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狗狗
    苏灼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好让小孩一直等着,他微笑说:“我等会再给赏钱。”


    端盘子的小童有些疑惑,不明白刚才还那么大方的小公子为什么突然拿不出钱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朝旁边走去,笑着讨赏。


    人走了,苏灼之才盯着谢玦,不高兴问:“你是怕我吞了你的钱吗?我只是暂时用你的,回府后会还你,只多不少。”


    苏家向来都是月初给下人发钱,从不拖欠,平日里做得好了,主子也会赏些碎银。更别说,谢玦刚被苏老爷升了月钱。


    谢玦从来没担心过这个,他只是很单纯的……没钱。


    苏灼之一眨不眨地盯了他一会,看他不像撒谎,皱眉说:“你去赌坊把月钱输光了?”


    “不曾。”


    “那你的钱呢?”


    谢玦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苏灼之总觉得他在骗自己,也懒得问了,绷着小脸等庆平回来,给了赏钱,拿着冰糖葫芦,一口咬掉半个,糖衣碎裂发出咔嚓脆响。他看都不看谢玦一眼,径直走了过去,上马车,准备回府。


    庆平看看少爷,又看看谢玦,试探问:“你惹少爷生气了?”


    谢玦冷着脸,没有回答。


    庆平了然,“那就是了。”


    谢玦扫了一眼过去,庆平迅速后退,装没说过话,然后,又忍不住说他,“少爷那么好,你怎么能惹他生气,赶紧去道歉认错啊。”


    道歉认错?


    真是可笑。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谢玦像没听见,跟在苏灼之后面上了马车。


    然后,被苏灼之一句滚赶了下来。


    庆平幸灾乐祸地笑着,偷偷看戏。


    说起来,少爷不让谢玦跟着,那他理该过去呀,少爷身边怎么能缺了人伺候。


    于是,庆平毫不犹豫往马车上爬,这时,身后刺来一道视线,宛若实质,要在他后背戳出个窟窿。庆平一抖,更快地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庆平也没下来,而是让车夫出发。


    谢玦只能坐在车厢前方,车夫的旁边。车夫是个健谈的人,跟谁都爱唠两句,但这回碰了壁,不论说什么,对方都毫无回应。车夫只好沮丧闭嘴。


    回到苏府大门前,马车停下。


    苏灼之跳下车,经过谢玦时,扔下句话,“有需要可以找晚莹预支月钱。”


    走在后头的庆平小声慨叹:“我们少爷很好吧?之前我娘病了,少爷知道了,立刻让我休假,还赏了我一支人参。”


    谢玦看着苏灼之走远的背影,不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灼之仍然没能把谢玦弄走,中秋节倒是先到了。


    这等重要节日,皇宫中也会设下宫宴,君臣一同庆祝节日,赏月饮酒。姜阳羽等人作为高门子弟,自然也会出席宴会。


    他们聊起这事时,苏灼之没插话。没一会,孟元洲先反应过来,看了安静的苏灼之一眼,改口说:“这晚宴特没意思,没什么好玩的,规矩又多,还不如待家里自在。”


    其他人刚想调侃他这么说话,不怕被首辅爹知道了训一顿,却在看到他的眼神后,纷纷附和起来。


    苏灼之哪能不懂,笑了,“你们顾忌什么,我又不是没去过。”


    这下轮到他们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灼之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我九岁那年吧,还没进国子监,因为我爹为前线捐粮还有西域通商的功劳,圣上特许我爹参加宫宴,爹娘带着我和我哥一起去了。印象中,美食挺多的,乐舞也好看,月饼口味丰富,对了,那还是我第一次吃鲜肉馅的,味道很……奇特。”


    姜阳羽听了,暗暗扼腕,那会怎么没看到灼之呢,不然他就能早点有个好看的弟弟了。除了刚入国子监那会,苏灼之叫了他一段时间哥哥,后来玩得亲近成了朋友,就再不肯这么叫他了。年少气盛,谁都想当哥当爹。


    苏灼之一眼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就算碰见了,我也不会叫你哥哥的,我亲哥就在我身边呢,他会揍你的。”那会苏怀琅也才十五岁,可没有现在那么从容沉稳。


    其他人哈哈直笑。


    叶华晖提议:“阳羽,你娘是长公主,她去跟圣上说说,让灼之也参加宫宴怎样?圣上肯定会同意的。”


    “是啊,而且我觉得圣上挺喜欢灼之的,不然也不会每回打马球都叫上他了。”


    当今圣上年岁二十六,尚未而立,十分热衷打马球。不过他不喜欢跟大臣击鞠,嫌他们重礼仪规矩,放不开打,还会找准一切空隙跟他谈政事,败坏心情。因此,他更偏爱召官宦子弟进宫,一起打个痛快。苏灼之也是其中之一,他虽不是官宦子弟,但性格讨喜,球技好,很得圣上喜欢。


    让苏灼之参加宫宴这点小事,圣上应当不会拒绝。


    但苏灼之没答应,他戏谑说:“你们那么想我陪你们过中秋啊,但我要陪家里人赏月吃月饼,没办法啦,只好让你们失望伤心了。”


    其他人翻白眼,故作被恶心到的样子,没好气说:“谁稀罕,过你的节去。”


    苏灼之捧腹笑:“好啦,之后我请你们去醉仙楼吃顿好的,就我们几个。”


    姜阳羽他们这才满意。


    其实苏灼之对宫宴没什么兴趣,人多规矩多,根本没办法恣意享受,不像他在家里,怎么犯懒躺平都可以。比起中秋宫宴,他对烧尾宴更感兴趣。


    烧尾宴,是庆祝士子登科,官位升迁的宴会,有神龙烧尾,直上青云之欹意,十分奢华。*


    中秋之后不久,龚成的爹就要举办官拜户部尚书的烧尾宴。苏灼之作为龚成的朋友,也收到了邀请。


    不过,在那之前,季考来得更快。


    这是国子监每一季度进行考校的制度,由祭酒主持,试以《四书》、《五经》,并诏、诰、表、策、论、判。*


    苏灼之一脸痛苦,非常讨厌季考,讨厌到晚上都会做噩梦,被一堆巨大的字追着打的地步。


    于是,他和一众纨绔朋友决定去寺庙拜神,求个好成绩。


    没错,平时不努力,考前抱佛脚。


    苏老爷也知道小儿子就要季考了,想来看看他有没有好好温书,准备考试。


    结果刚一到玉澜堂,就看到一道人影飞快地窜了出去。


    苏老爷:“???”


    刚才什么脏东西飞过去了?


    仿佛,好像,似乎,长得有点像我儿子?


    苏老爷回头,连个影子尾巴都瞧不见了。


    他黑了脸,问小厮,“你们主子急匆匆去哪?”


    小厮支支吾吾。


    苏老爷:“快说!”


    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老实交代,“小、小少爷和国公世子等朋友一起去七曲山拜神了。”


    “拜神?这个时候?”


    “是、是的,小少爷想求文曲帝君保佑。”


    “平日没好好学,这会指着神庇佑,神会搭理他这种懒虫?!”苏老爷没好气骂着,走进苏灼之的书房,看他最近有没有学习。


    然后,他在桌上发现了小儿子作的诗,眼睛一亮,拿起来看了又看,细细地品了好一会,才一本正经地离开。


    苏老爷回了正屋,悄悄跟夫人说了这事,还忍不住畅想未来,美滋滋道:“你说,我们苏家会不会出个进士,甚至是……探花,状元?”


    苏夫人无奈,“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苏老爷肃脸:“怎么就做梦了,你看看这诗,写得多好。这小子打小就聪明,就是懒,不爱学习,不然早就名列前茅了。”


    “这倒是。”苏夫人点头认同,又接着道,“但你也别给他太大压力了。”


    “我哪能给他什么压力,他看见我都不喊一声爹,直接跑出去玩了,你说说,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苏老爷吹胡子瞪眼,颇为不满。


    “没有!没有!”


    一道轻快的声音热情地回答了苏老爷。


    是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面愉快扑腾翅膀的鹦鹉说的。


    苏老爷面色黑如锅底。苏夫人微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另一边。


    苏灼之早就跟姜阳羽约好了,去国公府接他,然后一同马车去七曲山,路上还能一起聊聊天。


    不过,苏灼之特意过去,不止是这个原因。他兴冲冲出门,钻进马车,让车夫快出发。


    谢玦看到苏灼之托腮看着窗外,双眼晶亮,满脸期待的样子,有些疑惑。他跟朋友感情这般好?一想到马上要见面,就忍不住嘴角翘起?


    谢玦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觉得自己并不在意。


    到了国公府门前,马车停下。


    苏灼之下车,国公府的奴仆都很熟悉他了,忙上前迎他进门,说世子早就等着他了。


    进门没走多远,一个欢快的黑影就朝着他飞奔而来,啪嗒啪嗒,相当热情地扑进他怀里。


    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狗。


    蓝色的眼睛,浓密的黑白毛发,耳朵尖尖竖起,体格健壮,长得很像狼,但那狂摇的尾巴,眼里清澈的愚蠢,都明显暴露了它是一只擅于闯祸的傻狗事实。


    它吐着舌头,兴奋地嗷嗷直叫,对苏灼之表达了强烈的欢迎。


    苏灼之蹲下来,抱住它的头一通乱揉。国公府的宠物自然养得很好,蓬松柔软的毛发手感绝佳,像陷进云朵里,让人爱不释手。


    即将面对考试的糟糕心情都被治愈不少。


    苏灼之眯起了眼睛。


    “你哪是来接我,明摆着是来找它玩的吧。”姜阳羽走过来,抱着双臂,阴阳怪气。


    苏灼之仰头,笑着说:“特意来接你,顺便逗一下威武将军。”


    姜阳羽冷哼,并不信,“你既然喜欢,怎么不养一只?”


    苏灼之毫不犹豫说:“太蠢了,容易气死我,偶尔来你这儿玩一下正好。”


    说着,苏灼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瞥了身后的谢玦一眼。


    谢玦不解。


    看他一眼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