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叶繁星亮，村口池塘里蛙声此起彼伏，伴着蝉鸣组成了初夏的夜晚。
生活在梨花村的人们早早地回家吃饭休息，这里不像城市那般繁华热闹，到了晚上，街上已经没了人影。
王顺是梨花村有名的光棍汉，年到四十还没有娶老婆，一天到晚与酒为伴。
在朋友家吃完晚饭，王顺又喝的醉醺醺的回家。
他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走到一半，王顺来了尿意，他在村里散漫惯了，扯下裤腰带就对着路旁的梨花树一泻千里，尿完后王顺打了个哆嗦，抖了两抖，这才满意的穿上裤子。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女人的歌声，声音悠扬婉转，像是在哼唱一首童谣。
“天上的雨悄悄下，路边有个纸娃娃。”
“纸娃娃，纸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你也没有家……”
听到歌声，王顺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明了一些，嘿嘿一笑道：“谁家媳妇儿，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唱歌来了。”
他往歌声来源看去，看到了一个影子从前方走来，逆着光他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王顺冲着那个方向大喊一声，“唱歌呢妹子！别唱了，跟哥回家吧！”
他的喊声并没有打断歌声，那道影子还在哼唱着：“黑黑的木盒长长的钉，小小的娃娃孤孤零零……”
“白色的风筝闪闪的星，娃娃再也看不到天明。”
女人唱到这一句时，声音停了下来。
王顺一身酒气，眯着眼睛看去，他越看那个女人越奇怪，就好像……就好像是个纸人在朝他走来。
怀疑是自己喝多了眼花，王顺还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等再次睁开眼，那个距离他还有十几步远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一张惨白的纸人脸几乎贴在了他脸上，那双被画上去的眼珠子，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怪诞的红唇扬着诡异的笑容。
王顺被吓得酒醒了，大叫一声往后一倒，正好摔在了自己那泡尿上，他顾及不了这么多，崩溃的嗷嗷叫着：“鬼，有鬼啊！！！”
面前站的纸人静静的看着他被吓哭，纸扎成的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王顺哪里看得见，他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带着一身的尿骚味和酒气往相反的方向爬，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张纸做的小人。
小人有手有脚，头部的位置用鲜血点了两只眼睛，小人伸出了手，整个趴在了王顺脸上。
王顺感觉到脸上传来剧痛，他惨叫着扯下纸人，连带着扯下了自己的一块肉。
可是纸人，并不只有一个。
在他扯下第一个小纸人的时候，跟在大纸人身后的无数小纸人一拥而上，将王顺埋没，啃噬撕咬着，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怨气。
江莹站在旁边看着它们，等到王顺没了声息，她才拍了拍手，小纸人回到她身后，她又继续哼唱起那首童谣。
“从前有个小娃娃，没有爸爸和妈妈，它变成了纸娃娃，没有眼睛和嘴巴。”
“纸娃娃，纸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你也没有家……”
歌声远去，浑身没几块好肉的王顺手指动弹了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呼吸。
*
小旅馆内。
林唤早上见过的女孩坐在旅馆门槛上，撑着小脸看着路口，盼望着林唤的出现。
老板娘提着一个行李箱从楼上下来，嘴里抱怨道：“这破箱子里怎么一毛钱都没有，就几件破衣服，真是穷鬼。”
她把行李箱扔到了路边，拍了拍手，回来时看到女孩还坐在门口，毫不留情的踢了女孩一脚，骂道：“臭丫头，坐在这干嘛？碗洗了没？”
女孩委屈的揉着被踢的地方，“洗，洗完了。”
“那还不赶紧去睡觉！在这碍眼。”说着她就准备关门，却被女孩扯住衣角制止。
“妈妈，二楼的哥哥还没回来呢。”
老板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哥哥是谁，猛地一推女孩，“小丫头片子，给你吃个煎蛋就认人家好了是吧，老娘把你养这么大没见你孝顺我，胳膊肘往外拐，赔钱货！”
女孩不懂赔钱货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妈妈在骂她，鼻头一酸，眼泪吧啦吧啦的掉下来。
她哭的委屈，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隐忍的抹着眼泪，可这模样非但没有勾起老板娘的怜惜和母爱，反而更让她来了火气。
老板娘眉头一横，掐着女孩的胳膊把她往里面拖，“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了，赶紧给我滚进去，看着就烦！”
女孩被推搡着进去，眼泪不停歇，还在说道：“可是……哥哥还没有回来啊。”
“回来个屁，你还等他，等鬼吧你！”
村里混进一个外来人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老板娘自然是知道王二是如何处理的，不然也不会把那行李箱扔了。
女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神迷茫的看着大门被锁上，自己也被赶回房间。
房间说是她的，但大半部分都被堆积了杂物，只有那张小床和小书桌属于她。
女孩擦干眼泪爬上小床，从兜里掏出白天林唤给她的三百块钱，摩挲了一会儿才藏进枕头套里。
“你偷钱！”男孩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女孩慌乱转身，把枕头护在怀里，她下意识的反驳道：“我没有，我没有偷钱！”
“你还不承认，我都看到了，你偷了妈妈的钱，我要去告诉妈妈揍你！”男孩得意的说道，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女孩拦住他，因为年长几岁，她利用身高优势把男孩挡住，捂着他的嘴小声道：“弟弟，你不要喊，我没有偷钱，这是哥哥给我的。”
“哥哥？”男孩扒开她的手，眼珠子狡猾的转了转，“那你把钱都给我，我就不告诉妈妈。”
女孩犹豫了，她摇了摇头，“不行，这是哥哥给我的。”
“那我就告诉妈妈打死你。”男孩冷哼一声，继续往外走。
“别！”
女孩拿出其中两张钞票给他，“姐姐给你两张，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不行，都给我。”
他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养成了这么一个贪得无厌的性子，在他眼里，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包括王昭楠。
女孩没说话，她攥着手里最后一张钞票，就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见她不回答，男孩下巴一扬，径直往房外走去，嘴里还大声嚷嚷道：“妈妈！妈妈！王昭楠偷钱！”
男孩推开房门，他那对他百依百顺的妈妈直挺挺的站在大厅里，背对着他。
这回，听到最亲爱的儿子叫她，老板娘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哄，男孩也没发现不对劲，直接走到了女人身边，拉了拉她的手。
“妈妈，王昭楠偷钱，你快去揍她啊。”男孩撒娇的摇着女人手臂，摇着摇着，那条手臂突然掉了下来，鲜血飞撒，溅了他一脸。
男孩懵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断臂。
那条手臂和身体的连接处布满了婴孩的牙印，像是被无数张小嘴硬生生咬断的。
“妈……妈妈……”男孩茫然的抬头。
他看到了女人大张的嘴巴，她的嘴角被撕裂至耳后，眼眶里已经变得空洞，那双眼珠就像男孩最喜欢玩的弹珠一样滚落下来，掉到地上弹了两下。
男孩被吓傻了，就连什么时候身上落了一个纸人也不知道，他大哭着，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动。
“弟弟！快跑！”追出来的女孩也看到了惨死的老板娘，尽管恐惧，但是她还是冲了过来，拉起男孩往楼上跑。
他们刚上楼，老板娘的喉咙处才跳出来一个小纸人，纸人离开的瞬间，女人发出了之前没叫出来的一声惨叫，也是她生命最后的声音。
随着女人尸体倒下，小纸人又聚集了十几个，它们发出婴孩般的笑声，像十几个小孩一样，蹦蹦跳跳的朝着二楼走去。
它们咯咯咯的笑声如同魔音一样，带着回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二楼只有四个房间，其中两个小纸人扒在门把手上，轻松的打开了房门，另外几个纸人进了房间，开始寻找那两个孩子的踪迹。
它们找遍了前三个都没有找到，纸人失落的垂着头，但在看到最后一扇房门时，它们兴奋的拍起了手，笑得也更大声了，像在迎接捉迷藏最后的喜悦。
在最后一个房间里，两个小孩躲在床底下，看着还在哭的弟弟，女孩嘘了一声，小声道：“安静点弟弟，不然我们会被发现的。”
男孩知道，现在他只能依靠女孩，于是他死死的捂住了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若是老板娘见了，肯定会心疼不已，只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心疼他了。
他刚止住哭声，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躲在床底的两小孩立马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的看着门口冒出来几个纸人。
婴孩欢乐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女孩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捂着弟弟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能感觉到，小纸人们正在床上蹦着玩耍，大概是玩开心了，它们并没有在房间里继续搜寻。
可就在女孩稍微放下心时，床边一个小纸人倒挂着掉下来，面向床底的他们。
“嘻嘻嘻……抓到你们了。”
“啊啊啊！”女孩大叫出声，一把将倒挂的小纸人拍下，拉着弟弟从床底爬出来，像外面跑去。
小纸人们并没有伤害他们，反而像存了逗乐的心思，看着他们跑远，又高高兴兴的追了上去。
女孩跑得很快，她拉着弟弟跑下了楼，在经过老板娘尸体时，男孩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姐姐，我们是不是要被吃掉了，那些怪物会吃了我们的呜呜呜……”
“不会的。”女孩咬牙加快速度，“姐姐会保护你的。”
姐弟俩出了小旅馆，以为到了村里就能得救，可当他们出来时才发现，外面的情况更可怕。
到处是鲜血碎肉，惨叫哀嚎声绵绵不绝，每个直接或间接害死怨灵的人们，都受到了千百倍的惩罚。
专门负责引产的王婆婆被剖开了腹部，肠子撒出来一地，她身上趴满了小纸人，在啃噬着她的血肉，但她还是没有死，绝望地朝姐弟俩伸出了手。
“救……救救我。”
女孩被这场面吓得后退一步，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粘液，低头一看，是已经汇聚成小溪的鲜血。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纸人们追了上来，它们排成一排，朝姐弟俩伸出手。
“跟……我们……玩……”
女孩反应很快，她拉着弟弟继续跑，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熟知的面孔死在纸人手里。
茫然、恐惧、害怕、绝望……
这些情绪把他们紧紧包裹缠绕，他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直到雪白的梨花被染成了红色，直到他们在村头看到了一个更高大的女性纸人。
女孩把弟弟护在身后，“不要伤害我弟弟！”
江莹看得出她很害怕，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保护着弟弟，哪怕这个弟弟没那么讨喜，哪怕爸妈只爱弟弟，不爱她。
“为什么？”纸人突然问道。
“啊？”
“为什么要保护他。”
“因为……他是我弟弟。”女孩理所当然的说道。
女孩年纪小，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对下一个孩子的期盼，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更喜欢弟弟一些。
她只知道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小手抓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她，她只知道在弟弟刚学会说话时，叫的第一声是姐姐。
只不过随着弟弟长大，他就变了，变得任性霸道，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纸人好像叹了口气，她朝着姐弟俩走来，女孩护着弟弟警惕的往后退，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群小纸人，此刻他们退无可退，比起那些疯狂啃咬的小纸人，女孩觉得这个和她说话的大纸人看起来更友善一些。
女孩咽了下口水，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能不伤害我们吗？”
纸人伸出手指，点在她额头，随着女孩晕倒在地，她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能。”
男孩吓得腿软，抱着女孩大声哭喊：“呜呜呜姐姐……姐姐不要死呜呜呜。”
他哭得太难听了，江莹听不下去，点了他额头一下，哭声一顿，他也晕了过去。
江莹站起来，看着那些看戏的小纸人。
“还看呢，该干正事了。”
小纸人们欢呼雀跃的围绕在江莹身后，江莹朝它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纸人们才安静下来。
江莹拿出了林唤交给她的手机，按照林唤所说打开了直播。
*
著名直播平台里混进来一个一级小号的直播，封面用的还是系统自带，在琳琅满目的美女和游戏直播中，显得格格不入，一点也没有亮点吸引人，但取的直播间名字倒是让人提起了几分兴趣。
【揭露梨花村黑暗产业链】
网友们都是爱看热闹，爱吃瓜的性子，看到这个标题连美女主播也不看了，带着好奇心点了进去。
一进直播间，里面不过寥寥十几人，都在好奇的发着弹幕。
【我来看看怎么个事。】
【主播人呢，怎么不说话？】
【这是咋回事？看起来像是个医院。】
【不会是医院主题的鬼屋探险吧，刺激！】
……
疯狂刷着弹幕调侃的网友们并不知道，镜头背后拿着手机的，是一个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