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追查
    这一番查探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有颜幻在,盛时行还是从那些尸体上得到了许多新的线索


    “总体来说,尸体很杂……”颜幻大略查探后这样对盛时行道。


    “很杂?”


    “对,这些来接头的人里,有像是冀州、雍州边民的,也有蜷发碧眼的波斯人,还有身上纹着远国猛兽纹样的人。”


    “有纹身的远人……”盛时行思忖道:“我听说斡喇人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才会纹身,这些尸体现在是线索,将来就是明证,无论如何也要存好。”他看了看那些尸体:“那几个埋伏的黑衣人呢?”


    “都是汉人。”颜幻皱起眉头:“武功都不低,但看着不像军人,更像是被豢养的杀手刺客一类。”


    盛时行冷笑一声:“看来此案背后的人,本领不小。”


    “是啊……”颜幻也感到很是棘手:“能使唤远国人,波斯人,还豢养了身手高强的杀手……这得是什么人……”


    “你还忘了一宗。”盛时行抬起头:“定县后山出现过的那些神秘杀手。”


    “对……你说过,是军中……”颜幻这么说着,慢慢压低了声音:“不会是……”


    “不会。”盛时行斩钉截铁:“此案手段残忍,牵连甚广,既出在雍州地界,雍州官员说不过去,雍州节度使也说不过去,眼下刘崓要为其父分忧,才要彻查此案,他帮咱们的确是带了利用的成分,但也算是光明正大。”她习惯性地拿手指抵住唇,又沉思了一阵:“自他暴露身份以来,几乎镇日与咱们在一起,甚至允许咱们自由出入军营,他若真是背后主谋,完全可以将咱们远远驱逐,甚至捏造事端便可关押,那岂不是更方便行事?”


    “你说的有理。”颜幻点点头:“所以说,还是幸亏有刘都统支持咱们。”


    “是啊,幸亏有他。”


    她话音未落,忽闻外面鼓乐齐鸣,声震云霄,盛时行与颜幻面面相觑,正打算起身出去看看,门却突然被推开,露出孙九娘有些惊讶的脸:


    “长宁侯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没有。”盛时行摇摇头:“怎么了?”


    “怪不得我刚刚听人说,玄鹰骑点兵出关,要与长宁侯汇合,向北出征……”


    “什么!”盛时行一听就急了,让孙九娘和颜幻先回居住的院子等着,自己出门往校场方向跑,却见数百精锐骑兵匆忙又有条不紊地从各自营房牵着马往校场上汇聚,几乎在到达的同时就精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停也不停地汇入队伍里,向着大开的雍宁关城门而去。


    盛时行虽然急,也知道冲击阵列干犯军法,举目四顾幸好看到了熟悉一抹玄蓝色,她几步跑过去,拽住道简的袍袖:“军师,这是怎么回事!”


    “嗐,贫道还想问御史呢……”道简也是一脸迷惑:“刚刚都统派人送信回来,让我点五百精兵立时出关与他汇合,我琢磨着他不是早上跟你们出去诱敌了吗,怎么自己没回来还要往外派人……哎,来不及说了,我先安排人手去。”说完匆匆稽首一礼,又往带队的将领那边去叮嘱了。


    盛时行问不出所以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军一路出了城门。无奈只能先回到颜幻她们那边。


    一进门,俩姑娘就着急地围上来,盛时行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先坐定喝了杯茶:


    “是刘都统传令让军师点兵增援的,但军师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她思忖着开口:“我觉得,他应该是去查关外的线索了。”


    “他自己去了?”颜幻有些意外。


    “是啊,毕竟咱们还要忙这里的事,而且骑兵行军很快,带着咱们怕是跟不上。”盛时行给出的理由很有道理,但其实她心中还隐隐有个想法,但并不想现在就说出来……她想等见了刘崓,亲口问问他。


    但无论如何,大军已经出发,盛时行和颜幻也只能留在雍阳城梳理案件线索,本来还顾及着孩子那边分身乏术,好在有孙九娘一直与军医们一起陪着孩子们,特别是几个小姑娘,没有一个不粘她的。


    约莫过了七八日,孩子们大为好转,盛时行觉得帮他们找家人这事不能耽搁了,便亲自给郑县令写了信说明此事,又托请道简周全送孩子们去定县,孙九娘在旁边听了爽然一笑:


    “虽然玄鹰军的将士们自然是稳妥的,可小崽子们这一路奔波,怕是哭闹的也有,他们跟我都混熟了,不如我陪着,也省的将士们棘手。”


    盛时行也笑了:“说的也是,那就偏劳你一趟了。”


    “好说。”


    孙九娘陪着孩子们离开后三日,忽然有一支玄鹰骑小队回了营,盛时行听闻马上赶去校场,想问问北上大军的情况,待到近前却见带队回来的居然是刘冲。


    盛时行的心猛地一沉,心说他回来了,难道是刘崓出了什么事情!


    强压心慌迎上前,却见刘冲面色平和还带了些喜色,盛时行悬着的心才撂下,却是还没待开口问,刘冲先上来行礼道:


    “盛御史你来的正好,末将还说去找你呢,这边的事查完了吧?赶快回去叫上颜录事收拾行李,咱们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盛时行被他没头没脑地说愣了,旁边道简笑着解释了几句才听懂,原来是刘崓寻到了线索,特特让刘冲回来接她们,盛时行闻言赶快跑回住所,跟颜幻三五下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相携出门前还换上了结实的圆领骑装。


    一路走,颜幻还是有点担心:“我是雍州人,算是在马上长大的,可你行吗?你这小身板……”


    盛时行微微一笑:“虽然不敢说能追上玄鹰骑,但前次咱们追着刘都统不也……勉强没落下吗?”她拍了拍颜幻的肩膀:“总之尽力而为便是,刘校尉也不能给咱俩扔戈壁滩上。”


    颜幻也是一笑:“其实我还挺期待玄鹰骑的战马的,可能是我这辈子骑的最好的马了,就怕它不听我话啊……”


    得了线索,二人心中高兴,说说笑笑到了校场上,却看到了个这辈子都没见过——确切地说,盛时行倒算是见过几次,但没见过这么大的。


    “这是……啥?”颜幻是真的没见过,此时已经愣了,围着校场中央的东西转了一圈,刘冲却笑:“颜录事你们先上去吧,咱们边走边说。”


    颜幻却犹豫:“我感觉这东西不是我能上的。”


    盛时行也点点头,她是确实的知道,眼前这架驷驾之车绝不是自己的品秩能用的。


    “无妨,这是都统下令我们套好请你二人乘坐的,此番路远,或许还要过夜,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为大局也不再推脱,赶快麻利带着颜幻上了那辆马车,颜幻直到落座都还有点懵:


    “这车……可以站起来不碰头……”她有些恍然的神色把盛时行逗笑了:“我大梁车驾循周礼,所谓天子驾六,公侯四,咱俩的品秩的确是……好好感受吧,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盛时行自己倒是见过几次这种驷驾的四轮马车,毕竟京师里王公贵族很多,但从来没有登上过,这车上不但有个精巧但绝不算小的书案,居然还有个足以供她们二人并排休息的床榻,而且确如颜幻所言,即使是她那种高挑的身材,在这车里站立行走也可如常。


    盛时行坐在书案后,摸了摸:“这个真好,无论多远的路途都能读书写字了……”她这么说着就把记录此案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打算趁这段时间把来不及仔细誊录的线索整理一下。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却见无论是狼毫还是兔毫都有一定的磨损,桌上的墨砚也有旧痕,便知这个书案绝非摆设,或许刘崓的心思与自己一样,不得不乘车远行时,也不愿浪费这如金的光阴……


    握着他曾经握过的笔,盛时行忽然有一瞬恍然,却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便很快驱散了,磨了一池墨,认真誊录起来。


    颜幻也凑过来帮她整理,盛时行刚说让她去后面躺着歇会儿,就听车辕上轻轻一声叩门:


    “盛御史,末将可以进来吗?”


    听到是刘冲,盛时行赶快请他进来,刘冲坐定撂下些干粮水囊:“行军不便,二位就凑合吃点儿,咱们要去的地方可能入夜才会到,你们可以先休息一阵子。”他指了指车后面:“都统说了,这上面一应物件二位随意取用,只是事涉案情,没法给你们配侍女了,有事叫我就行。”


    盛时行赶快谢过他,又问刘崓找到了什么线索,刘冲却是一叹:“末将也没法形容,总之二位到了看了就知道了……”


    盛时行看他表情就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再追问,刘冲刚打算起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从罩甲袍袖里拿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对了,这个,都统让我交给御史。”


    盛时行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前次在楔子山密洞里他们用的那极精巧的水精风灯,一时有些疑惑:“这不是刘都统的东西吗,怎么放我这儿?”


    刘冲笑了笑:“这是新做的,都统送给御史的,你看这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


    盛时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一看,果然有一个很朴拙的隶体“盛”字,刘冲顺势笑道:“都刻了你的名字,就不能推辞了,我们都统这种东西多得是,御史不必在意。”他这么说着,竟是直接行礼下车去了。


    颜幻没见过这灯,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赞叹道:“真是好东西……”


    盛时行却是咬唇思忖了一会儿——这风灯,若论价值,的确如刘冲所说,对刘崓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可自己前次只是稍露钦羡,他就默默备下了一盏全新的送给自己,这份心意,不可谓不珍贵……


    想着想着,盛时行便微笑了: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传闻冷酷残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交……


    嗯,还算不上交心。她收了收心思,又回到书案前。


    此时颜幻研究透了那灯,凑过来低声笑道:“刘都统还挺细心……诶你说,那位“于公子”是不是才是他本来的性子,这个冷冰冰的是装出来的。”


    盛时行轻轻拍了她头一下:“说了别提那事儿了。”二人笑了一阵,盛时行却微微一叹:“人心本来就不只有一面两面,他以两个身份示人,必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或苦衷,不过断人心地,观言谈不如看处世,许多事情经历下来,我觉得刘都统并不像他表面上显示的那么冰冷无情,当然,也绝不会是‘于兄’那种插科打诨胆小怕事,那个肯定是装的。”


    颜幻点了点头,又笑:“我还记得咱们初见面,连你都断错了他的身份……似乎是因为手,你说他一个每天这样这样的人……”她说着,做了个端枪拔刀的姿势:“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手?”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世间奇人各种各样,说不定刘都统就是天生丽质。”


    颜幻被她逗笑了:“那你下回趁他不备摸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没茧子了。”


    盛时行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敢,感觉刘都统是那种碰他一下就会被他直接打死的性子。”


    颜幻笑:“你太夸张了,有大梁律压着,他是侯爵也不能说打死谁就打死谁。”


    盛时行却是肃容开口:“你别笑,他还真能。”


    见颜幻愣住了,她压低声音笑道:“刘都统是恒阳长公主的义子,又因战功被赐继承了先驸马曾经用过的金节钢鞭,那可是御赐的兵刃,威同尚方宝剑……那日公堂上他拿出来震慑褚县令时可不是吓唬他,就褚县令那个品秩的对他不恭,他一鞭打死顶多受一顿申斥……”颜幻闻言一伸舌头:“这么厉害吗?那咱们岂不是都要谢谢他不杀之恩?”盛时行嗔她胡说,笑着赶去后面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