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方才假倾城与皇帝的对话,叫他心神不安,心中腾起一片不祥的预感。


    不出所料,皇帝投来凌厉的目光,语气带着彻骨的冷意:“裴将军,晚些时候你将所有的俘虏交给魏统领盘问,并将关于天启皇族的线索细细呈上来。”


    “遵旨!”


    傅宏湛撩起裙摆跪在地上,声音清朗,显得沉稳大方,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早已被冷汗打透了。


    还好,这一关看样子是闯过去了。


    他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帝开恩,叫他回座位上去。谁知,皇帝沉思半晌,竟然不做声。


    可此时他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久了,现场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最后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垂着头,如同僵硬的人偶,等待皇帝开口。


    “裴将军,为何你不起身?莫非还有事没有向朕禀报吗?”皇帝不说平身,谁敢擅自起来?可他偏要这样问。


    傅宏湛本想说“臣无事上奏”,可忆起答应毕倾城之事,便询问道:“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那些天启俘虏?”


    皇帝面容变得阴冷,如寒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都是些废物,留他们做什么?尽数杀了。你说呢,裴爱卿。”


    傅宏湛呼吸一滞。


    天气战俘的生死他是全然不在意的,只是,若他们死了,要如何跟毕倾城交代?


    他迟疑片刻,振振有词道:“臣以为这些人还有些用处,暂时不忙处置,等所有天启皇族落网,再处置,也不晚。请陛下三思。”


    皇帝低笑了一声:“裴将军此言有理,倒是提醒朕,得用这些天启人引出那些天启皇族。”


    “……”


    傅宏湛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此事若传到毕倾城耳中,只怕她会做傻事。


    事关毕倾城的安危,他顾不得那么多,硬着头皮提议:“陛下,王都附近还有不少田地荒着,不如叫他们去垦荒,长期关在牢里,也难以引来天启皇族。”


    皇帝又笑了一声,可眼神里射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可如此一来,若有人要解救这批俘虏,就容易多了。裴将军提出这般建议,莫非是有其他心思?”


    傅宏湛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禀告陛下,臣一心只有陛下和四蜀国,绝无其他心思!”


    “朕自然知道,裴将军是一心为朕的。”皇帝将整个身子都向后靠,满眼算计,“不过,朕想到更好的注意。将士们常年征战,朕得好好犒劳他们,三日后为他们举行狩猎会,这猎物麻,自然是他们痛恨的天启人。这事情就交给裴将军你去办。”


    “陛下,”傅宏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微弱,带着颤音,“此举恐怕不妥,您会遭世人诟病的?”


    “此事就这么办,莫要再说了。”皇帝漫不经心地一挥手,“起来吧,你也跪得够久了。”


    ……


    这一顿皇家接风宴,傅宏湛几乎没能吃下什么东西。虽然频频举杯,敬酒祝福,脑中却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战争时期,一切的衡量尺度都与和平时代不同。杀人、屠城,他毫无负担,可如今战事已了,那些天启人又都是妇孺老弱,手无寸铁。屠杀毫无反抗能力妇孺用来取乐,他做不到。


    他再残暴,也只是个将军,不是杀人魔王。


    更何况这事怎么可能不惊动毕倾城?这叫她怎么承受得住?


    “裴将军!”


    被人推了一把,傅宏湛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是白青宇。


    酒席已散,皇帝已离开,剩下的官员放松了许多,酒也暍得放肆起来。


    无人注意,傅宏湛与白青宇二人一先一后走出大殿。


    “陛下的旨意,你如何看?”走出王宫,傅宏湛终究忍不住问。


    白青宇眯着那双狐狸眼,隐去暗藏的那一丝算计,放低声音道:“裴将军。我们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做?或者说,我们能够如何做?”


    傅宏湛犹豫了一下,心里酸涩交加:“我打算带毕倾城远走高飞。”


    听了这话,白青宇神色一变,惊叫:“你疯了?且不说皇兄绝不会放过你,就……那位公主能给你走才怪。”


    傅宏湛面沉如水,目光坚定地回应:“这个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明日你帮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派人暗中护着,只要我们顺利逃离,我手上的兵马以后都效忠于你。你图的不就是我手上的权势,不是吗?”


    他欲言又止,最后郑重点了点头。


    翌日,风平浪静。


    傅宏湛心中清楚,他与苏小沫只能相聚一日,夜里就得把人送走。


    苏小沫用膳,他在旁盯着;苏小沫更衣,他在旁盯着;就连苏小沫看书,他也在旁盯着。他的目光过于灼热,以至于苏小沫有些招架不住。


    她视线从书上转移到傅宏湛脸上,终是忍不住问:“裴将军这是作甚?监视犯人么?”


    傅宏湛依旧看着她,心中无限酸楚,却不敢吐露分毫,只得叹道:“我这是想粘着你。莫非你是厌弃我了,不想让我在你身边?”


    “……”苏小沫无言以对,自顾自看书。


    细想起来,他们之间除了折辱与酷刑,连一句贴心的话都不曾说过,如今这般温存缱绻,着实有些违和。


    想到这里,她眉宇上挑一下,放下书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你别多心。”傅宏湛迅速反应,答得十分流利。


    苏小沫却知,定是有鬼。


    她不动声色,向对方说软话:“我也不是厌弃你。若是你能长久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傅宏湛心中一暖,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浓重的心酸。他伸手握住苏小沫的手,正要开口,却被苏小沫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


    “裴将军,这几日,我想过我们之间的事。当年也许我们存在误会,我是喜欢你的,不可能害你,但我不知你当年遭遇过什么,也许,你能告诉我。”


    傅宏湛脸色一变,才要辩白,被听到苏小沫继续道:“你不愿意说,我就装不知道。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从今以后,你不能再骗我,行不行?”


    这话如同一把刀,狠狠割在傅宏湛心上,可他不得不回应,也只能这般回应:“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


    得到这句承诺,苏小沫仿佛很欢喜似的,接着低头看书。可傅宏湛分明看到,她从脸到耳边都渐渐的泛起了红色。


    这深深刺痛了他的良心,使得内心的愧疚更加浓重。


    然而,苏小沫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原主裴原对毕倾城还有一丝旧情在。


    这回的穿书剧情说不定不再是HE结局。


    傅宏湛守着苏小沫,直到宦官带着皇帝的旨意来传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为了筹备狩猎会,他得出门一整天去收拾那狩猎场地,夜间才能回来,只怕回来时,这人已不在了。但愿一切顺利,那以后都是他陪伴她的日子了。


    傅宏湛走后,偌大的房间空洞而寂静。


    一阵刺痛从腹中席卷整个丹田,苏小沫弓起腰,按着小腹,默默忍耐着。可疼痛并没有渐渐减弱,而是越来越严重。不多时,她额头上满是冷汗,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她忍无可忍,将系统呼唤出来:系统,将痛感降到最低。


    系统:我早就给你降了,但是你身上的异能作怪,将系统的数据无效化。


    苏小沫:那怎么办?


    系统:要不,你尝试控制一下自己体内的异能。


    苏小沫:我试试吧。


    苏小沫闭上眼感受,在系统的辅助下,她找到了掌控异能的诀窍,很快将那股异能控制起来。


    系统:宿主,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如此强大的异能居然被你掌控了。我现在才发现宿主的异能是属于意念性异能,现在用你的意念去操控异能,让使用异能吧。


    苏小沫感受一股气流在四肢百骸游走,心中默念着:让痛感消失。


    下一瞬,她身上的痛楚消失不见了。


    这种开金手指的感觉着实神奇,她惊得眸子都亮了起来,心想着,若完全掌控这种异能,那岂不是无所不能?


    她心情很激动,仿佛一切愁云惨淡都烟消云散了,再次默念:回到原世界。


    ……


    然而,试了几遍,丝毫没有动静。


    她不解地询问系统:系统,我这不是意念异能么?怎么能让我的痛楚消失,却不能让我回到原世界?


    系统耷拉着脑袋,困惑道:宿主,异能并不是系统赐予的,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回到现实世界后,你可以问问你的先祖,一般这种异能是祖辈遗传下来的。


    苏小沫觉得言之有理,便不再去试探了。


    房门突然开了,她向门口看过去,只见白青宇抚着胸口,脸色苍白,正站在门口。身后呼啸的寒风带着尖锐哨音,穿门而过。


    苏小沫突然忐忑起来,但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关上门,等身上的寒意都褪尽了,才走过来。


    苏小沫仔细观察他的脸。那张脸憔悴而疲惫,却不带分毫暴仄。


    “你……”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受伤了?”


    “无妨。”虽然刚才调息过了,但胸胁处还是阵阵闷痛,白青宇疲惫地闭上眼,道,“我还真是倒霉,来找你,刚巧碰见要杀你的人。”


    “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受伤?”苏小沫试探问。


    “只是个意外!”白青宇的语气带着几分烦躁,显然心情有些不好,但面对苏小沫,还是放缓语气,“我来带你离开的!跟我走吧!”


    “你之前的提议,我还没答应你。”苏小沫轻皱眉,对他此举有了抗拒。


    “裴原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要跟他在一起?”


    白青宇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烦躁。但随即,他察觉自己口气不善,别过脸去。


    不堪的回忆,一下子冲入苏小沫的脑海。


    让人不堪折辱的肉刑,曾经最珍视的人用曾经最甜蜜的事情来折磨侮辱自己……


    苏小沫难受得脸色煞白,为自己还想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感到难堪。但男人是裴原,也是傅宏湛,她不能丢下人不管。


    此时,白青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轻柔而低缓。


    "对不起。”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晕倒在地。


    清晨,苏小沫还缩在被子里。她闭着眼睛,呼吸沉沉,似乎还在睡着。


    看到她这样子,白青宇脸上的神情柔和许多,声音也放低了。


    “咱们出去说吧,别吵到她睡觉。”


    “是,郡王。”


    关紧了车门,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苏小沫悠长的呼吸声。


    待到二人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时,苏小沫那呼吸声节奏一变,坐了起来,面色凝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沉思片刻,她站起身来,环顾车内。车内布置变化不算大,但有一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叫她的眼神黏在上面,挪也挪不开。


    那是个黄梨木匣子,搁在桌上,她曾见傅宏湛视若珍宝,不让任何人碰。


    为何偏在此处?


    她将这黄梨木匣子捧起来,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放着几个锦嚢,材料都是上好的绸缎。


    将三个锦嚢摆在眼前,一个个打开,她满脸困惑。


    系统跳出来,尽职地为她借钱这些带着剧情点到物品。


    第一个锦嚢里,是一只天启式样的酒壸。这种酒壶在天启行宫中处处可见,并不名贵,样子也很普通。但毕倾城年少时就是用这种酒壶偷带了一壶酒出宫去找裴原的。


    这酒壶表面满是裂痕,因被裴原狠狠摔碎过,又被再捡了回来,一点一点粘了回去。


    苏小沫抿着嘴唇,将酒壶轻轻摆在身边,然后打开了第二个锦嚢。


    那是一截断剑。准确地说,是一截剑尖。


    虽然断了,上面依旧闪着凌冽的镩芒,昭示着它曾经是一把怎样的神兵利器。


    系统继续解说道:这是毕倾城的剑,是她从不肯离身的神兵利器,这剑代表她公主的骄傲与荣誉,是她的另一根傲骨。


    城破前,她的剑折断了,本以为会随之身陨,可裴原出现了,她死不成。


    这断剑遗落在破碎的天启城,裴原是怎么找到了它的?在那数万尸身中,在那血肉模糊的战场上,他是如何将它找到,擦干净了血污,又将卷刃的剑刃重新磨出镩芒,然后小心用锦嚢收好,再郑重收在黄梨木匣中?无人知晓。


    苏小沫的目光在剑尖流连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最后的小小的锦嚢。


    一堆木质渣渣掉了出来。虽然已经干枯,已经碎裂,可苏小沫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个松果,上面还带着陈年的褐色痕迹。


    系统解说:那是裴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