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返乡
    颜幻这一路转过八百个心思,直到当日打尖才得以解疑。


    “一则是无论于公子说话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在内,雍州不比京师,沿途的确有些危险,多人同行自然是好的,尤其我没有什么自保之力,万一遇到盗匪贼兵,空是连累于你……”盛时行一边铺床,一边这样笑说道,颜幻蹭过去哼唧了一句:“说什么连累。”把盛时行逗笑了,拉着她并肩躺在床上:


    “二来,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于公子一行人对咱们多有试探,或许只是生性好奇,或许是别有用意,无论是哪一种,至少我能看出他们并无恶意……”说到这里,盛时行顿了顿:“哪怕是我忧虑的那样,也倒正好,我还想试探试探他们呢。”


    颜幻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心思,想到白日里自己的念头,突然“噗嗤”一笑,盛时行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颜幻凑到她耳边笑道:“我白日里还以为你看于公子相貌出众容止潇洒,不忍心拒绝……哎~别拧,好姐姐,我错了,疼疼疼疼……”


    笑闹够了,颜幻又转身抱住盛时行的胳膊:“但是姐啊,有个问题啊,若无意外,明日午后咱们就能到定县了,都到家门上,不请他们回家坐坐也说不过去吧,可我爹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啊……到时候跟我娘说不清了就是。”


    盛时行被她逗得“噗嗤”笑出声:“这个好办,明日你啊……”窃窃私语中,颜幻恍然大悟:“好,那你听我说,可你都能记住吗?”


    “你说吧,我试试。”夜色沉沉,小姊妹的悄悄话还在继续,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内,夜色透过半开的窗侵入房内,窗边之人手里拢着一羽雪白的鸽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像轻抚狸奴那样轻轻抚摸着它的头,摊开手掌,鸽子凌空而起,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窗边的人看看手中字条上没什么大事,放到灯台上烧了。


    “家里没什么事?”背后床榻上坐着的人问了句。


    “嗯。”窗边的人起身将窗户关好,坐到床上。


    “你今日那一番说辞,我都捏了把汗,没想到颜大娘子居然轻轻巧巧就答应了。”


    “嗯,是挺奇怪。”


    “我说,是离家近了,你开始原形毕露了吗,白日里那天上地下侃侃而谈的劲儿怎么散了,我刚还跟阿冲说,你这几日跟颜大娘子说的话,都能顶上过去三年跟我们说的。”


    “夸张了。”于天宁把脚收到床上,盘着膝犯困,索性闭目养神:“就是这几天说笑多了,喉咙疼。”


    “那你怪谁。”崔近道无奈叹气。


    “她们不对劲。”于天宁突然开口。


    “嗯?”


    “颜大姑娘,也在试探我。”


    “是你先招惹人家,人家能不试探你?”


    “以她之才,绝非小小一个录事,我得看清楚。”说完这句,于天宁滚倒在床,扒开被子胡乱盖上:“臭烘烘的。”


    崔近道长叹一声:“荒野小店能有多好,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又看看门边暂时搭的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少年,摇了摇头躺在床上:“诶,你说,明日到了定县,若真如你猜测,她二人该怎么掩饰。”


    “没拒绝,就至少有一个真是定县人,以她们的聪明定有办法周全,不信你明日看。”于天宁难得说了一长句话,翻身也睡着了。


    “睡都挺快,还是年轻。”崔近道起身吹灭了灯烛。


    翌日几人又是说说笑笑上路,午后顺利到达了定县,看到城门时,“颜二娘子”兴奋异常,跟众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打马进了城,“颜大娘子”却像是近乡情怯,安安静静地陪着于天宁三人进城下马,一路讲解沿途风物,慢慢找到了家门口。


    她上前叩响门环时,崔近道与于天宁对了个眼神,后者一扬眉,仿佛在说“我猜对了”。


    开门的是仿佛刚刚卸下行李的颜二娘子,她开心地喊了一声,里面便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但看着健壮硬朗的老者,上前拉着大娘子的手:“幻儿啊,总算是回来了,刚刚真丫头来说,你娘还不信,快来快来,你哥哥嫂子也都在呢……”絮絮说完这些,老者仿佛才看到她背后的三人,赶快拱手:“列位就是真丫头说的贵客吧,老夫失礼了,实是我这俩丫头三五年都没回来了……”


    于天宁等三人赶快还礼,老者将众人带到堂屋落座,奉茶寒暄了一阵,于天宁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颜家的情形,大略知道这是个本分的小富之家,颜家长子颜定一身商贾装扮,待人接物都很周全,但言语间还是带着农家的质朴之气,与“颜氏姊妹”所述家境倒是吻合。


    颜大娘子撂下行李就去了厨下帮自家阿娘烧水待客,二娘子则上蹿下跳地帮父兄支应着,于天宁三人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道扰离开,问过颜家大郎,决定入住颜家自己开的客栈。


    “那敢情好。”颜二娘子笑眯眯的:“哥,你可要替我跟阿姊照顾好三位仁兄,这一路多亏他们关照壮胆了。”


    一句话惹得颜老丈笑斥她没规矩,颜定则收拾收拾,带着三人出门去了。


    目送四人有说有笑走出巷口,颜幻才算松了口气,转头对自家爹爹挑了个大拇指:“我爹不愧是在衙门中多年见过大世面的,这糊弄的,真的一样!”


    惹得颜老瞪了她一眼:“你还说,慌慌张张跑来也不说缘由就让阖家陪你演,到底是如何……”


    颜幻吐了吐舌头,将厨房门口的盛时行拉了出来,盛时行明白若是她说了自己的身份,难免要惹得颜老按品行礼,赶快执晚辈礼先拜下:“颜伯父容禀,小辈是非真的好友,亦是同僚,此番情急无奈请伯父陪我们做戏,是小辈的不是了。”


    颜方在衙门中多年,看盛时行气度容止,就明白她出身定是不凡,赶快还礼道:“哪里哪里,小女顽劣,承蒙娘子照顾了……”


    颜幻见盛时行这般身份,对自家爹爹敬执晚辈之礼,心中感念她真挚,赶快拉她起身:“哎哟,别在庭院里拜来拜去了,赶快进屋。”又对自家爹爹说:“爹啊,嗣音的确是我挚友,更是我上官,提携我的恩人,今日女儿可得好好跟您说说……”


    颜家欢声笑语,安顿在城东颜家客栈“定安楼”的于天宁三人也比前一晚在野店安逸了许多,崔近道坐定看着于天宁笑道:“死活跟着人家到家了,看出什么了?”


    于天宁微微一笑:“颜二娘子是真的颜家人,这就好查了。”


    崔近道听了他的话,却是露出一丝忧色,正待开口,门却突然被推开,于天宁看到来人手中信笺的形制时神色一肃:“怎么回事?”


    此时在颜家,颜幻忙前忙后地将盛时行的行李安顿在自己房内,笑着凑到她身边坐好:“我家乡下小地方,肯定没你家舒适,好在屋舍还算多,你且好好歇一阵子。”


    盛时行转头笑看着她:“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倒是有点觉得这里像自己家一样了,或许就是你我的缘分,注定要你住在我家,我再住来你家。”


    颜幻笑着点点头,又看到桌上的书信问时,盛时行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我有位年兄在青州为官,我请他帮我查查于家到底有没有这位三公子。”


    颜幻愣了愣:“嚯,人家还没走呢你就查上了,我还叮嘱哥哥晚上做东在定安楼请咱们几个吃饭……到时候你看到于公子就不心虚吗?”


    说笑间,外间却传来颜定的声音,二人赶快迎出去见了礼,寒暄几句,颜定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盛时行:“那三位公子安顿下不久,似乎是接了一封信,只说是家中有事,留下这封信就离开了,临走托我带话,请你们有空青州相聚。”


    盛时行心中奇怪,接过信看了,也不过寥寥几句道别,当下微笑谢过颜定,又道:


    “有件事想劳烦伯安兄。”


    “不劳烦,盛御史请讲。”


    “定安楼人来人往,消息灵通,请仁兄帮我打听着些,近期雍宁关可有战事,或者什么大事发生。”


    “好说,定县就在雍宁关下,平素多有为军之人光顾,这些不难打听。”


    “有劳。”


    颜定离开后,颜幻将盛时行拉到屋内:“你为何要我哥哥打听雍宁关之事?”


    盛时行笑了笑:“你忘了太子殿下此番教咱们来查什么?那件案子,朝中许多人怀疑与雍州刘氏有关,却无明证,雍宁关……”


    “对啊,雍宁关那位,不就是姓刘的……”颜幻恍然大悟,盛时行又道:“说起来,非真你自幼住在雍宁关左近,可见过那位长宁侯?”


    颜幻摇了摇头:“长宁侯驻守雍宁关时,我已经去往京师读书了,不过我哥哥提起过,在他小时候有年逢定县大旱,朝廷的赈灾粮食未到,定县却已经粮尽,是代国公调了军粮,着那位小君侯亲自押了送来,才保住定县数百户性命,那时我哥哥去领粮食,远远看到过他,说那小君侯跟他岁数差不多,容貌像财神庙里供的善财童子那么好看,虽然面若冰霜,对百姓却很和气,亲自执斗给大家分发粮食,手下的兵个个人高马大,但对着他都不敢抬头说话,灾民们更是都像是见了神仙一样,无人敢喧哗。”


    盛时行颔首道:“的确如此,代国公镇守雍州,不但城防固若金汤,官声也一向很好,故而此次太子才连调七位御史入雍州查勘此件大案,可惜竟一无所获,雍宁关是我大梁的边界重镇,与那案件或许也有关联,既然来了,咱们就先查一番,正好也寻找一下那脸上有痣的人犯,或许可以将两个案子一起破了。”


    颜幻点点头:“我想到了,负责我家的周里正是在定县居住数代的长者,对各家各户都很熟悉,咱们可以先去向他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盛时行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可我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那好办,去问问我爹。”颜幻带着盛时行往正屋跟自家爹爹商议此事,颜老略一沉吟道:


    “不妨这样,既然那三位公子已经走了,盛上官就换个身份,四邻八舍都知道我家幻儿是往京师投奔她表姑母读书,但我并未多提及京师亲眷之事,他们至多知道我那表姐夫家姓沈,你就说自己是沈家娘子,跟着表妹来我家小住探亲也就是了。”


    盛时行颔首应了,又想了想:“那晚辈就化名沈四音吧,三四的四,声音的音,您老以后也别客气了,就叫我四音或者阿音。”


    颜老点了点头,对颜幻道:“也去客栈告诉你哥哥嫂子此事,别让他们说错话。”


    颜幻自出门去安排诸事,盛时行又向颜老讲述了自己与颜幻相识投契的过程,但隐去了京师大案和太子令他们调查疑案之事,只说了在蔚县破的案子和余下的线索,颜老沉吟道:“幻儿说的没错,要找定县之人,问周老兄是最好的了,不过盛上官……哦,阿音呐,你说的这人,老夫也知道,是定儿客栈对面那条巷子里住着的吴家四郎,也是他家的小儿子,不过这小子自幼就不是什么好料,读书经济务农一无所成,全靠他爷娘和兄长们养着,前几年说是要去闯荡,离开了定县,一直也没听他说回来,你们要知道具体,就让幻儿带你去找周老兄细问问。”


    盛时行谢过了颜老,正想再打听一下定县的风土人情,却不料颜幻从外面匆匆跑了回来:“爹!出大事了,后山又塌了!”


    颜老轻抚胸口起身:“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后山土松,开冻时节年年都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爹!这次砸死人了!明府让全县衙役文吏和仵作都上山帮忙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