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嫡长嗣
    寄给玉思缘的信很久没有回音,秋云漪猜想或许那封信没到他手中,又或许他的回信被静乐帝拦截。


    忙忙碌碌一年,瓦鞑族犯境之事已有了最终结果。女帝秋露采用丞相建议并未向东越请求支援,而是命令大凉的驻边军队殊死抵抗。大凉虽胜,但也伤了元气,短时间内只能休养生息,不可再发生战事。


    幸而北朝正值王位新旧交替,东越静乐帝变法困难重重,都暂且无暇顾及其他,大凉得以喘息,秋露和秋云漪也能腾出手来对付麟王父女。


    一晃数月,秋云漪已接近临盆。怀玉盈枝时吐得昏天黑地,现在腹中的孩子倒是很乖,也没有太多不适。


    但秋露谅女儿月份大了身体劳累,将政务收拢回自己手中,让她安心养胎,又命神酒倾务必全心照顾。


    春末夏初,秋云漪顺利诞下嫡长女。


    她坐在床上看着接生婆怀中被襁褓包裹得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下意识蹙眉。


    面颊通红,皮肤皱巴巴,还瘪着嘴。真丑,秋云漪想,盈枝出生时也差不多,过了几天就是个漂亮宝贝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不过对玉盈枝的想念也只持续一瞬,她看见站在旁边的神酒倾从接生婆怀里接过孩子,无限怜爱地轻轻拍了拍。


    秋露伸手去逗,引得小孩咯咯直笑,遂惊喜道:“多活泼啊,她冲朕笑呢,朕也有小孙女了。云漪,这是你的孩子,名字也该你来取。”


    秋云漪低头思索半晌,末了开口道:“我怀她时历经秋冬,她这一代从木,就叫秋樰吧,取木生雪中之意。”


    “好,”秋露颔首笑道,肯定了秋云漪取的名字,“她是大凉未来的储君,朕这便赐个封号给她——柔嘉,如何?”


    储君子嗣还够不上公主,秋露所说的封号是封给郡主。


    柔嘉郡主……秋云漪默念了一遍封号,点头同意。大名和封号都有了,自然少不得小名。她看向神酒倾:“酒倾,你为她取个乳名吧。”


    神酒倾笑道:“就叫樰儿罢。”


    秋樰出生后一直养在悠然居,由神酒倾亲自照料。


    时间到底耽误不得,尽管秋露百般劝导,秋云漪还是拒绝坐月子,生过女儿次日便重新接手政务,投入到成山的奏折中去。


    饶是如此,她每夜依然会留宿悠然居。从前是为求嫡长嗣,如今是要看望女儿。


    近日,朝臣因治粟内史蒙顺开的幼弟贪污黄金两千两、侵占百姓土地之事而争论不断,她只有在悠然居的与神酒倾相处的几个时辰才得以放松。


    神酒倾哄女儿入睡后,见秋云漪眉目间似有郁结,递上一杯茶水道:“是否朝堂之事让殿下困扰若此?”


    秋云漪喝了口茶,叹息道:“治粟内史乃麟王的左膀右臂,母皇巴不得斩草除根,而麟王认为治粟内史不过包庇罪。如今两派相持不下又各不相让,治罪之事也就停滞不前。”


    神酒倾沉默。朝堂之事他不得插手,对此也毫无办法,但他也知道,他需要做的不是提供解决办法,而是只需要听殿下的抱怨,做个善解人意、让殿下无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秋云漪本也不指望得到回应,她今日来此还有另一件事要跟神酒倾说:“母皇有意清洗麟王党派,需要在朝臣中注入新鲜力量。她让孤后天前往秋山书院遴选好苗子带回宫培养,必要之时可取代麟王党派的臣子。”


    从书院中遴选书生们入宫,名义上也算得上这些准朝臣的半个恩师,有知遇之恩的情分在,秋露这是有意给女儿培养势力。


    神酒倾犹豫片刻,问道:“殿下此去不知要几天才能回来?”


    秋山书院虽为大凉最好的书院,却不在文安,由神氏先辈百年前于祖地禅城创立。而文安虽设立了太学院,里头读书的多是浑水摸鱼的世族,无甚真才实学,更不用说入朝为官。


    禅城距文安三百里,是个不远又不近的车程。


    秋云漪想了想:“——约莫半月?倒用不了太久,孤需得回京助母皇处理蒙氏兄弟贪污一案,为她分忧。”


    神酒倾道:“臣侍愿随殿下去禅城。”


    秋云漪颇感意外,问道:“你去做什么?”


    神酒倾解释道:“路途劳顿,仆婢难免不尽心,殿下一路无人悉心照顾,臣侍怎能安心?再者,秋山书院到底是神氏的家业,臣侍陪殿下去也方便些。”


    秋云漪闻言一愣,随即笑开,她伸出手去揉捏神酒倾的手指骨节,柔声道:“你可是太女侍,孤不在,你自然要坐镇东宫。樰儿还小,身边离不开人,你不放心孤,难道就放心的下樰儿?”


    望见神酒倾抿唇的小动作,她笑意加深,继续劝道:“孤答应你很快回来,你且放心。”


    神酒倾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


    “时辰不早了,安歇罢。”


    次日,天光大亮。


    秋云漪缓缓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照映眼前神酒倾的面颊,温柔地镀上一层金纱,亮光随微微颤动的睫毛闪着,浮光跃金。


    心脏蓦地剧烈一跳。她翻身起来,急促却也小心着没惊动熟睡的神酒倾,由仆婢伺候洗漱用早膳,看过摇篮里呼呼大睡的秋樰,走出西群苑往昭阳殿去。


    下朝后她又忙着储君课业,等闲下来已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她本想留在清居殿陪母皇用膳,但念及清晨神酒倾的睡颜,心中有些痒痒的,最终还是决定回悠然居。


    未料,辇轿甫一进东宫转了个弯,堪堪停住不动。


    “殿下,是越修礼。”


    册立太女侍之时,其余侍君也都各晋了一级,越冬殊初入宫为修文,如今自然就是修礼了。


    除了神酒倾,秋云漪许久不见她的侍君们,心中隐隐起了些许愧疚,遂令人放下辇轿。


    越冬殊伏身叩拜道:“臣侍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秋云漪上前扶起他:“修礼何必行如此大礼?”


    “臣侍有事相求,大礼自是应该。”越冬殊敛眉,却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得体微笑。


    即使生在乡野,越冬殊礼仪也不输给寻常世族,秋云漪想到。


    既然有事相求,秋云漪便遣人告诉神酒倾午膳不必备自己的,顺理成章地去了越冬殊的知勤斋。


    “这段时间孤冷落你们了,是孤的疏忽。”秋云漪在餐桌旁的凳上坐下来,叹了口气,“修礼有何事相求?”


    越冬殊轻轻一笑,边为她布菜边说道:“臣侍所求倒也不算大事。臣侍愿陪殿下去禅城秋山书院,万望殿下成全。”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去秋山书院?”秋云漪扬了一下眉,笑道,“太女侍这样,你也这样。”


    “圣上或储君出行,身边有后宫和侍君陪伴本也是不成文的惯例。”越冬殊解释道,“殿下不带侍君,岂非太过委屈自己?”


    秋云漪后知后觉,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她回大凉也有些时候了,本以为早已习惯身份的转变,在这一点上倒是未曾在意。


    “难为你为孤考虑至此。”秋云漪道,“孤明日启程,你今天收拾收拾行李,孤带你去就是了。不过一路劳顿,你身体不好,可撑得住?”


    越冬殊没想到秋云漪还关心他的身体,微微怔忡后便心头一暖,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心:“多谢殿下,臣侍无大碍。”


    “坐下用膳。”


    越冬殊听命坐下,心情复杂地陪秋云漪吃饭。自神酒倾成了太女侍,殿下就只去他的悠然居,其他侍君她看都不看一眼。他承认这次拦轿耍了不太高明的手段,但也是无可奈何。他同越家的关系已至冰点,若向殿下投诚却不得重视,那又和在越家又什么差别?所以他只能抓住机会靠近殿下。


    然而……越冬殊在心里悲哀地长叹一息,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动摇,殿下,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在这宫门深似海的东宫,动心就意味着毁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