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再勘
    盛时行看到面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装束,有点心虚:“刘都统,你是来送我们出城的吗,还是不必……”


    “是送你们回定县。”


    盛时行一惊:“那就更不必了,哪敢劳动刘都统大驾……”


    “没什么大驾不大驾的,你们从我雍宁关出去,若是半路被山匪截了或者在定县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一日时间也够你看尸体的了,同去同归吧。”


    说完这几句,刘崓不给盛时行再辩驳的时间,直接上马率先往城门方向去了,盛时行心里哀嚎着“这是从何说起啊……”


    一抬眼又见刘冲笑眯眯的把缰绳递到她们三人手上:“盛御史,咱们赶快走吧,我们都统那匹马快得很,再耽搁可能他都到定县了。”


    “……”盛时行无奈,只能跟颜幻及九娘对了个眼神,三人上马往南追去。


    不过刘崓当然也不会真不等她们,刚出雍阳城就看到他站在道旁,拿着一块什么橙黄色的东西喂他那匹黑色骏马,看他们过来了,拍拍手又上了马。


    盛时行也赶快打马过去,才得看清他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玄青色剑袖长袍,头上简单束了条长软脚的幞头,身上的蹀躞带都换了银质的带扣和带鞓,也没挂那些高门郎君常见的零碎东西,只有一个算囊,一柄短刀,还有那柄素日常见的宝剑挂在马鞍环上。


    刘崓看他们靠过来了,也不多说话,驳马迎着上了官道,依然是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只是压着速度,让她们能跟上,盛时行心中无奈——这连劝他回去都没机会啊!


    就这样一路追着,既追不上也落不下地到了定县,盛时行难免庆幸自己于马术上还算擅长,不至于拉了众人的后腿儿——特别是刘都统的,他人高马也大,那匹膘肥体壮的黑马比自己等人的良驹高出了将近一个头去。


    到了定县县城,盛时行看刘崓没有要走的样子,问起果然说要留下一起找线索,盛时行看了看天,感觉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让颜幻自去看张九的尸体,然后对刘崓二人道:


    “我跟九娘要去楔子山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刘都统一起吗?”


    “可以。”说完又是打马直接往城门那里去了。


    盛时行无奈,继续努力追……


    拜大梁第一名将“开路”所赐,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被火焚毁的楔子山匪寨,轮守的衙役大多认识盛时行,却都不认识刘崓,刘崓不欲暴露身份,便和刘冲一起站在盛时行身后,看她说明情况,一起上了山。


    匪寨经了一场大火加一场大雨,虽然已初步清理,也是杂乱不堪,盛时行和孙九娘穿行其间,收集可能作为证据和线索的东西,刘冲好奇地跟着他们,时不时帮忙搬动一下重物,盛时行将一些可疑的东西拿一块麻布裹了打算稍后带回去,左右看看却没地方放,一抬眼看到最干净干燥的地方,刘崓正站那儿云淡风轻地抬头看……飞鸟和流云。


    盛时行心说“正好”,把那东西大概裹了裹一路小跑过去放在他脚下,抬头正对上刘崓疑惑目光。


    “烦劳刘都统给看着点儿,下官还要去找线索。”


    刘崓眯了眯眼,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地环顾四周:“都这样了,还能找到线索?”


    盛时行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能啊,能找到不少,比如可能会留下不属于山匪的兵刃暗器,能推断他们口中的蒙面人大致的路数,看倒塌的房屋上面的痕迹也能看是意外失火还是人有意为之……”说这话时,盛时行心中一动,果然在刘崓脸上看出一丝不悦,心中暗自好笑——昨夜临睡她仔细想了想,明白他这人大概是居上位久了,心性又清高,非常在意被人怀疑和不信任,这样他昨天和当下的反应就都能解释了,思及此处,盛时行赶快开口:


    “下官之前以为,剿匪当日的大火是山匪负隅顽抗,但仔细想想,这山后面也是有通路的,与其负隅顽抗,还不如下山逃命,何况就算是匪首起了这个心思,也不至于把整个寨子都点了,再加上后来定县的仵作告诉下官,当时咱们以为烧死的后寨山匪身上也有刀伤,如果说前寨的山匪是刘都统你们剿灭的,那后寨那些又是谁杀的呢?总不能是自裁吧,所以下官想,这是有人杀人放火想要淹没证据,既然两名匪首都被人下了套,那必然还有幕后黑手。或许再来探查一番,就能找到新的明证。”


    刘崓见她对自己开诚布公,神色果然舒展了些,但也没有多说,盛时行一笑又带着孙九娘去后面转悠去了。


    刘崓低头看看那一麻布包的乱兵刃断木头什么的,感觉这断案子也的确是一门学问,转头对刘冲道:“过去帮忙,有事喊我。”


    “诶,好嘞。”刘冲赶快跟着去了。


    站在山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后面且聊且行的声音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声音,刘崓虽然相信刘冲的身手,但莫名还是有点放不下,正琢磨着要不要跟过去看看,突然听到刘冲的声音:“哎呦,这儿有密道!”


    刘崓一听真没法再坐视了,迅速赶到后寨,顺着刘冲的声音寻到他们三人,刘冲迎上来,显得有些兴奋:


    “都统,这匪寨的确有鬼,你看!”


    刘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间已经半塌的小草房,地面上石板被掀起几块,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四人探头过去一看,只见下面是个挺长的石阶。


    刘冲献宝一样兴奋:“还是盛御史厉害,看出这房子破旧地基却很厚,石板还磨砖对缝的,敲了敲果然不对劲……”


    “别聒噪了,点灯。”刘崓言简意赅,刘冲赶快噤声乖乖从随身佩囊里拿出火折子,盛时行正琢磨着这儿都烧完了哪儿来的灯,就看刘冲又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比砚台厚不了多少的铁片,轻轻拉开以铁条支好,便是一个小巧的带柄端灯,最妙的是,四面铁框上镶着的都是极通透,犹如薄冰一般的东西。


    孙九娘行走江湖没少走夜路,此时看到这个精巧的灯,自然大为羡慕,遂抬手戳了戳灯体,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什么,琉璃没这么通透吧……”


    刘冲此时已经将灯里面的蜡烛点好,盖上了防风的盖子,笑着端起来给她看:“是白色的水精,琉璃没这么通透,也没这么结实。”


    盛时行看那灯其实也挺心动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就死心了,她明白那灯虽然小巧,但这样有巴掌大又整块磨薄的水精亦是价格不菲。


    孙九娘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看着就可贵了。”


    刘冲将灯递给孙九娘拿着,自己先走到洞口,丢了块石头子儿下去,侧耳听了听没动静,又看看刘崓,似乎在等他下令。


    “四丈到底儿,很陡,你开道,我断后。”


    “得令。”刘冲得了将令就下了暗道,站稳当了又找孙九娘要灯,孙九娘过去将灯递到他手里,顺势也跟了下去。


    刘崓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示意盛时行先走,盛时行犹豫了一下:“刘都统,不然你在这里等……”


    “我等着,你断后吗?”


    盛时行一缩脖子,乖乖下去了:她的确不敢。


    此时的定县县衙内,颜幻问清张九的尸身没有起过异变,但还是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果然在他发髻压着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血泡,挑破之后,从已经凝固的血里挖出了一样的虫子。


    颜幻刚小心翼翼将那蛊虫埋在盛时行给的蜡盒里,殓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她抬头一看,顿时笑眯了眼睛:“梁大哥!”


    梁荣看到她也露出一丝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可是……”颜幻却没容他细问,先将他拉了出去:


    “你身上伤还没收口,可不能来殓房这种脏的地方。”


    梁荣笑着说了句“没事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走到庭院里:“怎么就你一个人,盛御史还在雍宁关吗?”


    颜幻笑说盛时行也来了,带着孙九娘上了楔子山,本还想说刘崓和刘冲也在,却不料梁荣没容她把话说清楚就慌了:“你怎能放她去那里!楔子山先遭火又遭水,跟后山一样是极易塌方的啊!”


    颜幻一听也慌了:“那现在咋办,那里没人看着吗?”


    梁荣思忖道:“有是有,但这几日天晴多了,我怕他们不会上心,咱们还是去把他们追回来的好!”


    颜幻不敢大意,又怕他伤势无法赶路,梁荣却是直接大步往外走:“我都好了,骑马完全不碍事,咱们快走。”


    走在黑暗潮湿的暗道内,盛时行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可怕,如果背后没人……大概寒毛都得起立吧,但眼下有刘崓走在后面,她踏实了许多,心中也对他升起了一丝感激——以他的品秩,本不需要陪自己做这些事。


    一行人小心翼翼往前走,忽然刘崓手中的火折子晃了晃。


    “有风。”他抬手护住火:“可能快到出口了。”


    就在此时,前面的刘冲突然喊了一声:“这儿有个暗室。”


    几人赶快凑过去,盛时行看到里面散落着不少东西,便抬手止住三人,自己要过刘崓手上的火折子走了进去:


    “九娘,记一下。”


    孙九娘虽然跟着她时间不长,但也看过多次她与颜幻互相记录勘察案情的样子了,此时听盛时行吩咐,赶快掏出颜幻留给自己的纸张和炭条,盛时行俯身细看地上的足迹,轻声道:


    “五个……不,六个成人足印,两个身高六尺半左右,一个超过七尺半不到八尺,其余七尺左右。”


    刘冲有些惊讶:“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崓却一按他肩膀:“安静听着。”


    便听盛时行又道:“一个跛子。”


    孙九娘一听就接道:“对了,非真说过,那吴家老四就是跛子。”


    盛时行点点头:“还有七八个孩子的足迹,覆盖了之前的,大概这里关过不止一拨孩童。”


    孙九娘闻言咬了咬牙:“这帮畜生。”


    盛时行仔细看过这山洞里留下的各种痕迹,大多是生活所用的盆盆罐罐,没什么特别的,只在墙角找到一物,拿到众人这边灯火下细看。


    “这是什么……”孙九娘看着她手里斗状的东西:“好像灌油的木斗,可没这么大……”盛时行在灯下仔细看了,又拿到鼻端闻了闻:“好像有血,上去再细看吧。”


    几人遂出了那个暗室继续往前走,一路并未发现其他暗室,也没有石阶,渐渐前面现出光亮,已经到了出口。


    几人钻出山洞,却见这洞直通到楔子山山阴半山腰处,洞口半隐在杂草里,很不易发现,而往下的路紧贴着山壁,只有一尺来宽。


    “这么隐蔽,怪不得衙役们搜山都没找到这条路。”


    “估计山脚的路也是隐藏起来的。”盛时行正说着,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什么,顿时酸涩流泪,她明白自己是迷眼了,刚要揉,脑子里却闪过一念,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山上,顿时花容失色:


    “山崩了,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