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赶快结束这场杀戮，他就能与“毕倾城”双宿双飞，而她永远都不会知晓这里的腥风血雨，更不必知道。
“传我的令，将猎物都赶到场地这边来！儿郎们，杀光天启崽子，用他们的血，浇筑我四蜀国的荣耀！务必一个不剩，片甲不留！狩猎结束后，若是查勘来，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本将军重重有赏！”
未免皇帝生疑，傅宏湛打起了几分精神，连喊声也分外地大，传遍了整个狩猎场。
他唯一怕被听到的人不在此处，而皇帝就在身后。虽然连他自己心里都觉得厌恶，更觉着对不起那人，却有什么办法？
傅宏湛再次庆幸起来一一还好那人不在，也不会记起这些天启人的存在。还好她听不到这些话，也永远不会知道。
快些结束吧。结束了，就可以回去，见到那个人了。
想起“毕倾城”的笑颜，傅宏湛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他很快驱散遐思，继续训话。
“传陛下口谕！”
傅宏湛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苏小沫僵立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就是傅宏湛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要用天启子民的血，去浇灌四蜀国的军旗？甚至连一个活口都不能有？还要在屠杀后，再一个个查看，确认全都杀死了，才能得到他裴大将军的“重赏”？
苏小沫只觉得遍体冰凉，她不愿相信，可傅宏湛还在激昂说着，字字句句都清晰入耳，叫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陛下有令，凭彩头来领赏。人头太重，故而拿一对耳朵算一个彩头。一个彩头换一锭锟子，前三甲，另有赏赐！”
“得令！”
“这第一箭，是由我来发！但儿郎们，这头彩却不是我的！陛下有令，今日纵情狩猎，谁能砍杀最多的天启崽子，才算夺来头彩，才是我四蜀国大好儿郎！”
苏小沫胸膛剧烈起伏着。傅宏湛曾用这声音对她低声倾述衷肠，曾用这声音缓缓叫他“倾城”，甚至就在昨日清晨，还用这声音对她吐露爱意。可一转眼，他就用同样的声音勉励那些四蜀国士兵屠尽她的子民！
如此大的狩猎场，如此大的一场屠杀狂欢，绝非一日之功。而傅宏湛，竟然能够在背后一边谋划这事，一边与她温存缱绻，甚至还能行鱼水之欢？
傅宏湛还是人吗？他要是人，他怎么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够这样残忍，这样冷血！
“傅宏湛！”
“陛下英明！将军威武！”
即便她不是毕倾城，可那些事是真实的亲身经历，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投入了感情，面对如此大的欺瞒与背叛，愤懑与悲伤，让她此时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在颤抖在疼痛。
再也忍不住了，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嘶吼，苏小沫的泪水夺眶而出。可她痛彻心扉的嘶喊，夹杂在一众四蜀国人的轰然叫好声中，无人能够听见。
得了傅宏湛的命令，四蜀国人开始驱赶天启战俘入场了。苏小沫已在场地中间，清楚看到了远在场地另一端的天启人是如何宛如牲畜般被“赶”到场地上来的。
只一眼，她双目尽赤，几乎滴出血来！
天启的子民皆双手被捆绑在一起，被一根粗麻绳拴在一处，绳子过紧，以至于他们连步子都迈不开，可恨的是，那些四蜀士兵嫌他们走得慢，不停地往他们身上抽鞭子。
故国的宽袍大袖，一向被其他国度视为儒雅风度的象征。可如今却因宽大，子民们不住被下摆绊倒。而在他们当中还有一具尸体。一支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可他的双手依然绑在粗绳上，胸口汩汩流着血，被身侧同胞夹着前行，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名天启人是被傅宏湛亲手射杀的，就在她眼前！如今像一团破败的麻袋，被拖行数十步，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与几片碎肉。
高台上，傅宏湛的话还在继续：“将士们！狩猎会开始！”
一声令下，士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向着自己的猎物冲去。在这如潮的欢呼声中，傅宏湛转开了脸。
傅宏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四蜀国人已经冲了出去，一场屠杀无可避免。他闭上了眼睛，却依然阻隔不了四蜀国铁骑那嗜血的欢呼声钻进他的耳朵。
无来由地，他突然对这军旅生涯有些厌倦。
早点杀尽这些天启人，早点结束这一切，早点离开王都，回到那人的身边。
他独自下了高台，将狩猎场上的哭嚎与狂笑甩在身后。
天启战俘被驱逐着入场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等拿到那些木片削成的长枪、麦秸捆成的大刀，瞬间就全都明白了。
顿时，天启人哭喊震天，一片混乱。
而四蜀国兵听得一声号令，如同闻到了血腥的狼，嚎叫着冲向猎物！
这喊声惊醒了苏小沫。
此时此刻，她明白了，是自己太天真了，四蜀国的皇帝，甚至连傅宏湛，压根就没想过放过这些战俘。
她心急如焚，飞奔跑起来，意图使用念力异能将这些战俘变走。
她虽然跑在最前端，将这些四蜀国兵落下几十丈远，但那些押送天启人的兵士，却和天启人混在一处。此刻他们是近水楼台，已经狞笑着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
她才跑了一半，冲在最前列的那个四蜀国人，已经将长刀狠狠砍进一个老妇的肩头！那老妇人痛苦地叫喊着，却被四蜀国人一把揪住发髻，割下两只耳朵，就被丢在一边了。
这暴行只是开端，其余十几个四蜀国人也冲入天启妇孺中，抡起大刀见人便砍。
苏小沫竭尽全力冲了过去，心刀割一样疼。即便这些不是她真实的子民，可如此他们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这般畜生的行径，实在令她发指。
“停手！你们停下停手啊！”
苏小沫一路跌跌撞撞，拼尽全力，依然来不及。那十几名四蜀国押送兵冲进天启人当中，片刻就收割了数条人命！
眼看她就要到了！可跑得太急，没能照顾到脚下，突然绊在一块凸起的坚冰之上。她猝不及防，重重跌在地上，摔出去好远。
当啷一声，腰间重剑飞了出去，跌落在他眼前一一重剑被摔得脱了鞘，半截刀刃闪着寒光。苏小沫视线越过这冰冷的光芒，满眼里都是铺天盖地的红，那一泼又一泼血，都是从天启妇孺身上溅出来的！
“啊啊啊啊！”
苏小沫一下子红了眼。
那一刻，她的异能觉醒，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的意志冲进那四蜀国士兵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些四蜀国士兵如同被重剑绞肉般，一时间血浆乱舞、血肉横飞！
那些四蜀国士兵开始还想还击，却哪里是她的对手，连近她的身都难？余下几个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苏小沫紧追不舍，一个接一个地追上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不能斩杀这些暴徒，天启的子民就不算安全！
可杀尽这十几个四蜀国兵，天启的子民就真的安全了吗？还是说，连她自己，也难以幸免？
苏小沫无暇去想，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们就会把我们杀光了！
苏小沫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念头不断回旋。她仿佛失去了理智，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知道不断施展强大的异能！一次又一次将那些天启人护在身后。
她满脸是泪，感觉体内的力气不断流失，一阵天旋地转。却不知为何，身边的声音都成百倍地放大了，子民们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她不知如何隔断这种不断释放的异能，体内的异能似乎失控了，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会耗尽体力而亡。
苏小沫所在的地方，距离皇帝的看台非常远。但她已一己之力对抗数百名四蜀国兵，闹出的动静太大，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裴将军，那里是怎么回事？似乎发生一些有趣之事呢！”皇帝饶有兴味地叫来傅宏湛，“你替朕去看一看。”
“是，陛下。”
傅宏湛一直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向台下看过一眼。此番从回到座位起身，向下一望，双眼突然睜大了。
倾城怎么会在这里？
不可能的……不会的！
白青宇明明将她藏在马车里，他明明看到白青宇将她带出王都，而且由他的亲兵护送，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可心中再怎么否认，却都抵不过眼前的场景。
虽不知毕倾城为何能够施展出这样精妙的法术，以一当百依然不落下风，但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就是他所认识的毕倾城。
傅宏湛彻底慌了，手脚冰冷，一时心神倶裂，连向皇帝复命都顾不得，他直接跳下高台，从下属手中抢过一匹马，飞奔而去！
“这裴将军也太过无礼了！还不等陛下恩准，就自行其事？”
皇帝身后，一名宦官忿忿不平地说。但皇帝并未面露不悦，反而微微一笑，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苏小沫身边一个活着的四蜀国人都没有了，附近的天启人也自发地聚到了她身后。她方才那一晃神后，竟然还能支撑这么久，能救下这么些人，杀了那么些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浑身是血，茫然看着四周对面是四蜀国千名士兵，背后是上百个蜷缩着身子的子民。远处，屠杀依然在继续。
一个念头袭向心头：不是她救不了所有人，而是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这念头使得她浑身发凉，甚至几乎绝望。
救不了他们，她也会死吧？过度消耗异能，会不会就死在这个世界里?
苏小沫晃了晃头,昏昏沉沉，摇摇欲坠，一时竟无法思考。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初中回乡下度假时遭遇地痞流氓追堵的那个夏日。
那天，她被四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地痞流氓堵在了偏僻的角落里，也是这般的孤立无援。
不知如何求救，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仅凭自己的那点力气利用地势去与他们拼搏，明知根本不可能将他们阻挡在外，还是拼尽全力。
血连水泥地都染成了红色！
那一日，也许是失血太多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一个恍惚看到了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挥动马鞭将那些臭流氓打跑，又焦急地背着她跑了一路。
那人说：苏小沫，别死！你给我撑着！
她吃力地抬起眼皮，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可只看到那人的耳背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便晕倒在他的背上。
温暖而安心。
再度醒来时，她四处寻人问，却无人知晓，似乎从不曾在这样一个救她的英雄，此后，她就跟开武馆的舅舅习武，渐渐地将昔日的少年英雄遗忘。
若是可以，真想临死前见一见。
突然，一声马啸声传来，一匹高头大马分开对面虎视眈眈的四蜀国人，冲到了她马前！
回忆与现实交错，同样的马嘶，同样的绝望，甚至那时与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都是同一张脸！
苏小沫抬起头，怔愣地看着这张脸，无比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这人好威风啊，凶残的四蜀国铁骑也要为他让路，那日他也是这样骑马而来，然后扬起鞭子打跑那些流氓？
就在苏小沫恍惚的目光中，傅宏湛勒住了缰绳。可突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全睁大双眼，然后他扬起了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