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盛时行虽非真心害怕,但到底被他训得一吓,赶快乖乖开口:


    “就是想请都统派人继续追查,虽然这里已经是斡喇地界……”


    刘崓这才明白她是在犹豫什么,当下冷笑一声:“斡喇地界,十年前连雍宁关下都是斡喇地界。”


    “所以……”盛时行感觉有门,眨巴了眨巴眼睛。


    “所以,如果我没有派人去追,何必将你们折腾过来,将那几个押回去审不就得了?”


    盛时行闻言大喜过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刘崓也不自觉地微笑了:“我已派出斥候向可能的方向去查,只要幕后匪类不是嗅出什么味道来跑了,就一定可以追查到,到时候提前做好准备,便可守株待兔。”


    盛时行闻言肃容一礼:“多谢都统。”


    刘崓微微颔首:“好说,你之所为是替朝廷勘破大案,也是还我雍州军清白,是我该谢谢你。”


    盛时行很喜欢他这种把事情挑明了说的态度,但也没点破,想了想又道:“从那被擒三人及已伏诛凶徒的着装和容貌看,竟是既有汉人,斡喇人又有波斯诸国之人,背后元凶势力如此之大,究竟是远国王室所为,还是其他什么势力,还不能确定,若是远国暗地与波斯诸国又开始勾结……那可不妙了。”


    刘崓点了点头:“此事确需彻查,但事情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盛时行知道边关之事纷繁复杂,抬手一礼:“请刘都统指点。”


    刘崓笑着摆摆手:“你们京师人都这么礼数周全的?累不累?”


    盛时行也笑了,刘崓指指远方旷野:“边走边说。”


    盛时行跟着刘崓,听他讲了边地情势,才明白自云东七州收复以来,远国与大梁边界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再加上波斯诸国立场或暧昧不明,或摇摆不定,实际上整个北域都没有真正安定下来,只不过情势已经从远国骑兵凶悍,屡屡犯境蚕食,变成了大梁收复云东七州踞险而守,远国的进攻不断被挫。


    “在整个北域,几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全靠谁拳头更硬。”刘崓笑了笑:“但斡喇人若非要论道理,燕云十六州都该是大梁的。”


    盛时行有些感动于他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豪情,尚未及接话,刘崓又道:“不过我一直以为,远国人即便要搞鬼,也该是在沙洲关绿洲一带,没想到他们假道伐虢,居然绕到这接近冀州的地方来了。”


    “沙洲关?”盛时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刘崓点了点头:“沙洲关才是大梁真正的边境……”他遥望着西北方向缓缓开口:


    “沙洲是一道狭窄的绿洲,联通着我大梁和远国的西线边界,沙洲的两侧都是茫茫流沙荒漠,驼马都很难穿越,故而远国西线与大梁相通的地方只有沙洲,远国与我大梁议和后,围绕沙洲的争夺依然令战火无法平靖,两国为平息边事,议定以沙洲中线为界,分别在沙洲两侧入口驻军,勘核来往行商等人,除非两国开战,不然互不侵扰,我们是利用了之前废弃关隘的石头城和简单的木板房,远国则是在对面山谷扎下大帐联营,由东西翼王账下大将轮流驻守。”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那这么说,这些人是刻意绕过了沙州关,应该是怕被玄鹰军发觉。”


    “对,走东线,或勾结某个波斯小国,所以现在也只能守株待兔。”


    盛时行点头,微微一笑:“那咱们就守株待兔,下官已经审问过他们的交接时间和信物等事,只要尚未打草惊蛇,定能等到山洞里那几个的上线,即便暂时无法揪出幕后之人,也可证明雍州军的清白,或者说,证明我大梁官员的清白。”


    刘崓闻言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此事背后水很深,不是这一条线索就能揪出来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轻声道:“京师也发生了一些事,我想此案背后所牵连的并不简单,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他们藏得再深也会留下鼠印蛇迹,只要作恶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刘崓听着这样斩钉截铁话语,又看到她眼下深深的疲惫晦暗,心中升起一丝钦佩,他还很少对某个人产生钦佩之情,特别是对文官。


    “也不急在这一时,那个山洞我会着人看好,你和颜录事就先在车上休息一阵,稍后我让他们给你们送些吃的。”天光大明,他遥望着西北方向:


    “以我的斥候平素能力,若非没探到敌踪,也该传讯了,估计这距离,要采取行动至少得到夜里,你们先好好养精蓄锐。”


    盛时行赶快谢了他的关照,顺便谢了他一路的妥善安排,恰好此时颜幻也迷迷糊糊地溜达了过来,刘崓就让他们赶快去车上休息。


    盛时行和颜幻登上马车,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并肩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京师的闺房都没有那么舒服,颜幻迷迷糊糊地还吸吸鼻子:“嗣音,你身上什么东西那么香……把我身上的臭味都遮了几分。”


    盛时行都快睡着了,轻轻一笑:“一路奔波,我身上不臭就不易了,香什么香……”


    迷蒙入睡的同时,盛时行听颜幻也嘚啵了一句:“那总不能是刘都统的床上香吧……”


    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可二人实在是疲累狠了,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


    二人赶快起身醒了醒神,相视一眼都笑了,正打算下车看看情形,车厢外却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


    “盛御史,颜录事,你们醒了吗?”


    盛时行赶快掀开帘子应了一声,不多时,刘冲就带着小校尉送来了热水铜盆等物。


    盛时行见状过意不去,推拒道:


    “这茫茫荒漠中,食水何其珍贵,我们二人无需特殊优待,你不必太费心。”


    刘冲却是一笑:“盛御史无须在意,咱们营盘附近就有暗河,水源充沛,刚刚火头军烧了一大锅,只不过我们这些粗人用不到……你们梳洗梳洗松泛一下吧。”


    二人这才道谢将东西撂下,盛时行又道:“原来这里有暗河,怪不得大军驻扎在此,也不需派人出去寻水。”


    刘冲一边帮她们安顿好铜盆,一边笑道:“是啊,不然那些贼人也没法在此地苟藏这么久,我们都统就是靠筛查周遭水源之地才找到他们的。”


    盛时行心说原来如此,顿时心生一问:“莫非这周遭暗河刘都统都知道?”


    刘冲嘿然:“那当然了,整个雍州,加上关外久战之地,哪里有暗河哪里有流沙,何时会起风暴,何处适合扎营,都在我们都统心里放着呢,不然如何依天时循地利,常胜不败呢?”谈笑间,他帮二人安顿好了东西,带着小校尉下了车。


    盛时行一边梳洗更衣,一边暗中赞叹,心说怪不得刘崓是常胜将军。


    不多时又有小校尉送来了一大盘热腾腾的烤羊肉和麦饼,告知盛时行这些都是刘崓吩咐送来的,让她们趁热吃了暖暖。


    颜幻闻香食指大动,盛时行也顿时就觉得腹中饥鸣起来,二人一边吃,一边感慨这肉烤制看似随意,却奇香扑鼻,焦脆鲜嫩,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特制的调料。


    盛时行饭量小,半个饼卷着几片肉吃下去就差不多饱了,叮嘱了让颜幻多用些,自己下车信步溜达着,想醒醒脑子,也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转过几个军帐,忽听兵刃破空之声,抬眼却见星空下篝火旁,刘崓挥动着那柄锋刃雪亮,通体玄色的战槊在练功,那兵刃至少有一丈多长,看起来异常坚韧沉重,可在刘崓手中仿佛普通哨棒一般被挥舞得虎虎生风,招数快时映着新月流光竟生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盛时行看得入了迷,大气都不敢出,刘崓却很快就发现了她,收了招数将战槊背在身后,盛时行赶快走过去抬手一礼:


    “打扰都统了。”


    “没事,随便活动活动。”


    不知为何,刚刚暴露真实身份那会儿对他的防备和针锋相对不知不觉就淡了,盛时行变得很容易与刘崓攀谈起来,二人寒暄了几句,盛时行想到刚刚的热水和食物,赶快谢过刘崓这些日子来体恤照顾,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刘都统你也不必太费心,虽然我和非真是女子,但并非娇柔之人,何况相比我们,将士们更加辛苦不易,让他们费心照顾我俩,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刘崓看着盛时行,看得她有点发毛,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惹他不悦了,刘崓微一挑唇:“对你们有几分照顾,并不是因为你们是女子,只因你们是文官,不必在意,再说也没什么特别待遇,我营里兵士都差不多。”


    盛时行听他这么说,心里舒服了许多,索性也不再纠结,爽快笑道:“说来也是,我以前没想到大军在野外安营扎寨也可以这么静谧平和,还以为会非常辛苦。”


    听她这话,刘崓一笑开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顾粮草辎重的将领一定会吃败仗,不过若真是打仗,也没这么安逸,不过是吃饱冻不死罢了,但对于士兵来说,能吃饱,不冻伤,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已经不易,谁能带他们做到这些,还能建功立业,他们就愿意交付忠心。”


    盛时行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别人我不好说,但我知道都统你定然可以。”


    刘崓闻言没有接话,却突然换了话题:“军中吃食粗糙,送去的还吃得惯吗?”


    这一句倒把盛时行说愣了:“哪里粗糙了,那烤羊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刘崓愣了愣,似乎不太敢信,只“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