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蒋月的背影匆匆消失在红砖墙的拐角。
沈宵默默退到阴暗角落里，在行李箱中找到一身干净衣服。
时间不等人。
此时沈宵已经可以想象到，广场上有多少大爷大妈们虎视眈眈，空矿泉水瓶化身小可爱挤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而扫马路的保洁阿姨又是如何拿着清洁工具守护在一边。
顿时。
责任感，使命感一齐涌上来。
沈宵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干劲满满。
他开始解开睡衣扣子。透明的小塑料扣子和衣服扣缝严丝密缝，用蛮力肯定会伤害到小熊。
蒋玥出门的时候把头顶的电灯关了，沈宵转过身想借点窗口的光将最后两粒扣子解开，转身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秦睿。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
原来美人看起来这么高大。
沈宵眯起眼，逆着光，看不清楚秦睿的表情。
“我一会要出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赶快走吧，但沈宵没直说。
见秦睿跟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沈宵也没顾忌太多，想想反正都是男人，小熊事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沈宵利落地脱下衣服换上长袖卫衣。
又拿起手边的牛仔裤，便看到那影子动了，秦睿居然转过身去，他利落换好裤子。想缓解一下尴尬，走到窗前拍了拍秦睿的肩膀。
有些僵硬。
沈宵抬头瞥了一眼秦睿的侧脸，高冷风的完美侧脸如今蒙上了一层迷茫的色彩。眼睛直视前方，只留下空洞。
沈宵伸出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只有废品和小电动。他伸手在秦睿眼前晃了晃，好奇道：“你怎么了？”
秦睿忽然回过神，惊慌失措：“我什么都没想。”
沈宵一脸莫名，也懒得再理秦睿，径直出门去。
废品站反正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稍微把锁带一下就行，隔壁的阿姨和狗子非常热心，会时不时路过看看。
沈宵转头看到还停在屋里的秦睿捂着鼻子一脸紧张。
他心头一紧，难道秦睿还对自己的失手打人念念不忘，准备赖着不走了？
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要在回收站守家吗？”
秦瑞愣了愣：“说的你想得美。”说着扭头就往外走。
沈宵松了口气，反手就把门锁上。心想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虽然和美人分道扬镳有点可惜，但秦睿和蒋玥目前看上去关系紧张，嘴巴又不饶人，虽然是男主，但还是远离比较好。
沈宵一脚踏上电动三轮车。车子没有顶，座位上细心的垫了一个防滑海绵座位套，后面是四四方方的空间也不大。
三轮感觉有点不太稳，沈宵握紧了龙头左右晃了晃发现很重，又把钥匙插了进去，向右旋转了一下。
小电动三轮看着红彤彤喜庆模样新，其实是蒋月买的二手货。
就在前面不远的修车行淘的。蒋月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先还了个低价，再死皮赖脸让老板新刷了漆，又花了小几百换了新电瓶。
老板最终还被蒋玥说服了质保两年。
复活状态下的小电动看着还行，其实小毛病还是有的。比如说启动的时候不太利索。
沈宵将钥匙插进去拧了半天也没动。
是不是哪里不对？
沈宵低头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右边的扶手把手附近有一个红色小按钮，他按了一下，‘滴’的一声吓了一跳。
又拧了拧右边的把手，依然纹丝不动。
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周围气温开始升高，沈宵也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他抹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试了又试，还是老样子，有些泄气。
【系统？】沈宵忍不住召唤007，【这车是不是坏了？】
【稍等。】系统播放出了昨天的托管记忆，‘沈宵’很利索地开着小电动去小区。
沈宵又模仿托管的方式打开。一切还是老样子，沈宵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机器人都能自如地开车，到他这里却完全不动了，就像故意欺生一般。
折腾了几分钟沈宵有些丧气，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蒋月。
可是说什么好呢？
说自己不会开车？
还是说车坏了？
沈宵心里纠结万分。
旁边‘噗呲’笑出声来。
沈宵斜倪了一眼身旁。
秦睿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门口破灯箱旁边，笑得比头顶的太阳更灿烂。
“原来连电动车都不会开。”
秦睿走过来拍拍车，又拍拍他的背，整个人散发着慈爱，挥挥手示意沈宵让开。
“看你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宵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暗骂道你才不太聪明呢，你全家都不聪明。
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白瞎了一张好脸。
到底会不会说话。
难怪和蒋玥关系不好。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这样说话的男生吧？
就算是青梅竹马也顶不住。
活该你没有老婆。
心里不爽归不爽，总比去麻烦蒋玥好。
沈宵还是老老实实地让开了位置。
秦睿迈开大长腿利落的跨上去，然后左拧拧右拧拧，还没等沈宵反应过来。
小电动车悄无声息地往前动了十公分。
秦睿踩住刹车转头露出胜利的微笑。
沈宵还没来得及高兴，那车就跟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将他留在原地。
“哎，你跑什么？我的车！”
眼看着秦睿越开越远，沈宵连忙追上去。
隔壁的大黄也激动起来，汪汪大叫着，无奈脖子上拴着绳，只能在后面给沈宵加油助威。
沈宵这具身体的体能本来就不怎么样，加上头上还顶着太阳。
一路小跑着追了两百米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能看到秦睿骑的小电动车的影子，却又不能追上，秦睿就像是故意保持着让沈宵能看到的距离。
“你等等我！”沈宵只能一边喘着气，一边慢慢地往前跑。
沿着小河小跑了一路，不过一公里的距离，听到了阵阵嘈杂的音乐声。
小电动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沈宵放慢了脚步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抬头在阳光中追有一座标志性的雕塑——骑自行车的人。
这是一个小广场。平时大爷大妈们在这里晨练跳广场舞。
不远处挨一个小凉亭，古香古色，连着一条长廊，一头几个大爷正围着在下棋，另一头的凉亭围着一大群人，地面上还能看到一些空矿泉水瓶子，几个拖车的老爷爷老太太正眼巴巴地看着，一名高大壮实的大妈拿着扫帚立在旁边，橙色衣服上‘环卫’二字非常有气势。
秦睿将车在非机动车停车位停好。还没等沈宵走过去，便去了凉亭那边，和环卫大妈说起话来。
沈宵小脸冒着热气，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咬了咬下唇小跑到秦睿身旁，不满地轻撞了一下秦睿。
秦睿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是回头看了沈宵一眼，那眼神里全是肆意的笑。
“你们是蒋玥的朋友？”环卫大妈不认得沈宵和秦睿，但是认得那俩红色电动小三轮，买的那一天蒋玥在附近街道兜了好几圈，火辣辣的颜色让每一个人都记住了。
“对对对，就是蒋玥叫我们来的。”秦睿满脸笑容，“真是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麻烦。”大妈满脸笑容，秦睿的美貌很顶用，对中老年妇女的杀伤力不小。
大妈又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道：“我只是帮忙看一下，具体你们要和他们谈谈。”
沈宵顺着目光看过去，那些空瓶子随意丢弃在角落里，而旁边没开箱的码起来足有人高，一个尼姑正坐在塑料板凳上向众人纷发。
那群人足有二三十人，有老有少，个个脸上表情虔诚。去领矿泉水的人走到尼姑跟前双手合十行礼，然后等尼姑开口回应嘱咐再自助拿一瓶矿泉水。
一个老爷爷刚领了一瓶，走到亭子边上，下面就是小河。他振振有词嘴里唠念着什么，再拧开瓶盖，然后直接将没有喝过的全新矿泉水瓶倒进了河里。
沈睿还在惊讶中，他揪住秦睿的衣角，不太理解这个小世界的人类迷惑行为。
秦睿非常清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不赶快去回收那些瓶子。”
一语惊醒了沈宵，被倒空的矿泉水瓶胡乱丢弃在走廊上，随身携带拖车的老头老太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碍于搞环卫的大妈在旁边看着便没有直接围上来。
晚了就被人抢了。
沈宵不知为何神经紧绷起来。
趁着人少了一点，沈宵径直上前去。
尼姑抬眼看了一眼沈宵，见是不认识的人，表情顿了顿。
“您好。”沈宵彬彬有礼，面带微笑。
“施主好。”坐着似乎有些不大礼貌，尼姑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点头回应。
尼姑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看着约摸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油光滑亮的，看上去保养的很好，头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头发，戴着一顶小帽子，露出些许发渣。
“大师，这是在搞什么活动吗？”沈宵开门见山。
尼姑表情严肃回答：“我们在行善，日行一善，行善积福。”
矿泉水和行善能有什么关系。不过秋天是枯水季，可是矿泉水入河连听个响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增涨水位。
沈潇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有纠结，直奔重点：“您这些矿泉水瓶还要有用吗？是这样的，我是回收站的，如果可以的话，想回收这些空矿泉水瓶。”
尼姑并没有直接回答沈宵，面部改色问道：“施主你有信仰吗？”
沈宵微微愣住，回收废品居然还要有信仰。
他的信仰就是金钱，完成小世界的任务，挣多多的积分，然后将父母留下的小农场买回来。
秦睿见沈宵傻乎乎地愣着，连忙挤过来，道：“您是洪山寺的大师吧，年前去上香我见过您。”
市内最有名的就属距离这里五公里的洪山寺，而且尼姑手上的木质佛珠上隐隐能看到一个‘洪’字的半边。
至于去过洪山寺，当然不是秦睿胡诌。年前还没和他那个爸闹翻的时候，硬被拖着去了附近的洪山寺去上香，有没有这个尼姑他完全不记得了。
尼姑顿时脸上堆满职业笑容：“对对对，我就是洪山寺的出家人，大师不敢当。”
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蒙对了。秦睿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家姓秦，正门口的石柱子……”对，他爸还捐了一个柱子，确切的说是一个柱子的钱，十万块。
沈宵眼看着尼姑变得非常客气，就像是业务员看到了大客户，柜姐看到了资深VIP。
尼姑手中捏着珠子，客气道：“原来是秦家，我家主持还常常提到您父亲。”
秦睿和尼姑寒暄着，同来的其他人纷纷投来尊敬的目光。
尼姑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秦睿，道：“施主要不要也行善积德。”
秦睿没有接，尼姑转头塞进了沈宵手中。
沈宵看了一眼瓶身，五百五十毫升一瓶，日期都很新鲜，不起眼的角落写着‘建议零售价3元’。
“我们是在‘放生’。”尼姑振振有词，“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沈宵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他举起瓶身盯着这还未开封的矿泉水瓶，这里面难道有虫？
难道是‘微生物’？倒是也能圆得上那八万四千。
沈宵不觉好笑。
“放生的是矿泉水，没有污染环境，又积了功德。”尼姑解释得头头是道，“矿泉水干净，就像是我们人生最开始的纯洁，这才是神圣的清净无垢。”
秦睿憋住笑，只是点头。
有人终于凑过来打断尼姑：“师傅，矿泉水都放生完了。”
尼姑颔首，道：“今天的活动很成功，大家成功地积累了功德，一会佛堂会有讲经，今天是……”
众人围过来，并没有要收拾地上瓶子的意思，跟尼姑打了个招呼便往路边的大巴去了。
尼姑终于转头对秦睿道：“秦施主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洪山寺，讲经后会有斋饭。”
尼姑的眼睛里全是期待，秦睿他爸上个月还来捐过香油钱，给求了个运势红纸，现在还贴在墙上。
盛情难却。
秦睿还在找借口委婉拒绝。
在一边的沈宵眼巴巴地望着地上的矿泉水瓶，忍不住问道：“大师，您看我这些瓶子……”多少价格回收合适，后面半截话还没问出口。
尼姑笑盈盈道：“空瓶子可以都拿去。”
沈宵顿了顿，心想这多不好意思。
尼姑又道：“有空过来寺里。”
沈宵不知如何回答，他很想要瓶子，可是完全不想去庙里念经吃斋。他暗戳戳地拉了拉秦睿的衣角。
秦睿在后面拍了一把沈宵的肩膀，对尼姑道：“有空肯定会去的，不过今天你看，我们在做环保呢。”
尼姑环视四周，一大堆空瓶子胡乱扔在地上，不远处的绿色垃圾车边是冷冷看着这边的环卫大妈，信众们基本上已经上了大巴车。
尼姑尬笑了两声，道：“请都拿去吧。大家还在车上等着呢，我先走了，有空来寺里，我们每周都有讲课和活动，记得来哟。”
目送走尼姑，沈宵美滋滋地看着大堆空瓶子。
原本是回收，现在变成了‘白给’。
多亏了秦睿，要是没有秦睿帮忙说话，这瓶子还真不好回收了。
想不到毒辣的嘴巴还有这样一面，沈宵正想感谢秦睿，发现人已经走开。
秦睿到电动车那边拿下来两卷东西。
“拿着，装进去。”秦睿将五彩斑斓的编织袋扔到沈宵脚下。
一地矿泉水瓶子。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头。
沈宵眨眨眼，看向秦睿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别这样看着我啊，自己慢慢收拾。”秦睿摆摆手，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还没吃早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