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神山10
    刹那间,周遭陷入了噤若寒蝉,鸦雀无声,空气有片刻间的凝滞。


    下一刻,天摇地动,整个岛屿都开始晃动,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席宿与秦蛸双双一怔,只见河童头的鸭嘴兽怒发冲冠,瞬间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仿佛将夜空撕裂了开来,海浪从礁石中涌出,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覆盖在了整座树海森林顶端上,成百上千的树木被海浪轰倒,川流急促,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型野兽,试图将整个村子吞没其中。


    席宿便是在海浪呼啸,一排排巨浪即将要将整个村子淹没之际,将本命剑变为折伞,搂着秦蛸的腰,飘荡在空中,稳落在山巅之上。


    在他的双脚下,是怛然失色的村民们,村民们看见了空中的巨蟒,有些慌忙逃促着,有些则是匍匐在地上,虔诚恳求着海神的原谅。


    巨蟒却因为失去了秀发,而丧失了理智,面目狰狞盘旋在空中,蛇尾扫荡着四面八方,从口中发出了嘶吼声,看起来像在寻找他们。


    席宿心脏漏了一拍。


    ——竟是元婴期。


    他人设的巅峰都只有元婴期,如今跌落筑基期,他干不过……


    但当看见面色煞白的秦蛸时,他又不得端着,冷静了下来。


    “别害怕。”


    席宿冷静凝视着巨蟒,试图找到巨蟒的弱点,“我说过,我很强的吧?”


    打蛇要打三寸,可巨蟒浑身被黑色鳞片包裹,根本难以突击。


    本是梦境里虚假的存在,只因秦蛸的内心变化而显性了出来。


    席宿神色微怔,原来在秦蛸心中,海神竟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他望着空中盘旋飞舞的巨蟒,离开前,再次叮嘱了遍,“秦蛸,你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你只需要记住我很强,我强到可以斩杀海神。”


    “无论你等会儿看到了什么画面,你都不可以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你必须保持着席宿强到可以斩杀海神的想法不变,至于剩下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他虽然尚未说完,秦蛸都猜到了什么,他喉咙干涩,内心有着焦灼的情绪逐渐涌出,他分辨出了那是类似于愤怒的情绪,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愤怒,他下意识看向了席宿。


    席宿神情些微严肃,清丽的面容上满是从容不迫,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伫立在山巅之上,如似即将要羽化的谪仙。


    他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正印着巨蟒丑恶的身姿,他难以直视敛下了睫羽,在眼睑下落下了阴影。


    如皎月清廉的银发青年,即使身体病弱,却衣袂翩跹,喉间的白纱随风飞舞,有着清风霁月的姿容,浑身笼罩着超凡脱俗的剥离感。


    秦蛸有一瞬间怔然,只觉得他好像要回到月宫,无法再相见一样,他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


    席宿睨了他一眼,带着生来的冷傲,声音平静陈述,“我要斩杀他。”


    “秦蛸,你先走吧,你先带村民去山上避难,等我杀完海神来找你。”


    秦蛸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类,在他眼里,人类是虚伪自私的。


    可面前的银发青年竟为了他们,为了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牺牲。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那怪物不是你轻易对付得了的东西。”


    “你不相信我?”


    “不……”秦蛸舌尖抵着上颚,神情焦虑,“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说到底他们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你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假装没看见不好吗?”


    席宿身体一颤,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原著里正气凛然的秦蛸会这样想。


    可转念又想到,在他的梦里,只有他待他慈祥如父,他担心是正常的。


    人都是有着私心的。


    秦蛸身为半人半魔,他会因为担心他,而说出与前期人设相悖的言论,这简直太正常了。


    不过席宿还是轻轻掰开了他的手,轻声说了句,“我并不是为了他们。”


    ——而是为了你。


    他注视着秦蛸,“我不会死的,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相信我可以为了你所向披靡。


    一旦对视上那双溢满着温柔的眼睛,秦蛸便觉得原本愤怒的情绪,都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想要阻拦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内心感到了无比荒谬,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类,明明不久前还说过不会为了任何人付出生命,结果现在却……


    秦蛸无法理解,以至于不知道如何控制表情,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而那样的表情,落在了席宿的眼里,只见秦蛸神色怪异,紧闭的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欲言又止。


    最后他才仿佛终于有了决定,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来看着他,沉声沉气道:“那家伙并不是海神。”


    席宿微微一怔。


    “他不是真正的海神,他吞噬了海神的妖丹,才修为大增。”


    秦蛸陈述着事情的真相,“他的修为不够稳定,由于自身基础不够扎实的缘故,他偷来的妖丹应该还在他的藏丹处内未完全消化。”


    “为了维持修为,他约莫会将妖丹隐藏在隐蔽的地方,只要你攻击他的藏丹处,他秀而不实的修为将会溃散,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


    你怎么知道?


    席宿还没有开口,天崩地裂,巨蟒已经发现了他们——


    秦蛸焦急提醒道:“听着!你要找到他的藏丹处!攻击他藏住的妖丹!”


    随着秦蛸急促的声音传来,只见盘旋在空中的巨蟒乘着滔天海涛袭来。


    席宿牵起秦蛸的手,卯足了劲儿打算将他甩到巨树之上,“我知道了,秦蛸,你先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秦蛸死死握着他的手不放,任由着惊涛骇浪波涛汹涌地覆盖而来。


    在短短一瞬间,席宿手中一轻,秦蛸不见踪影,等海浪褪去,他手中只剩下了扒着他手指不放的迷你章鱼。


    迷你章鱼被海水冲得七荤八素,他晃了晃小脑瓜,用着那双迷茫的豆豆眼看向了席宿。


    席宿表情僵硬了一下,不妙的想法在脑子里油然而生——


    秦蛸?


    他还没来得及叫出秦蛸的名字,巨蟒已经朝着他喷射出了毒液。


    席宿顾不得多想,将章鱼塞入了自己的衣襟里,跃到了巨树上。


    毒液腐蚀了树桩,席宿脚下一空,呈现着直线跌落在了地面上。


    海水覆上了他双脚,他的神情微敛,举剑指向了巨蟒。


    巨蟒口中发出唳鸣,振动得树林里的群鸟都惊乍乱飞。


    席宿被巨蟒带起来的风吹得节节败退,接着,忽感怀里一阵湿漉,章鱼的触手上的吸盘紧张攀附在他胸前,摩擦着他的皮肤,像是在安抚着他。


    他胸前冷热交加,只感到浑身一阵不适,热意窜到耳尖,惹得他面颊发烫,拿剑的手都有些微微打颤,他小声冲着怀中的捣蛋鬼说:“别乱动。”


    章鱼身体僵硬了下,没了动作。


    倒是巨蟒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在无视我吗?!”


    席宿假仁假义忽悠道:“不,是您太威严了,我不敢直视您。”


    巨蟒信了他的鬼话,傲慢扬起了头说道:“你若是现在将那半人半魔交付与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席宿审视着巨蟒的躯体,从的他鳞片,到他的丹田,表面上心不在焉周旋道:“您没有看见秦蛸?”


    巨蟒:“?“


    “刚才有巨浪席卷而来,眨眼间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哪?


    藏丹处在哪里?


    在修仙界里,不论是何种族,人类抑或是妖魔,皆可结丹,而大多数人类与妖魔的内丹,都在丹田内。


    可巨蟒不同,他从未有结丹,却抢夺海神妖丹,以违背自然的方式陡然晋升为了元婴期,必然不稳定。


    而因他不安,他必定会将妖丹藏在隐蔽的地方。


    巨蟒怔了怔,终于察觉到席宿的忽悠,顿时庞然大怒,冰冷的竖瞳冒出了金光,“该死!别想愚弄我!”


    找到了!


    利刃出鞘,席宿本命剑霜月剑带起的寒意,如流星赶月一般,瞬间将海水结冰。


    在巨蟒敛下眼帘的前一刻,霜月剑的剑端,刺向了他的眼睛。


    巨蟒垂死挣扎长鸣一声,顷刻间,身体骤然炸裂了开来。


    他的身体顿时化为碎片,如同冬日的初雪缓慢飘落而下。


    每片雪花,都照映着一个画面。


    席宿在雪花里,看见了个妖魔。


    雌雄莫辨的妖魔,有着超出性别的美丽,祂上半/身与人类相差无几,覆有着鱼鳞,下半/身却长着八条有着密密麻麻吸盘的触手。


    祂来自云沧海,肩负着守护着树海村繁华的使命。


    区区百年的时间,祂庇佑的村庄风调雨顺,银鳞雀跃,久而久之祂被村民誉为海神。


    可海神实在太过于孤独了,祂想看看人间的繁华,便偷偷冒出水面,却被渔民捕捉。


    渔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稀罕的生物,为了独占祂,而激发了雄性掠夺与厮杀的本能。


    这场斗争持续了两天,第三日,渔船之上已经无一人幸免。


    海神将触手变为双腿,正欲逃离,不想被赶海的少年捡到。


    少年与粗暴的渔民截然不同,他容貌俊朗秀雅,不曾对祂有过任何怠慢。


    原本无性无别的海神,都因为少年的以礼相待,而恋慕上少年。


    海神终是化身为了女性,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与少年喜结连理。


    两人成亲后琴瑟和鸣,从此过上了短暂的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直到——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席宿看见曾经具有着神性的海神,如今已经变为了憔悴的农妇。


    祂此时正在生育,门外是祂的相公,亦是曾经捡到祂的少年郎。


    他如今已是青年的模样,因为妻子正在生产,而急得焦头烂额。


    伴随着婴儿啼哭声响起,他本来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平展了开来。


    可男人还来不及喜悦,稳婆便冲出了门外,神情恐惧大喊着怪物,随即急匆匆逃离了这里。


    男人身体一僵,面露疑惑,双腿焦急在门外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止不住担忧冲进了屋子里。


    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温柔娴淑的妻子,浑身布满了鱼鳞,原本属于人类的耳朵与双腿,都化为了鱼鳍与触手。


    他美丽而贤惠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原来并不是人类,而是摄人心魂的妖魔。


    他的妻子见他闯来,表情仓皇无措,虚弱撑着身体,张开了唇瓣,想要朝他解释什么。


    可他明显已经听不到了。


    他精神崩溃杀死了妻子。


    席宿看见了男人陷入了癫狂,砍了海神数百刀,直到蓝色血液流淌了一地,才回过神来。


    趁着黑灯瞎火的夜里,他表情麻木将妻子的尸体投尸在了村尾的湖中,像是在抛尸灭迹。


    而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孩子。


    在床底下面,正躺着个浑身赤/裸,十分安静的人类男婴,那是他与妻子期待已久,且共同繁衍的子嗣。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男婴异化为了石居,用触手攀爬到了窗台上,睁着猩红色的横瞳,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如何沉尸。


    那样的眼神,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反而更像是早已有心智的成年人,无端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怯。


    ——那是秦蛸。


    席宿终于知道秦蛸为了鲛人感到愤怒的原因,原来他母亲同为水族……


    不过很快,漫天飞雪飘落到了地面上迅凋零,席宿什么都看不见了。


    昼夜交替,一抹光亮从叶片间照射进来,黎明的晨曦,将海面照耀得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席宿便驻足在森林悬崖上的一端,俯瞰着海平面,眼睛里有着水光潋滟。


    良久,他垂头朝着怀中石居露出了笑容,“看吧,我说过,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