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独苗
    虽然一行人再三推辞,还是被秦员外挽留在自家宅院里,称要设宴款待几日。


    盛情难却,几人领了他的好意,引入正堂攀谈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位乳名“大器”的小公子,竟是秦员外三十多岁上才得的独生子,秦员外听于天宁说是眼前两位“颜娘子”将他儿子救下,当场就要大礼拜谢,吓得盛时行赶快将他扶起。


    许久平复下来,秦员外问了事情前因后果,唤入老家人秦忠吩咐道:“快去叫你家夫人着人打扫客院,备下筵席招待几位恩公,让出去找公子的都撤回来,再找几个得力的去县城打探消息,定要将那几个天杀的……”说到此处,那秦员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快摆摆手:“你知道怎么做,去吧。”


    又转向几人:“列位恩公,今日我秦某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恩公们远道而来救我秦家于水火,且多住几日,容我阖家好好款待。”


    盛时行欠身还礼道:“秦员外不必客气,我们也是碰巧相助于令郎,不必太过在意,还是着人先给小公子看看伤,让他好好休养才是。”


    那秦员外叠声应着,盛时行几人也看出秦家眼下是还没恢复平静,便提出先去安顿,让秦员外料理家事,恰在此时外间疾步走入一位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身姿窈窕的妇人,上前一把将秦小公子搂在怀里,哭了几句心肝,才被秦员外拽起来:“你看你,成何体统,快来见过各位恩公。”


    又转向盛时行等人:“此乃拙荆季氏。”


    众人赶快又见了礼,秦员外就吩咐季氏夫人带盛时行他们下去休息。


    五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院落,于天宁三人让出了正房给“两位颜姑娘”,自己三人安顿在了东厢房内。


    一路奔波,加上这一日的折腾,让盛时行和颜幻都有些疲惫,二人并肩躺着小憩了一会儿,盛时行醒来就看到颜幻坐在床上愣神。


    “怎么了?”


    “隔壁还挺安静的。”


    “估计也累了,休息呢?”


    “嗯……”颜幻点点头,还是有点没精神,盛时行轻轻揽住她肩膀:“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颜幻压低声音:“嗣音,其实我是怕……那个于公子会不会对你不怀好意,这么多次巧遇就不说了,今天吃饭的时候和行路时,我觉得他总是看你,你看你那么好看,你自己也知道……”


    盛时行想了想,笑着拍拍颜幻肩膀:“非真,你放心吧,从小到大我承了无数善意或恶意的打量,已经能分出谁是觊觎之心,谁是赞赏,谁就是随便看一眼,于公子对我可能有猜测之心,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她说着说着,又清醒了点儿:“不过于公子的确喜欢不着痕迹地打量人,如果不是他这个人天性好奇,就是……”她想了想:“他干的营生,跟这上面有点关联。”


    “他是看相的!”颜幻眨眨眼。


    “噗……”盛时行笑了:“也说不定你这是个方向,或许他精通麻衣相术什么的,逮着咱俩练手呢。”


    颜幻知道她是胡说八道宽自己的心,但还是觉得心情一松:


    “去庭院里看看?”


    “好。”


    二人梳洗完毕,换了身女装——毕竟晚上要赴宴,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拉开门就看到院门那边绯色衣裙一闪,季氏夫人迈步走了进来。


    盛时行和颜幻赶快迎上去与她见了礼,东厢房那几位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开门走了出来,盛时行看了看他们也都换了身鲜亮些的衣服,心说这仨也是深明礼仪之人。


    季氏夫人说明来意,原来是前面已经备好了宴席,请众人跟她往花厅赴宴。


    秦家宅院颇大,人丁却不怎么兴旺,陪客的主人家只有秦员外,夫人和小公子三人,席间觥筹交错,秦员外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更是再三请几人多留些日子,说笑间,秦员外还提起自己经常与青州于家做生意,于天宁也大方承认他口中的“于大公子”就是自己的大哥。这样一来,秦员外愈发高兴,频频劝酒,盛时行冷眼看着,于天宁似乎酒量不佳或不喜饮酒,反倒是旁边的崔近道十分海量,帮自己的好友挡了不少去。


    热闹了小两个时辰,却是秦员外先不胜酒力,盛时行几人颇有眼色地提出回房休息,季氏夫人略带歉意地安顿好他们,自己扶着秦员外往后面去了。


    几人走在回廊里,一边消散酒意,一边感慨雍州地界的确好客,甚是盛情难却。


    盛时行因为是大家公认的“带头救人”者,这一晚也接了不少敬酒,薄醉之下与颜幻草草梳洗了,和衣而卧,一边聊天一边犯困,颜幻说到事有奇巧,那于公子的兄长居然是秦员外的旧相识,盛时行此时心中也打了个点:难不成那人说的,竟是真实身份吗?


    思及此处,她只觉得眼下自己关于于天宁三人身份的猜测,许多都是前后矛盾,一时思索就忘了答话,不多时颜幻却也安静了:


    “你听,这是什么声儿?”


    盛时行凝神谛听,只闻一阵幽咽呜声入耳,时而像野兽低嚎,时而又像女子哀哀哭泣。


    “什么声音,怎么这么瘆人呐……”颜幻抱着胳膊搓了搓,盛时行抬手将她揽住,笑着拍拍:


    “没事,此地多山,山风就是这个声音的。”


    与此同时,东厢房内的于天宁也愣住了,崔近道看他那样子,便目视相询,于天宁双目左右一轮,肃容道:


    “你们听,隔壁好像打起来了……”


    “什么!”崔近道一下子酒就醒了:“隔壁是两位颜姑娘,怎么可能打起来。”


    “不然这是什么声儿?”于天宁起身拿了大衣服披上:“我出去看看,劝劝架。”


    崔近道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你别去!人家俩妙龄娘子,你这样莽撞前去成何……”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于冲先笑了,崔近道自己也笑着拍拍脑袋:“我真的是喝多了,居然会信你这唬人的话。”这么说着就放开了他的手,于天宁得意的笑笑,推门走了出去。


    崔近道笑看着一旁的于冲,却见他渐渐敛去笑意: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跟着公子这样出来,你不觉得他此时比起之前……判若两人吗?”


    崔近道闻言也是一叹:“一人两人,不都是他吗?跟着他就是了。”


    “嗯。”


    那呜咽声愈发清晰,盛时行终于坐不住了,与颜幻披了大衣服走出房门,却见东厢房三人已经立在了庭院中。


    几人见了礼,却是一时无语,都在凝神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不约而同看向后园——他们白日里一路从前门入秦宅,后园是尚未踏足过的,此时夜更深,风吹得左右廊下风灯摇晃,愈发瘆人。


    于冲年少气盛先忍不住了,摩拳擦掌想去探个究竟,却被自己家公子一把拽住:


    “出门在外不要作死,天地之间精灵奇巧,你别得罪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盛时行本也有些紧张,却被于天宁这句逗笑了,转头看向他:“于公子,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虽然是句好心安抚的话,不过盛时行一时嘴快,细思却觉得有些不尊重,正想着说两句找补找补,却不想于天宁先开口了:


    “子不语未必子不信,何况圣人向道祖学道,道祖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世间无法道无可名之事多了,颜大姑娘怎知就没有神鬼精怪。”


    盛时行第一次听到将胆怯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又引经据典的,满腹经纶都不知道该如何驳他,崔近道却是拍拍他肩膀笑了:


    “啧,季怀你这是要呛我的行吗,可惜我的桃木剑没带出来。”


    颜幻在一旁听着,面皮不停抽抽,心里哀嚎: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几人正犹豫商量着要不要去探查,西厢附近的角门突然“吱扭扭”打开了,顿时怕鬼的,不怕鬼的,论理还应该能抓鬼的,都汗毛竖立——因为那门背后,并没有人,而风……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吹来的。


    正当颜幻认真思考贸然尖叫是不是有些失礼的时候,角门处忽然火光一闪,一张苍老的脸浮现出来,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管家……”于冲手抚胸口:“尊介巡夜怎么也不点灯,您这……还一身儿黑。”


    老管家秦忠这才后知后觉吓着了贵客们,赶快上前道扰:


    “对不住列位贵客,皆因我家这后园多水道,女墙上还有气孔,这几日入了春,总有野狐狸进来抓鱼,呜呜咽咽叫起来好似人声,家下都已经习惯了,但员外夫人怕贵客们害怕,特令老夫来告知,另请诸位贵客入夜切莫四处行走,后园水道颇深,落入池中可不是玩笑的。”


    几人赶快仔细应了,老管家才慢慢离开,待角门关闭,脚步声渐远后,那呜咽之声似乎也远了。


    几人立在庭院里,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盛时行突然转向于天宁:“于公子也觉得那是狐狸叫吗?”


    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出于天宁意味深长的笑:“若真是,估计这狐狸跟我差不多——本领不咋地,但起码个儿够大的。”


    “噗嗤”。盛时行和颜幻终于憋不住笑了,刚刚阴森惊恐的气氛也被他一扫而空。


    几人商议下,还是觉得贸然探访人家后园不好,便各自回房就寝。


    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