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救星
    孙九娘一扬眉,并未问她要等谁,反而一抱拳:“还未请教……”


    盛时行也拱手还礼道:“沈四音。”


    对面之人一笑刚要开口,盛时行却按住她的手:“娘子刚刚已经说过了。”


    孙九娘想了想,嘿然:“你叫我九娘就行。”


    不多时,锁链又响起,盛时行敏锐地闻到一丝酒气,明白郑县丞是没忘了她嘱咐的多予好酒给那些匪类的话。


    门复打开,一个人踉踉跄跄跌进来,盛时行赶快上前扶住:“梁兄,你怎样了?”


    梁荣被拷打得遍体鳞伤,此时强打精神拍了拍盛时行的手:“没事。”他喑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孙九娘低头看着他两股战战,蹲下细看,咬牙道:“真不是东西,他们拿火筷子穿你的腿了?”


    梁荣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盛时行赶快将他扶着坐下,仔细看他身上的伤口,将外衣下摆扯成绷带,好歹给他止了血,忙碌间却感觉脸上传来粗糙又温暖的触感,抬眼却是孙九娘在给自己拭泪:


    “这是你哥哥?”她拍拍盛时行肩膀:“别怕,等逃出去咱们找个好大夫。”


    不多时,前面传来喧嚷大笑之声,孙九娘看了看盛时行:“咱们动手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刚刚他们推你进来的时候,我看了看那铁链……”


    “你也看到那铁链了?”孙九娘一笑:“我能扯开,不过要费些时间。”


    “无需扯开,那样动静太大了,咱们想办法把锁拽进来就行。”


    孙九娘点了点头,走到门附近蹲下,慢慢将之推开,抬头看看上面盘区纠结的铁链,试了个巧劲一晃,锁链发出微微的“咔啦”声,锁头便垂了下来,铁链一松,门就打开了一道两三指宽的缝隙。


    盛时行伸出手去够那锁头,怎奈门缝太小,探不出去,她转头看着后面,小声道:“哪位娘子手小,得把锁头……”


    “我来。”旁边一位娘子起身,盛时行看她身量都跟孙九娘差不多了,身板子更是能顶两个九娘,虽然纳闷,却也没有质疑,只见那娘子四下里寻了寻,拿几条稻草三两下编成一条绳子,前头缀上块小石头,直着扔出去,一勾一带就将锁头拽了过来。


    盛时行一把接住,瞪大眼睛看着她,那娘子嘿然:“我家是打鱼的,这都是小意思。”


    盛时行笑了,从头上拔下一支造型奇怪的发簪,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出门习惯把东西都带齐全。


    孙九娘看她拿着那只发簪几下就捅进了锁眼里捣鼓着,压低声音“啧”了一声:“你不会是偷儿吧?”


    盛时行心中好笑,不知该怎么跟她说,灵机一动想起刚刚那位娘子的说辞:“我爹是锁匠。”


    “哦……”孙九娘挑了个大拇指,盛时行心中暗笑,其实也没错,他爹盛少卿在刑名行干了半辈子,手下能人无数,这招就是她向一位老文吏学的,据说比惯偷还要精明。


    虽然盛时行学会了也没什么机会时时练习,但毕竟名师出高徒,没多久就听“咔哒”一声,结实的大铜锁就被她撬开了,盛时行慢慢将那锁链拽下来,打开门探出头去看到没人,才转回来让大家赶快走。


    她走到屋角想搀起昏迷的梁荣,却怎么也搬不动他,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孙九娘拍拍她肩膀:“别慌,我帮你……”


    “我来吧。”刚刚甩出草绳“钓”锁头的那位娘子走到梁荣身边,使了个巧劲将他一条手臂扛上肩,咬着下唇缓缓起身,便将个将近八尺的汉子给背了起来,孙九娘赶快上前帮她护着,盛时行哽咽着行礼:“多谢娘子。”


    那位娘子圆圆的脸上笑着,却有晶莹之物闪在眼底:“嗐,我救不了我弟弟了,可你救了大家,我就帮你救你哥哥吧!”说完就稳稳当当地背着梁荣走了出去,盛时行听了她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但她明白此时不是伤感之时,赶快关照着大家一起逃出魔窟。


    凭借那几位娘子在匪寨这段时间以来掌握的山匪巡逻规律,几人有惊无险地绕过山匪聚会分赃的大厅,来到前寨,孙九娘指了指一旁矮树丛后面:“那边就有我挖开的口子,应该还没被那些山匪发现,咱们先绕出去,从山后面小路逃走。”


    盛时行点点头,招呼大家小心藏身树丛后,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往外爬,一边小声跟孙九娘说:“不,咱们还是从前面走,后山是匪寨的要害之处,他们就是再稀松也会留人看守,反而是前面会马虎得多。”其实盛时行还有一宗缘故没有明说——对于以骑兵为主的雍宁关玄鹰骑来说,要攻匪寨,肯定是走山前的大路,毕竟朝廷正规军要剿杀这些匪类,是不需要什么战术或偷袭的。


    孙九娘点点头:“行,你脑子好使,听你的。”


    说话间,大家已经陆续都出了那个围栏洞,就连梁荣也在那位渔户娘子和盛时行孙九娘三人连拖带拽下给弄了出去。


    大家看到了逃离魔窟的曙光,纷纷笑着互相鼓励着,扶老携幼往山下逃,虽然缓慢了些,却无一人拖后腿。


    但或许老天还没想放过这群可怜的女子,大家刚刚逃到半山腰,后面便传来怪叫声和兵刃相击声。


    领头的那位年长娘子颤声哭道:“怎么办,是那些天杀的山匪!”


    盛时行心一沉:“跑,尽量往山下跑!”


    虽然众位娘子们都觉得这次恐怕是逃不掉了,但还是本能地听从盛时行的话,跌跌撞撞往山下逃。


    可一群弱女子,怎么跑得过地形熟悉的山匪,不多时就被追到了眼前,孙九娘一咬牙,抬手就劈断了一根杯口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将跑得最快的土匪打了个满脸花,那土匪嗷嗷怪叫着滚下山去,让逃跑的娘子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你们快跑,本姑娘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孙九娘纤长身姿却是豪气干云,一根树枝当做齐眉棍,又将两个小山匪逼退,但随之而来的大头匪首就没那么好对付了,擎起长刀当空劈下,将她手中树枝劈做两节。


    千钧一发之际,孙九娘耳畔忽然传来金戈断玉之声,那大头山匪手中长刀险些被磕飞。


    梁荣摇摇晃晃站起身,笑着横刀身前:“刚刚就是你这个胖头鱼拿火筷子穿你舅老爷,看我砍掉你的鱼头。”


    盛时行站在他们身后,慌乱焦急中又有点想笑。


    孙九娘有了他这个强力帮手,也有样学样夺下一柄长刀,二人卡住狭窄的山道,掩护着娘子们往山下跑。


    盛时行捡起孙九娘随手丢下的半截树枝,一边关注着他们,一边护着几个吓慌了的娘子往下跑,冷眼看到有个狡猾的年轻山匪靠高树掩护绕过孙九娘守着的那边,举刀扑向一位年轻娘子。


    盛时行来不及喊叫,拼尽全力挥舞树枝冲过去,一棒子打在那山匪头上,但自己也收不住步子跌倒,只能抬手将那娘子护在身后。


    山匪被打蒙了,嗷嗷怪叫捂着脑袋又冲了上来,却在离二人两三步的地方愣住了。


    盛时行觉得自己就眨了眨眼,那山匪脖子上就多了个东西,就好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样,但盛时行明白,那不可能是他脖子上该有的——那是一支白羽的最末一节,而整支箭矢,已经穿颈而过。


    那山匪仰面躺倒,死不瞑目,盛时行转过身,正对上一双熟悉星眸——或者该说,一半熟悉,熟悉的是那样好看的狭长双眼,斜飞入鬓的剑眉,不熟悉的是他眼中的冷漠,唇角的肃然,还有墨色的山文甲和凌风招展的,银色飞鹰战旗。


    虽然陌生,但盛时行知道,那是大梁精锐中的精锐,号称塞北第一骑的玄鹰骑,而他们的统帅,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吧……


    长宁侯,刘崓。


    盛时行愣神的短短一瞬,追出山寨的数十山匪已经尽数死在玄鹰骑百步穿杨的弓兵箭下,盛时行回头看看梁荣居然也躺倒在地,吓了一跳,孙九娘赶快冲她摆摆手:“没事,他看救兵到了,又撑不住了。”


    盛时行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


    刘崓打马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盛时行,开口,声音中没带多少温度:“还站得起来吗?”


    “咳。”盛时行有点尴尬,此情此景仿佛像是自己被吓得腿软了一样,虽然说……也差不多。


    她赶快起身站好,恭恭敬敬一礼拜下:“下官盛时行,多谢长宁侯救命。”


    “哼。”刘崓唇边挑起一丝笑意,却让人更加胆寒:“也不怕认错人。”


    盛时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好在刘崓马上又开口了:“里面可还有百姓?”


    “没有了,我们刚想办法逃出来,就遇到了长宁侯救命……”


    刘崓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详细的稍后再说。”他对着后面一招手,马上有校尉上前听令。


    身着玄甲的统帅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速战速决,把这贼窝给我挑了。”


    “得令!”校尉一挥手,数百玄鹰骑迅速绕过死里逃生的各位娘子,向着山上攻去。


    盛时行看刘崓似乎也要走,赶快上前拉住他马缰:“长宁侯且慢!”


    “何事?”


    “这匪寨中有案件干系之人,请你下令留一二匪首。”


    “一,还是二。”刘崓垂眸看着她。


    “二!”盛时行响亮答道。


    “可以。”刘崓拿马鞭一指她手:“放手。”


    盛时行赶快放手闪身,乖乖躲开老远,只见他那匹黑的发亮的战马一声嘶鸣,如利剑般射向山上,竟是比麾下所有人都更快接近了山寨门。


    楔子寨中之人似乎意识到了大难临头,早已将高高的寨门关上,前面还放了拒马桩。


    盛时行看得心惊胆战,刚想到长宁侯就这么冲上去,难不成是没看到拒马桩吗?就见刘崓一提马缰,那匹神骏战马前蹄凌空而起,轻轻松松就越过了拒马桩,他于马上擎起刃口便有三尺来的镔铁战槊双手一挥,碗口粗的寨门木桩应声而断。


    背后抵着门的山匪躲闪不及,立时血溅当场。


    大军杀到,匪寨大门顿时靡碎,纷乱马蹄和山匪哀嚎中,刘崓的声音依然清晰传到了半山腰这边的盛时行耳朵里:


    “给你们一刻时间,除二匪首外,不要留下一个喘气儿的。”


    “得令!”不过二百骑兵回令之声,却如山呼海啸,盛时行站在山匪的角度上想了想,顿时觉得如坠十八层地狱般绝望……


    但对于她和各位死里逃生的娘子们来说,却实实在在是遇到了救星。


    虽然早就猜到,如今更是亲眼看到了,可盛时行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确认的事情。


    心一松下来,她腿脚发软地靠住了背后一颗大树,自嘲地笑着抬头,林中斑驳细碎的阳光洒下,带给她更多的不真实感,抬手遮住阳光,她开口喃喃:


    “骗得我好苦,季怀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