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见苏小沫大睁双眼望着自己,他先是一愣,坚硬的心为之动容。


    “留在我身边吧,别再丢下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在苏小沫耳边喃喃呓语着,却不知是说给早已失去意识的怀中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苏小沫这一昏睡,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醒。


    她恢复意识后,发现屋子里多了三名女侍,她们正在摆弄东西,似乎在准备什么。


    “你们是哪里来的?”


    这一声询问,只有苏小沫自己听到了。她嘶哑的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宏湛紧张地走过来扶起她,给她递过水,却被推开,冷然相对。


    傅宏湛面色一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在苏小沫面上扫着,竟像是有几分犹疑。


    “你……”


    傅宏湛吐出一个字,就不再说了,眉毛拧成了个川字。


    突然,他喉头动了动,却是扭过头,冲那些搬东西的侍从吼了一句:“都给我滚出去!”


    片刻功夫,屋里再没有旁人。


    一片寂静中,傅宏湛向苏小沫跨了一步,在她面前停下,之后,他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轻声说:“你可还记得昨日在我怀中,你叫我什么?”


    苏小沫一愣,不知他这是耍什么把戏。


    傅宏湛伸手箍住苏小沫的手腕,沉声问:“昨日你叫我什么?你说啊!”


    被他一碰,苏小沫浑身一缩,连手腕都是僵直着。


    面对她的迷茫,傅宏湛感觉掌心湿冷,觉得紧张的自己有几分可笑。


    “说话啊!”他将人扯进自己怀里,咬着牙!


    “你想让我说什么?”苏小沫淡然道。


    “昨日你叫我……”傅宏湛如鲠在喉,双眼紧盯着苏小沫,呼吸急促,像是带着希翼。


    多日来的暴仄暂时褪下,他紧张得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苏小沫盯着他,却只觉得心神倶疲。


    昨日?你逼我摇尾乞怜,折断我那根傲骨?逼我做奴隶,如今这般问,是想让我叫你主人?


    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可苏小沫不再感到羞愧,甚至浮起一丝冷笑。


    她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本还有些期盼的一颗心,终于,冷成了灰烬。


    也好,心冷了也就不会疼了吧。


    “我叫你主子。”


    话才出口,苏小沫明显感觉到傅宏湛怀抱一紧,动作有些僵硬。


    她从傅宏湛怀里抬起头,居然看到男人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男人不是一直想让她叫他主子吗?如今她叫了,怎么还不满意?


    “主子不乐意,我可以换。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将我看成主子?”傅宏湛咬着牙,“毕倾城,莫非你在成心怄我?”


    怄他?这话从何说来?苏小沫感觉更加迷茫。


    “所以你想说,昨夜亲密的称呼,还有喊我救你也都是为了欺瞒我,叫我放过你!是不是?”


    苏小沫昨日早就没了意识,全是本能的呓语,喊一声“裴郎”,也不过是系统为了弥补剧情搞的鬼。


    可她并不知晓,只是苦笑道:“昨日我所说的字字句句,哪个不是你逼我的?欺瞒一说,又从何说起?”


    “你!”傅宏湛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然而,苏小沫视若无睹。


    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主,虽然不知为何眼前这男人失忆了,但失忆并不代表他能欺负。


    “我若是说了什么,也不过是被逼无奈,根本不是出于真心。此刻你来问我,我也无话可说的。”


    这一番顶撞,她是横下心来不让对方好受,也顾不得下场会如何凄惨。


    傅宏湛如遭雷击,片刻后,才能够说出话,可是声线里带着压不住的痛楚。


    “毕倾城!连这些你都能拿来利用,我对你太失望了!”傅宏湛吼到最后,眼圈竟有了些红。


    他狠命将苏小沫推回榻上,拂袖而去。


    傅宏湛竟然就这么放过她,倒让她感到诧异。


    只是不知为何,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胸膛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又再碎了一次……这肯定是受原主的影响。


    她如此想着。


    傅宏湛的亲兵赵无为正在中军大帐内指挥几名小兵卒收拾东西,转头瞧见自家将军须发皆张地走进来,脸色恐怖得像要吃人似的。他脖子一缩,暗叫一声“倒霉”,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凑过去。


    “将军,有何吩咐?”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能硬着头皮笑。


    “我改主意了,往事不可追,但该算的账还是要从头来慢慢算清楚!”


    赵无为抬眼,只见傅宏湛面色通红,眼睛也是通红,脖子上青筋爆出,显然极为激动。


    他有些吃惊,将军虽然残暴,但从来是冷漠的。早年间刀口舔血,几次差点丧命,都是漠然以对,从不曾见他这样激动。


    整装完毕后,他们继续启程回国,随着离都城的距离越来越近,每个人的心思都在逐渐变化,各怀鬼胎。


    苏小沫被塞进车厢里,不得外出,她只能透过窗户偷偷看向外面。


    系统跳出来告知,目之所及的土地,其实原来都是天启的国土。都是近几年来,一寸一寸在毕倾城父亲手里丢掉的。天启的疆域其实从毕倾城出生前就开始不断地缩小。毕倾城自小就发愿,要守住天启千百年的荣光。可惜,就算将自己这条命都搭上,她依旧没能改变最后的结果。到头来,还是亡了国。


    苏小沫身为现代人,对于这种万年不变的历史悲剧自然是看通透的,也没多大感触。在这个世界里,她唯一在意的也只有傅宏湛。


    要如何恢复他的记忆呢?还是说这是剧情需要?还是说又是异能搞的鬼?


    正认真地思索着,马车门突然一声响。有人一步跨了进来,双眼阴沉沉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除了傅宏湛,还能有谁?


    苏小沫看着男人慢慢走过来,脱掉大氅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再往前数十里,就是我四蜀国土。”男人淡淡地说道。


    苏小沫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她知道傅宏湛这是在提醒,离她和她的子民被宣判的日子不远了。古往今来,战俘的下场历来都是不好的。


    男人的话说得毫无情绪波澜,她不懂男人这是在担忧还是在讽刺。


    两人又对视片刻,苏小沫轻声问道:“十年前,我离幵山洞后,究竟发生何事?”


    “发生了何事?”傅宏湛低低笑起来,声音喑哑,“公主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就连你亲手所下的命令,也能全忘了!”


    苏小沫紧蹙着眉:“什么命令……唔!”


    突然两颊被狠狠捏住,傅宏湛满怀恨意的脸凑近:“既然都忘了,又何必假惺惺?


    那双手捏得太紧,一直在发抖,竟让苏小沫产生了些错觉,似乎手的主人比自己更加无助。可下一刻,傅宏湛将她用力压在地上,将这错觉搅碎了。


    那不容忽视的压迫,和即将袭来的羞辱,让苏小沫挣扎起来。却被傅宏湛一  把捂住嘴,整个人都被封在他身下,动也动不得。


    苏小沫只剩一双眼睛还能转,带着哀求看向傅宏湛。傅宏湛呼吸更加急促,不再动了。


    两人僵持着,四周只有马车行驶时的车轱辘声。


    “有时候我想,真的是那时死了更好。”傅宏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言说的的痛苦。


    “……”苏小沫嘴被捂住,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傅宏湛嘴唇翕动。


    “毕倾城,你为什么要出现在城破那天?别的皇族都逃了。你为什么不逃?”男人的声音除了怨憎,像是还藏了别的什么,可苏小沫不是毕倾城,无法体会男人的心情。


    由于异能,她和傅宏湛变成了穿书系统的闯入者,无法享受穿书系统的许多功能,比如剧透功能,只能为了不影响穿书世界,尽量不崩人设,按照系统的提示一步一步地走剧情。


    唯有这样,穿书系统的数据才不被受影响,他们才可能享受穿书系统的福利,被送回原来的世界。


    “当年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


    面对苏小沫的沉默,傅宏湛双手渐渐挪到了她纤瘦的脖颈上方,双眼死死盯着,不曾游离片刻。


    “你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双手一点点收紧,苏小沫蓦然大睁双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整个人都被傅宏湛压制住,动不得分毫,只能任凭男人掐她的脖颈。


    “十年前,你该亲手杀了我。我们也不必走到今日了。”


    说这话时,这位冷酷的将军眼里却含着泪水,苏小沫因被扼住的喉咙,无法与之共鸣,只觉得咽喉疼得喘不过气,好难受!


    此后,过了三日。在这三日里,男人不曾出现,而苏小沫还没能从那一场噩梦中醒来。


    她不知道,当时若不是白青宇来找,男人是否真的会掐死自己。


    她扭过头,在车中镶嵌的铜镜中审视着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圈淤青,惊魂未定,脖子圈指痕高高隆起,青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这副摸样,哪有点一国公主的模样,简直像饱受欺凌的囚徒。


    苏小沫自嘲地笑了笑,已分不清自己是苏小沫,还是毕倾城。对方若是纸片人裴原,她倒不会在意这些,可偏偏对方是傅宏湛,即便知晓这是剧情所逼,也忍不住心里难受。


    她闭着眼,耳边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马蹄声晌起,又渐渐远去……


    手掌抚摸下腹,丹田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知晓这是个不详的征兆。巧的是,系统此刻跳出来提示,毕倾城在城破时已被人下了寒毒,注定活不过一个月,这刻骨之毒会渐渐吞噬掉她。


    这是第一回发作,苏小沫感到疼痛难忍,却紧咬着牙关熬过去。


    如今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会有御医帮她撑过去。她只是一名亡国奴,不会有人在意亡国奴的生死。况且,根据穿书的经验,主角在剧情里死亡代表结局,此刻的她恨不得立马就来到剧终。


    这样想着,她竟然露出一丝即将解脱的笑容来。


    车窗外传来嘈杂的声响,她睁开眼,感觉疼痛感慢慢消失,而后才察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后面囚笼中晌起一片惊恐的议论,从他们的议论当中得知,那日接受她衣袍的女童已经死去,其母亲曼娘伤心欲绝,欲撞头自杀,被官兵阻拦。


    面对这一骚动,苏小沫先是一惊,心生悲凉之际,赶紧从车厢里走下来,跑过去安抚对方。


    然而,对方并不领情,反而歇斯底里地控诉:“我女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说这些话有何用?她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说着,她将苏小沫当初送给女童的衣袍当面砸向苏小沫:“拿走你的东西,我们不稀罕!你身为一国公主,居然给敌国将军暖床,简直是我们天启人的欺辱,我们宁死都不会接受你的脏东西!”


    “我……”苏小沫的脸色变得比地上的雪还白,想要张嘴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


    “你真不知羞耻啊你!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


    曼娘痛心疾首地谩骂,似乎要将失去女儿的悲伤化作对苏小沫的愤恨。


    众人将这位公主的难堪看在眼里,要么冷漠以待,要么明嘲暗讽,天启的子民更是纷纷表示以她为耻。


    傅宏湛见苏小沫面对自己时伶牙利嘴,可面对她的子民连个屁都不放一下,顿时怒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