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就计
    将孩子们托付给军医,盛时行和颜幻将那个恭桶提到旁边厢房,也顾不得臭,马上仔细检查了那些孩子排出的东西,当无奈发现那些东西结实得很只能拿手掰的时候,颜幻尴尬地看看盛时行:“这种事情我干惯了,你出去吧,我有会儿就弄完了……”


    盛时行却三两下把官服脱了,将贴里袖子卷上手肘:“有难同当,开始吧!”


    经过一通拣,洗,冲,掰,洗,那些“面团”终于现了真容。


    盛时行看着桌上价值连城的金币,宝石和拆散的珍珠,一时竟有些恶心——并非是因它们在那些污秽之物里待过,而是因为它们沾染了这世间罪恶的人心欲望,险些害死……


    不,它们已经害死了许多无辜幼童。


    但伤感也只一瞬,她还要为他们报仇。


    盛时行和颜幻轮流出了屋子洗干净手,穿好衣服,将那些财帛打包提着,连同之前在楔子山整理出的有疑物证,直奔刘崓的府邸。


    这次盛时行学乖了,站在庭院中喊了一声,后面就一路小跑出来个刘冲:


    “哟,盛御史,颜录事,你们来的不巧,我家都统正在沐浴……”他还没说完,后堂传来刘崓响亮的一声:


    “无妨,请她们进来。”


    刘冲闻言愣了愣,还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盛时行临着大事也无暇客气,只能道了声扰,走进堂屋等着。


    二人稍等了一会儿,后面就传来脚步声,刘崓穿着一身檀色燕居的衣服从后院方向过来,虽然随性,也是齐整得体,除了——头发还没干,随意绾着还有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咳,下官实是打扰了。”


    “没事,若非被那小崽子弄脏了衣服,我也不至于这个点儿沐浴,有事就议吧。”刘崓微微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刘冲。


    盛时行猜出他可能是要让刘冲去泡茶,刚要推拒,不想刘崓出口却是:“给盛御史他们端两碗粥来。”


    这一句出口,盛时行竟忘了推拒,刘崓转头看她一脸惊讶,却是笑了:“你不是一天没吃饭吗,不饿?”


    盛时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肚子先替她做了答……


    刘崓勉强绷着君子之态,想笑又强压下去,指指刘冲端来热腾腾的粥:“边吃边谈。”


    盛时行端起粥慢慢搅着,暖着手,却是一叹:“下官已经查清,被强塞进孩子们肚里的就是那些丢失幣赏的一部分,他们就是靠这种办法将幣赏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关,再看以前的一些口供,怕是不止雍宁关……冀州的几个关隘也难免。”她这么说着打开那小布包:“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当真狠毒,也实是聪明。”


    刘崓一时没说什么,只是让刘冲去拿了个小木匣将那些证物装好,抬手搭在上面:


    “无妨,等找到那些禽兽,某定叫他们也变这么大点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话也算隐晦,但不知为何,盛时行和颜幻齐齐打了个寒颤,赶快喝粥压惊。


    很快,一碗粥见了底儿,仿佛是胃里暖和了,心里都有了底气,连日来的纠结伤感一扫而空,盛时行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和自信的笑容:“好在托刘都统你的福,那些孩子都没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让他们养好身体,然后便可随我们出关。”


    刘崓何其聪明,只一句就听懂了盛时行的计划:“你打算引蛇出洞。”


    “正是。”盛时行抬头看着他:“不过详细的计划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来禀过你。”


    “好,那需要我做什么?”刘崓也很爽快,盛时行感激地笑了:“已经很麻烦刘都统了,这几日只要确保孩子们已经好转的消息不泄露,其他就先交给我吧,待需出关时,少不了还要麻烦你安排人手。”盛时行想了想,又打开那粗布包着的东西对刘崓道:“还有一事,下官觉得,这伙贼人背后推手怕是不简单,都统你看,这是军中兵刃吧……”


    刘崓闻言眉一扬,抬手拿起那被火烧的只剩下刀身的雁翅刀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边军制式。”他这么说着,抬眸看了看盛时行:“是军刀,你才拿来问我?”


    盛时行早就料定他会有这种试探,也差不多明白了刘崓的性子,诚恳点头:


    “正是,下官想可能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当日剿匪时,玄鹰骑将士中的谁遗失了兵刃,那以玄鹰骑治军之严整,一定会有将士报上来,若不是玄鹰骑将士遗失的,那蒙面人背后之人,就或许与边军脱不了干系,边军的兵刃,自然是同为边军的刘都统你最了解了。”


    刘崓微微一笑:“不是我军中的,我军中遗失兵刃要挨打。”


    盛时行叹了口气,刘崓似乎也明白了她叹气的缘故。


    “这就麻烦了。”


    “但还有一种可能,”刘崓轻轻一弹那刀:“远人很喜欢我大梁的雁翅刀和雁翎刀,冀州那帮废物此番溃败,估计给人家送了不少去,这也可能是远国探子遗失,或故意留下迷惑咱们的。”


    “唔,的确,还有这种可能……”盛时行点点头,抬手似乎想行礼谢过他指点,却忘了手上还捧着空碗,尴尬抬头时,却见刘崓一脸平和指指碗:


    “我觉得你可能还得再来一碗。”


    “不了不了,太叨扰了。”盛时行琢磨着是自己吃太快了,显出了饿相,但刘崓却并不在意,只叫刘冲再去帮她们盛两碗,颜幻为人诙谐,也不爱客气,欢欢喜喜道:


    “多谢刘都统,下官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羊肉萝卜粥,你家定有个巧厨娘。”她顺口一句夸赞,却不想屋中顿时安静。


    盛时行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这粥若真是什么丫鬟厨娘煮的,刚刚直接叫人端过来就得了,何必让刘冲一个品秩不低的军官去。


    果然,刘崓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冲先摆了摆手:“都统可没有厨娘侍婢,这是他自己……”


    颜幻此时也想明白了,一脸惊讶,盛时行心里也没料到,不过面色还算平和,刘冲感觉到自家都统要杀人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看他:“我煮,咳,我煮的。”


    “别描了,干活去。”刘崓无奈又尴尬,刘冲赶快拿了盛时行二人的碗,一溜小跑往厨下去了。


    “对了,还有一事……”刘崓非常自然地揭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今日我骑马载过的那名叫华韡的孩子,似乎是个官家子弟,言谈间很是机敏,身体也健硕,你若想问更多关于恶徒的消息,不妨去问问这个华小郎君。”


    盛时行赶快谢过他,言谈间刘冲也小心翼翼地端来了第二碗粥,几人说着闲话用了,盛时行与颜幻便告辞离开,按刘崓的话去找了那位叫华韡的孩子,果然如他所说,这位小郎君十分机敏伶俐,虽然一路也被迷药搞得昏昏沉沉,但被恶徒绑走的过程却记得很清楚,更让盛时行意外的是,他居然是冀州人,正是因年前的战祸才与家人失散。


    想想这些恶徒手段之卑劣,行踪之诡秘,本领之骇人,盛时行愈发后怕——这些人,并不像是会贪图这点财宝的,更何况他们在大梁已有据点,又何必冒险将这些幣赏运出关去?


    或许一切谜团,都要待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能揭开吧……


    盛时行这么想着,虽然心焦,但也明白眼下需仔细筹谋,好在翌日她与徐军医等人再为孩子们会诊,断定他们中有将近一半都可以受得住跟随雍宁关众人出关诱敌,盛时行便再往刘崓府邸商议,却不想他家大门紧锁,盛时行抬头看了看日头,想起此时正是他在营内节堂办理军务的时辰,正为难时,恰好旁边门口道简迤迤然走了出来。


    盛时行笑道:“巧了。”


    听懂了盛时行的来意,道简也觉得不容耽搁,便带着她到了军营,刘崓正好也没什么紧要军务,便屏退众将,只留了几个亲信商议。


    盛时行将自己的想法与他二人细说了,末了方道:“下官思来想去,只有两件事不好办。”


    “何事?”刘崓看了看她,盛时行思忖道:“咱们要带那些孩子诱敌,他们难免会恐慌,到时候害怕喊叫,可不是哄一哄就能好的,到时候接头之人看他们并非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定会心生警惕。”


    道简闻言微微一笑:“这无妨,贫道稍后回去调制一些药粉,明日混在孩子们早餐的粥里让他们喝下去,管保他们一觉睡到吃午饭,到时候抱着出去既不会惊吓到他们,也不会引得贼人怀疑。”


    盛时行闻言惊讶:“还有这种药?”


    道简生性诙谐,忽然摆手道:“你可莫以为贫道也是那等歹人哟,这是与麻沸散差不多的东西,动刀子治伤用的。”


    盛时行赶快摆手连说“怎么会”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还有一宗……这是下官记录的那些行商的人数年龄和大略形貌,差不多都是一家一家的,女子很多,我怕雍宁关中没这么多可随行的女官,若从雍阳城内找,百姓家的娘子们怕是不敢。”


    刘崓闻言看了看道简,后者嘿然道:“这个盛御史也不必担心,雍宁关内女官虽然不多,但女将可是挺多的,身手胆量都不输男子,交给我安排吧。”


    盛时行这是第一次听说营里还有女将,难免露出惊讶神色,刘崓看着她那表情,微微一挑眉:“你京师才姝能入翰林院,就不许我雍州女娘征战沙场?”


    盛时行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也规规矩矩抬手一礼:“是下官少见多怪了。”


    “不至于,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交给军师安排。”刘崓示意盛时行将那张纸交给道简,末了又加了一句:


    “你刚刚说你自己也定要去,某觉得也不是不行……”


    盛时行闻言一喜,可还没等她道谢,刘崓又开口了:


    “只是你几乎没有自保能力,我麾下恐怕无人敢保你。”


    “……”盛时行心说这不等于没答应吗,可她刚要开口反驳,刘崓又道:


    “所以你就跟着我吧。”


    “……”盛时行这下真的震惊了,回过神赶快摆手:“不不,不至于劳动了刘都统你!”


    刘崓“啧”了一声,又露出那副不耐烦的表情:“你还想不想去?”


    “话不是这么说……”


    “在我营里,你要抗军令?”


    “不敢!”


    “回去好好准备,就这么定了。”


    “……诶,下官谨遵将令。”盛时行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放弃了挣扎,麻溜下去准备了。


    道简看着自家都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这么欺负人家吧,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刘崓却是冷哼一声,露出玩味笑意:“我后什么悔,她还能入阁拜相?就算是丞相,也不会无端为难我吧?”


    道简被他说得一愣:“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又被刘崓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行行行,我去安排人了,没法儿跟你着急真的……”道简这么念叨着收起那张纸自去忙了,刘崓回到帅案后坐好,铺开一张纸打算写点什么,突然又笑了:


    这丫头,搞不好以后真能入阁拜相……


    他这样想着,在纸上写了一个“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