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就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正色叹道:“我们的确得将那珞裳姑娘的尸身带回去查验,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麻烦刘都统了。”


    “不麻烦,我又不会亲自上手。”刘崓的话让盛时行无法辩驳,但还想挣扎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


    “你打得过乱葬岗上的野狗?劈得开棺木?扛得动尸身?开棺盗尸被巡夜的发现能说得清楚?”刘崓一连串问话仿佛利箭一支一支“扎”在盛时行胸口,她明白,自己再反驳就是不识抬举了,当下非常识时务地躬身一礼:“下官多谢都统援手!仰仗都统了!”


    刘崓仿佛对她的态度总算是满意了,微挑唇角,转身对刘冲道:“回去调几个人,往乱葬岗帮盛御史办这件事,务必在宵禁之前回来,你知道怎么做。”


    “得令!”刘冲行了个礼就马上离开去办事了,盛时行感觉不妥,一把拉住刘冲,对刘崓道:“刘都统,虽然不是不相信你麾下的能力,但起尸断案这事儿,我跟非真必得跟着,不然便容易落下线索。”


    刘崓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走吧,一起去。”


    二人哪里还敢再反驳,乖乖跟在刘崓身后,直奔城北,正琢磨着递官告出城容易引起刺史府的注意,刘崓却叫住他们闪到一边:“不急,你二人穿着男装,稍后等阿冲带了人来跟着我的队伍出去便是,免得打草惊蛇。”


    盛时行知道他的办法更稳妥,自然乖乖听话,不多时就看到刘冲带了几个一身甲胄的雍州军兵士,赶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三人趁天暗跟了上去,刘崓让盛时行二人直接坐在马车上装作押车的随从,让刘冲出示军牌出了城。


    到了城外乱葬岗,众人颇废了一番周章才找到珞裳的坟墓,刘崓看着盛时行和颜幻亲力亲为跟刘冲带来的兵士们一起跳进坟坑里细细辨认尸体,心中升起一丝钦佩。在雍州军掩护下,一行人顺利进了城,天也近二更了,街上行人稀疏,店铺纷纷关张,倒是为他们运入尸体提供了便利,临近岑长史居所,盛时行突然拽住刘崓:“刘都统,下官担心岑长史家可能有刺史府的人盯梢……”


    “不是可能,的确有。”刘崓微微一笑:“但现在不在。”


    他一句话,盛时行就明白了定是玄鹰骑提前将那些盯梢之人想办法驱逐了,顿时心一定。


    一行人进入岑长史家,就着灵堂停好珞裳的尸身,先让岑安来看了,老管家细细看过那女子尸身,略带感伤地一叹:


    “老朽没见过珞裳姑娘,但估计这位应该就是了,她的模样跟我们长史偷偷藏起的画卷一模一样,而且她手腕带着的这个银镯子也是我们长史攒钱令我去打的……不过应该还有个金璎珞的。”


    盛时行颔首一叹:“鸨母怎么可能允许她带着金子下葬……罢了,你先去休息吧。”


    遣走了岑安,盛时行回头看了看颜幻,有些为难,颜幻却嘿然道:


    “无妨,把你那宝贝风灯借我,我保证一个时辰给你出格目。”


    盛时行闻言下意识地按按腰间的算囊,转头看了看刘崓。


    刘崓顿时明白了“宝贝风灯”是什么东西,难免有些尴尬,却也有些道不明的欣喜,一转身出了大门。


    盛时行心道幸亏夜深了看不清脸红,便拿出那盏刘崓送的水精风灯点上,又点了两支蜡烛。


    颜幻仔细检验了珞裳的尸身,抬头看着盛时行叹道:“详细的我稍后告诉你,不过死因很容易确定,她是中毒身亡,而且是先中了迷烟之类周身无力,又被灌入烈性毒药,虽然有过挣扎,但喊不出来也无法挪动下床,翌日自然会被认为是暴病而亡,这个用毒之人很高明,不但会用慢慢杀人的毒,也能用一时三刻就取人性命的毒……”她这么说着,拿小夹捏住一物递给盛时行看:“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可能是想告诉咱们什么。”


    盛时行凑过去细看,却见是一条烧掉大半的灯芯,当下了然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颜幻闻言一挑眉,盛时行却没说破:“但是定有更深的幕后黑手,只是揪出此人无用。”这么说着,她转身就往岑长史的居所那里走,颜幻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着手细查珞裳的尸身。


    盛时行回到房内,将珞裳死因告知了岑安,果然见他露出愤怒又慌乱的神色,似乎不敢看自己,垂眸不语,盛时行微微一叹,一字一顿开口:


    “岑管家,如果本官分析的没错,那凶手应该是先假做好心将满怀心事饮酒过度的岑长史送到了宅第附近,又趁夜折回挽枫阁杀害了看到他真容,或许也知道些真相的珞裳姑娘灭口,再折返回来,待你们都熟睡了,想办法进入房内杀害了岑长史,然后伪造密室制造他自缢的假象,其目的,就是想窃取那匣子里的东西,无论他是否得手,你到现在还不愿说那物到底是什么吗?”


    岑忠闻言猛地抬起头,似乎对盛时行的话很是意外,但看到她双目如炬盯着自己,便将目光垂下,躲闪着。


    盛时行见状,起身肃容道:“岑长史和珞裳姑娘接连被害,尊介若再隐瞒真相,咱们的安危事小,被对方抢占先机得了那物件事大,你就甘愿看着岑长史拼却性命也要保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毁于人手?”


    岑安闻言长叹一声,拱手行礼:“不敢欺瞒御史,的确是有那么一个物件,我家长史定下不可翻动书柜书案的规矩也是为了那个,您也可料知,那物件连老朽都不准动,只是偶尔能看到我家长史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知道那匣中的东西是一本卷册之类,但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此时又到哪里去了,老朽是着实不知!”


    盛时行察言观色下,明白他应该说的是实话,当下心中一沉:此物大约就是雍州两方势力其中一面的罪证了,抑或……两方皆有,可就连岑长史贴身的忠仆都不知道此物现在何处,那么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此物被长史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要么就是雍州某方的势力已经得手,如今高枕无忧在看戏。


    想到第二种可能,盛时行难免脊背生寒,因为从刺史府的表现来看,如果真有“看戏者”那么一定不会是他们……


    盛时行稳住心神,思忖片刻抬头看着岑安:“那么尊介请仔细想想,事发当晚和翌日早晨,岑长史或者这院子里发生过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无所谓巨细,亦或者,长史在出事之前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特别是那些让你一时无法理解的话?”


    “一时无法理解的话……”岑安垂眸思忖着。


    刘崓从岑长史宅第出来,并未打算即刻回府,不过是看盛时行要问案了,回避一二而已,信步在周围溜达了一圈,经过一条黑暗小巷却见一个浑身都拢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对自己拱手,低声问候:“小人见过三公子。”刘崓略一思忖,冷言道:“你是何人。”


    那黑袍人依然言语恭敬:“回三公子,小人是东书房清客,尚未拜会。”


    刘崓放心下来,声音柔和了些:“不必客气,你是父亲的人又不是我的人。”


    黑袍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快应承,刘崓又道:“事了之前不要再见面,更别让里面两位知道你的身份。”


    来人诺诺,也明白刘崓已经听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迁延,压低声音道:“那么小人就先告退了……”黑袍客这么说着,递给刘崓一个提篮,刘崓接过却不解,转头看着他。


    “公子你出门再折返难免不自在,这里是一些春和楼的点心,大半夜的估计里面那两位或许会饿……”那黑袍客这么说着,慢慢退到了黑暗里。


    刘崓意思意思说了句多谢,又绕了两圈,估摸着盛时行该问完了,就打算回去,转过街角却立住想了想,自己先打开篮子取了每种一块吃了,才提着迤迤然进了院子。


    恰如黑袍客所料,盛时行看刘崓去而复返,果然问了句,刘崓落座笑道:“屋里烦闷,出去散散,顺便带了些点心回来。”


    颜幻赶快道谢接过篮子,打开就开心笑道:“有笋鸡馒头诶,这是春和楼的点心”。又打开第二层,捡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盛时行:“有你最爱吃的栗蓉糕。”


    盛时行托起点心大大方方道谢,并请刘崓一起用,刘崓心念一动,摇了摇头:“我不饿。”却见盛时行毫不在意,跟颜幻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心中顿时舒服了许多,转眼看到桌上的蜡烛,感觉有些奇怪:


    “怎么这么破费还点蜡烛,这屋连个油灯都没有吗?”


    盛时行正好刚咬了一大口点心,感觉不雅就笑而不语,刘崓看着她也忍不住微笑了,此时颜幻笑着开口:“这是刑名行的规矩,除非是对破案有帮助,我们不会动现场的东西,一切保持原样才不会在无意中破坏了证据。


    “原来如此。”刘崓点点头,正说话间,谯楼上打了二更,刘崓看看盛时行:“西京不比汴梁,二更以后还是会有宵禁的,你们要回住所的话,最好还是跟我同行。”


    他这句话是对着盛时行问的,却见她一直在愣神,像是在思索什么,颜幻拽了拽她袖子才回过神,转头有点迷迷糊糊地看着刘崓,颜幻笑叹:“你是不是吃饱了食困啊……”三人一时都笑了,颜幻把刘崓的话重复了一遍,盛时行却婉拒道:“我们不回去了,我现在心中有了些想法,明日一早还要再细勘现场,说不定就能找到密室杀人的手法。” 刘崓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那位一直和你们一起的孙娘子呢?”


    盛时行笑说了九娘要去寻江湖朋友过夜的事,刘崓没说什么,一笑与他二人道别,约定明天早晨再见,出门依旧是叮嘱萧鸣仔细防范,便离开了长史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