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翊皇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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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君们是每日例行到漪兰殿问安的。


    人陆陆续续到齐,神酒倾环视一圈,侍君各异神色映入眼帘,尤其是越冬殊面色阴沉,眼眶黯淡发黑,一眼便知这段时间过得不好。


    自从曲江王病逝,越冬殊就一直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弘徽殿上上下下死气沉沉,连带侍奉圣上都松懈许多。


    但神酒倾对此并不同情,他只认为越冬殊活该。秋樰的死与曲江王脱不了干系,若非秋桦任性妄为,他好端端的女儿现在还承欢膝下,自己怎会沦落到讨好异生女的地步?


    发觉还缺一人的神酒倾淡淡道:“元翊皇贵君未至么?”


    良君乔延问打量着君后的神色,又看一眼越冬殊,这才应道:“今早圣上从承香殿去上朝时特意嘱咐臣侍,让臣侍同君后说,考虑到皇贵君毕竟腿脚不便,以后都不必问安。”


    秋樰秋桦去世后,秋云漪每每面对神酒倾和越冬殊难免悲从中来,为排苦忧,去其他侍君宫中的次数相对增多,乔延问的承香殿是她去得最多的地方。


    神酒倾神色冷漠地瞥他,眉头轻微蹙起。


    越冬殊冷哼一声,不知是对乔延问还是玉思缘:“某些人得寸进尺,可仔细别跌跤。”


    九郎之首的端良萧缜笑容得体,说出的话却带刺:“女儿才刚做了储君,父亲就能不来问安,待储君继位,还不知把不把君后放在眼里。”


    端明连获应和道:“皇贵君地位仅次于君后,有封号的皇贵君更是距君后仅一步之遥,他女儿又是太女,说不定圣上有意扶持他……”


    见神酒倾眼风扫过来,连获知情识趣闭了嘴。


    端文应无恙却补上他的话道:“一宫两君后,前所未闻,大凉从开国至今未曾有过如此荒唐之事。”


    “是啊,”接话的是邬容笑邬俊良,“东越明安帝如此宠爱伊氏妃,也顾及朝中势力不废后,甚至伊氏妃生前也只到贵妃而已。”


    俊明凌晦嗔也道: “大凉、东越、北朝立国以来的皇贵妃和皇贵君加起来都屈指可数,更别提有封号的了。”


    有封号的皇贵妃或皇贵君有哪些?神酒倾回想史书中津津乐道、著名的那几位,大凉含章帝的乔君后、东越怀景帝的汝鄢皇后,在元后被废、自己登上正宫宝座之前,可都是有过封号的皇贵君和皇贵妃。


    神酒倾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肉,脸色凝重下来。封玉思缘为皇贵君是他的主意不错,原本目的在于制衡越冬殊,可他没料到圣上又赐封号,使得玉思缘位分紧逼自己,这可不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


    他不认为玉思缘能越过有神氏家族在朝中帮扶的自己,但玉思缘位分太高不得不防,以及最具威胁力最危险的,太女的存在。


    然而太女是圣上唯一活着的子嗣,他不可能动太女,要牵制玉思缘,还是需要走另一条路。


    请安完毕,众侍君一齐往外走。


    漪兰殿瞬时静下来,神酒倾望向还在座位上不打算离开的越冬殊:“越贵君有事?”


    越冬殊回看他:“君后准备帮圣上纵容元翊皇贵君下去吗?”


    神酒倾冷冷地笑,点破他道:“玉思缘刚回宫就比贵君高出一个半级别,你不甘心了?”


    越冬殊不甘示弱:“元翊皇贵君刚回宫就比君后低半个级别,君后难道甘心?”


    神酒倾措不及防被呛,怒目瞪他道:“圣上待玉思缘内疚,他又有太女做靠山,怎么,你还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给他穿小鞋?”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越冬殊眼底闪过狠厉之色,“凭什么他的女儿还好好活着?一个出身东越皇室的私生女,竟还要来抢走本该属于我儿的圣上的爱?君后,你觉得呢?”


    这番话说到了心坎儿里,神酒倾感同身受,便打消出言讽刺越冬殊本也是私生子的念头,但他语气里的阴森还是让他皱眉道:“你对太女也要动手么?这万万不可。”


    越冬殊笑起来:“怎么会?太女若有什么万一,圣上岂不更伤心?我不愿让圣上伤心。况且太女住东宫,我的弘徽殿在西宫,碰都碰不上。”


    神酒倾问道:“你待如何?”


    “赠送的瓷器、赏赐的礼物、近侍仆从熬制的补药……”越冬殊悠悠然道,他轻描淡写看神酒倾一眼,“可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只要我们面上不苛待,圣上何来指责?”


    神酒倾若有所思。


    越冬殊补充道:“君后莫要忘了,圣上现如今正着力培养十岁的太女,让她赶上柔嘉太女逝……之前的进度,恨不得成天泡在昭阳殿和东宫。太女身处东宫整日学□□课业,还要应付圣上每天下朝后的考核,哪里来多余的空闲管不甚熟悉的生父过得如何?”


    神酒倾沉默半晌,望向越冬殊的眼神都变得莫测:“越贵君,心思深沉真令人刮目相看,本宫似乎该庆幸我们现在是盟友。”


    越冬殊道:“生存之道罢了。君后自幼养尊处优,不必担心府中风霜剑雨严相逼,臣侍没您的福气,所谓心机,只不过是自保的手段。”


    君后和贵君联手对付玉思缘来得很快。神酒倾以中宫的名义赐给玉思缘不少礼物,分拨自己心腹的仆从到清凉殿。越冬殊则常和乔延问拜访玉思缘,顺道带瓷器和香炉送给他。


    当然,这些东西都被做过手脚,加入了伤身的香料,可加重残疾。


    日复一日,在秋云漪对玉思缘的愧疚逐渐减少之际,迎来了太女秋枫时的十一岁生辰。


    十一岁生辰不是需要隆重典礼的生辰数,却终究是秋枫时回归大凉后过的第一个生辰。秋云漪命令典客着重准备,当作接风洗尘,以求让一直忙于课业的女儿松口气。


    他似一座孤岛静默在波涛汹涌的海洋深处,周边巨浪一层层打上来,推得他摇摇欲坠,让他喘不过气。四周都是充满盐分的水,他这座异国的岛格格不入。


    生辰宴上,玉思缘恹恹地想。


    他坐在木轮椅上,宴席一派热闹的景象映入眼帘,生机勃勃。明明是自己女儿的生辰,却同自己没什么关系似的。


    秋云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皇贵君。”


    玉思缘恍然惊醒,才发觉舞姬献艺已毕,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向秋云漪颔首致意,回道:“圣上。”


    秋云漪笑了笑,是那种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假笑:“朕前几日听说皇贵君腿疾加重,可好些了?”


    玉思缘的心缓慢地、缓慢地沉下去,面上却也回以笑容:“回圣上,臣侍的腿是老毛病了,一向如此。”


    他只字未提腿疾是否好转,也不抱怨秋云漪前几日就听说自己的境况却到太女生辰宴才象征性地问问,是心里赌着气的缘故。


    秋云漪漠视他,连带和他在东越的情意都漠视了,与他君臣相待,仿佛那几年夫妻的甜蜜从未存在过。他便用君臣之礼回敬,左右不过是陌路人。


    也只剩陌路人罢了,玉思缘想到。他微微仰起头,把泪意逼回去。


    秋云漪对此毫无察觉,或许察觉到了,只是当作不知道,懒得戳穿而已。比起哪个侍君虚无缥缈的情,更值得在乎的是太女的脸面,所以她手一挥,大方道:“既如此,朕就把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赐给皇贵君疗养,盼皇贵君早日康复。”


    玉思缘抬手行礼:“谢圣上恩典。”


    赏赐过后他归于沉寂,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只有女儿出现接受生辰礼的时刻,他方抬起头,眼睛里闪现亮色。可惜秋枫时全程陪坐秋云漪身边,父女二人连眼神交流的机会也无。


    他等不来秋云漪的关注,也等不来女儿的关心,只有垂首低眉,勉强吃着面前裹了幽兰草粉的凉糕,不知滋味。


    因此他不曾意识到主位君后和身侧越贵君落在自己身上的嫉恨目光。


    生辰宴至深夜完满结束,众人各回寝殿,无人向玉思缘祝福,甚至附带的祝福都没有,好似太女并非他的亲女一般。


    玉思缘被仆从推着回清凉殿去,走了不到一半,他兀然命令仆从停下来,自己抬头望夜空。漫天繁星之下,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生辰宴令他看透了一个事实。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随着“挽陈”这个名字消逝的还有她的爱意。


    他想,秋云漪早就不爱他了。


    她现在谁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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