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茧
    此时,被嫡母盛赞可以“顶门立户”的人已经回到了别苑,书房内明亮灯光一照,被军师看出了他面色不对,再想到他被代国公叫去,顿时吓了一跳,可想为他把脉又被拒,只能直言问他是不是被打了。刘崓冷哼一声:“没事,我顶嘴被爹爹敲了几下,竹篾还打不坏我。”


    道简闻言一叹:“武艺精湛之人持竹木亦能杀人,代国公气头上估计也是下狠手了,你还是脱了衣服让我看看,我给你开点药……”


    刘崓不耐烦地起身换了身利落的衣服,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点起人,咱们去刺史府,我还要看那小御史怎么断案。”


    道简只能无奈跟上:“说起来你跟盛御史还真是合适,都这么能熬,我算是知道了咱为啥叫玄鹰卫了,夜里的鹰不就是鸱鸮吗!”


    “你再叫就真的像夜猫子了,别说话了我正心烦。”


    正如道简所言,此时在岑长史家,颜幻歪在书案旁小憩,盛时行却彻夜未眠,昨夜岑安的话让她解决了三桩事中的一个,可密室杀人的手段她却尚未解出,自然也寻不到罪证,虽然确信自己等天亮了肯定会有更多发现,但她还是难免心焦。


    昏昏沉沉中,她又想到昨日那灵光一闪却抓不住的话,轻轻自言自语:“二更……这房里到底缺少什么?”


    一旁的颜幻被她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嗣音,你一宿没睡吗……什么时辰了这,天都亮了。”


    盛时行看着颜幻霍然一醒:“对啊,什么时辰?这屋里怎么没有漏刻……”


    她这么说着,几乎是跳起来走到岑长史的书案旁,仔细观看那黄铜的油灯,颜幻被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盛时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非真,我想通了。”


    天蒙蒙亮时,盛时行就唤来岑安,商议再勘现场之事,孙九娘带着御史府衙役们一步踏入院子,就看到他们三人忙忙碌碌地搬着梯子往后墙那边走,却因为地上杂物过多,磕磕绊绊的。


    “啧。”孙九娘一阵无奈,上前把长剑交给颜幻,提起梯子往肩膀上一扛:“都闪开,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


    盛时行赶快就坡下驴往旁边一稍:“九娘威武。”


    孙九娘端着梯子驾轻就熟,她身后的六个衙役都没她利索,众人一起扶着梯子按盛时行的指挥,把梯子靠在后墙接近屋舍北墙房檐的地方:“你这是要干嘛?”


    盛时行试了试梯子挺结实,便将官服前襟撩起来一角,往蹀躞带里塞牢靠了,一转头却见刘崓和道简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咳。”盛时行忍不住脸红:“刘都统见笑,我……上去查勘一下。”


    孙九娘拍了拍梯子,有些不放心:“这有点短啊……,搭不上房檐,你上去容易,待会儿下来就太危险了,不如让我上去,仔细看了告诉你情形不就完了?”


    盛时行却摇摇头,继续整理着身上的零碎,摘下来都交给颜幻:“查勘细节还是得我自己去,你不擅此道,再仔细也难免遗漏,哪怕一丝一毫都可能就会影响破案,我当初学这些的时候跟着我爹没少干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她这么说着,试探踩了踩梯子,却是滑了一下,众人眼见不太稳妥,便都想再劝,刘崓也走上前来,盛时行转头看了看他:“刘都统你也别……嗷!”


    半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盛时行已经莫名其妙地“飞”上了屋顶,惊魂甫定看看背后,才知道自己是被刘崓提着腰带托着腕子带上来的。


    刘崓扶着她在房檐上站稳当了便松开手,自己蹲在屋脊上好整以暇道:“查吧。”


    盛时行的心狂跳一阵才安定下来,小心翼翼地移到能看到北墙那个气窗的地方,转头看看刘崓。


    “没事,这个距离就算你踩空了我也保你不会掉下去。”刘崓蹲在屋檐上,给了盛时行一个鼓励的眼神,盛时行却突然笑了。


    刘崓面色一沉,蹙眉问她笑什么,盛时行赶快拱手认错,却还是忍不住指了指他面前屋脊上装饰的小兽。


    刘崓脸黑了。


    盛时行赶快转过头细细勘察,写写画画,从刘崓的角度恰看到她肃然又伶俐的侧脸,晨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寒毛都纤毫毕现,因为紧张和专注催出的细密汗珠挂在脸上,仿佛清晨的蔷薇花瓣,凝气成露,将落未落。


    刘崓看着看着,一路行来的猜测和筹谋竟一时都忘了,仿佛天地万物间,只剩眼前这个忙忙碌碌的小娘子,这个不顾安危求索真相的巡按御史。


    盛时行转头,正对上刘崓亮晶晶的眼睛,一时心中竟有些恍然,赶快垂眸掩去失态,再抬头,眼前人也转开了目光。


    “多谢刘都统,下官看完了。”盛时行瞅了瞅下面,一阵眼晕,抬头眼巴巴看着刘崓,刘崓却似笑非笑,指了指那脊兽,自己蹲得更笔直了些。


    盛时行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得太放肆,拼命绷着再拜了拜,可怜巴巴的,刘崓也不再逗她,一笑起身带她下了房顶。


    盛时行绕着房子查勘了一番,又细看南墙上的两扇窗,颜幻看着她几乎是一格窗纸一格窗纸的看过去,心里替她累得慌,却是声都不敢吱。


    光阴一寸一寸过去,盛时行的目光终于停在了窗户靠上的一个地方,她踮起脚尖细看,抬手比划了一下,又一路往下寻,众人都觉得有些好奇,却不敢出声打扰。忽然,盛时行向后抬手:“非真,你那个夹子给我。”


    颜幻赶快从随身算囊里掏出仵作用的小夹子递给她,盛时行小心翼翼地从靠下的窗框上夹下一丝什么,仔细看后笑了笑,妥善裹在了帕子里揣好,转头岑安道:


    “劳烦尊介给我找一卷缝被子的粗线来。”


    岑安应了一声便去自己的屋子里找线绳,众人身后却传来匆忙脚步声,刘冲走到众人身边施礼道:“禀都统,薛刺史带着常、邓两位佐官和数名衙役前来,要见盛御史。”


    刘崓看了看盛时行,读懂她眼中的笃定后,对刘冲微微颔首:“请他们进来。”说完这句,他仿佛是嫌麻烦一般闪身进了屋子。


    不多时,薛刺史一行人趾高气昂地进了院子,环视四周乱糟糟的样子,薛刺史心中有几分得意,对着盛时行轻蔑一笑:


    “盛御史,这一日夜过去,案件可有端倪?”


    盛时行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尚未及开口,一旁孙九娘冷哼一声道:“别人家丢根缝衣针还要三天断案呢,杀人害官的案子就给一天一夜。”


    常司马见她一身粗布荆钗打扮,便狐假虎威上前呵斥,又被孙九娘瞪眼抱剑吓得瑟缩了一下。


    薛刺史有点嫌弃地挥手让他退下,顺势问盛时行:“这位不官不民的是何人,若是刁民扰乱断案,不妨带走。”说着就示意衙役们要上前锁拿孙九娘,盛时行刚说了句“且慢”就见刘崓撩袍从屋内走了出来,冷笑开口:“好官威。”


    薛刺史一愣,虽然他猜到了那些便装守着此处的应该是刘崓的人,却没料到他自己也居然不避嫌,看起来是要给盛时行继续撑腰的样子,当下阴阳怪气开口:


    “没想到刺史府的案子居然劳动了都督府,长宁侯这是……”刘崓哪里不懂他这话是在给自己作扣,当下冷笑道:“你们怎么断案子我不管,使君也不必攀扯都督府,我只是钦佩岑长史为人,赶着他入殓之前再来上个香的。”


    薛刺史只道他是不敢正面回应,遂笑道:“既然如此,长宁侯怎么怎么还不走?”


    刘崓微微一笑:“本来要走的,这不你们来了?我看热闹。”


    薛刺史闻言一窒,却无法反驳,孙九娘憋不住“噗嗤”笑了,又惹得他横眉怒对,却不敢再叫嚣拿人了。


    薛刺史想了想,转向盛时行阴阳怪气道:“也对,早闻盛黜陟使断狱如神,出手就断破幣赏案,得东宫教令嘉奖,昨日灵堂上一眼就看出岑长史是为人所害,哪怕这房间是密室都毫不动摇,不必再耽搁时间了,是否已经勘清案情,照实说本官也不会为难你。”


    他料定一日夜盛时行不可能破案,却不料眼前女子莞尔道:“诚如刺史所言,下官幸不辱命,已经堪破凶手密室杀人的手段。”


    薛刺史脸上顿时风云变色,盛时行也不再理他,只是抬手请众人进入房间之内,搬了个凳子放在岑长史自缢之处下面,对刘冲道:


    “我要演示凶徒杀害岑长史后将钥匙‘物归原处’的手段,烦请你站上去,权装岑长史。”


    刘冲见自家都统没有制止,便依盛时行吩咐的登上凳子,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盛时行又道:“你转过去,脸冲北墙。”


    刘冲照做之后,盛时行又拿出一枚带钩给众人看:“这就是岑长史惯用拿来挂钥匙的带钩,我也请刘校尉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