弹不能在医院里破拆我理解,所以需要排爆罐……但为什么是水炮枪?”


    松田没理会他,只是摆摆手,对萩原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等我们消息。”


    “别挂电话!”萩原的声音飞快地挤进来,“小降谷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不在,”松田简单回应,“他在另一边埋伏着呢。”


    “哦?什么埋伏?”


    松田想起先前的话,果断答道,“在驾驶零号机。”


    萩原:???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萩原压低声音,“你可能没注意到,但关于警察医院那边的行动,降谷的了解肯定比你们要多。不明情况的话,试试姑且按着他的方案行动怎么样?也许能知道更多有趣的消息哦。”


    “知道了,”松田有点不耐烦地敲了敲手机后盖,“你也不用拿这种语气来劝我吧,我是那么莽撞的人吗?”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萩原说得毫无诚意,“总之还请注意安全,我一个人可负担不起东京的房租啊——”


    大概是出于一种学霸考完试后立刻去对答案的尊严,松田还是去问了爆处那边的处理办法,果然和他与萩原讨论出的分毫不差。虽然他神色很从容,但云居博三觉得松田现在应该是有些高兴。


    在等防爆罐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总算是能松口气了。松田靠在墙上,手里玩着一把小刀。博三看着新鲜,不觉道,“松田君转笔是不是也很厉害?”


    “转笔?”松田愣了一下,“倒也没有。上课无聊的话,直接逃课不就好了?”


    云居博三:……


    “所以今天的事,和你那位朋友没关系?”松田直接问了出来。


    博三说得很诚恳,“没有,他只炸实验室,不炸医院。”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逃出医院?”


    超直球!不愧是松田啊。他擦擦冷汗,回答:“因为我普通话二甲,不想住三甲医院。”


    松田阵平:啊?


    “没有没有,我重新说,”云居博三仍然满嘴跑火车,“因为虽然我脑子摔坏了,但我还有肌肉记忆啊,我就靠着肌肉记忆回学校了。”


    松田和善地活动起了指关节:“有道理。那你想让我的肌肉增添一段快乐的记忆吗?”


    “……别别别,”趁着说冷笑话想好对策的云居博三光速招供:“只是因为无聊嘛,和逃课是一个道理啦!”


    见松田只是笑,他就知道:松田同学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靠着墙,凉意一点点沁出来,在心里大呼完了完了。然而这样等了片刻,松田却没追问。


    “……松田君?”


    “你说得不错,是和逃课差不多。”松田只是笑,博三第一次发现,他和萩原倒确实有相似的地方,“要是走大路,自然能从从容容回教室;不方便的时候走小道,别人见了觉得绕路奇怪,但既然是为了回去,倒也没什么。但是,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回去,再在背后喊你,你也不会回头的,所以还是算了。”


    没想到,松田同学这样明白。他甚至比这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生物博士(未毕业)都还要了解他自己。太明白了,因此云居博三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个能回头的人:他身上不能说明的谜团太多了,甚至连部分坦白都不可得。因此他只有沉默。


    松田没再说什么,只是从窗子里观察行动,也不看云居同学,“急救中心调配救护车多少需要些时间,车上的医疗器械也不能都带着。我们先在这里等吧。”


    于是云居博三就想,能尊重这份沉默的松田阵平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到了降谷的电话。他打给了云居博三,大概是觉得这位同学更能腾出手。


    “你下来了?”云居博三惊讶地问:“谢邀,人在日本,刚下空调外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