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江霁晗走在去营地食堂的路上,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在路边的草丛中看到一朵蓝色的花,锥形的花瓣层叠交错,颜色从中心至尾端逐渐加深,是优雅纯净的蓝。


    是秦寄说的的矢车菊。


    和那颗宝石的颜色一样的蓝色,像闲坐静听时咖啡厅里的纯净玻璃,像微风拂过时摇晃的贝壳风铃,也像自由烂漫的薛楹。


    因为薛楹一句“可以”,他便可以忽视后面说的所有先决条件。四舍五入,也可以当做他们已经和好。


    唇角微微勾起,脚步已经转向那朵小蓝花。


    “江医生!”阿黛拉和汉斯的声音让他回神,他扭过头看向风尘仆仆刚下车的两个人。


    他们刚从镇上归来。


    “戴维情况怎么样了?”


    汉斯脸色严峻,“气胸,肝脏出血,已经脱离危险了,还要在医院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阿黛拉问:“薛楹怎么样了?”


    江霁晗:“大部分是皮外伤,不严重,休养几天就好了。”


    阿黛拉感叹,“今天真的太危险了,我都不敢回忆那个画面,还好薛楹没事。”


    “可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幸运。”意外总有不确定性,只有翻开那张牌后才知道最后的结果,江霁晗并没有阿黛拉这样乐观,“我觉得你们需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了,规范安全指南是很有必要的,这样的事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阿黛拉想起今天的事情就觉得心有余悸,“确实很有必要。今天我真的事眼看着薛楹飞出去的,太可怕了。”


    汉斯连忙拉一把阿黛拉,她瞄一眼江霁晗,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我会和护林员们再好好谈谈的,江医生你也不要太忧心。”汉斯打圆场说道。


    江霁晗默然点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他可以想象那时的画面,飘零落地的她,只是想象他便心痛难忍,脸上黯淡无光。


    只有无能为力的软弱。


    这让他重回那段混乱的时光,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现在可以再做些什么。


    不止是为了薛楹。


    汉斯看着江霁晗离开,才不解地开口,“你刚刚为什么要跟江医生说那些?”


    “说哪些?”阿黛拉倒是老神在在,“我说的不都是该说的吗?”


    阿黛拉向来说话极有分寸,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露骨扎心的话,汉斯不解。


    “哎呀,你不懂。”阿黛拉摇了摇头,挽上男朋友的臂弯,“你也不需要懂,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弯弯绕绕的试探。”


    只有那两个不张嘴的人才需要。


    汉斯依然不懂,但阿黛拉靠在他怀里让他很安心,尤其是在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故后。


    江霁晗回来的时候,薛楹还在昏昏欲睡。她总觉得头疼,一闭眼就很快睡着。


    刻意放轻的键盘啪嗒声,和窗外夜晚疾行的风声混在一起。江霁晗坐在电脑前工作了很久,薛楹才悠悠转醒,吃过了感冒药,让她昏昏沉沉的,好在这次遏制得及时,没有像之前一样缠绵病榻。


    “你在干什么?”薛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探向床头柜上放的水杯。


    “在写风险和危险危害因素评价管理。”


    薛楹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午和他因为这个吵架,没想到他回过头还想着这件事。


    “怎么了?”江霁晗偏头看过来,“有时间就想写一写,参考了一些医院里的安全守则。”


    薛楹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一手撑着自己的腰,俯身看向他的电脑屏幕。白亮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行文用词严谨细致,条理清晰明了。甚至还配了示意图,细致用心。


    比她想象中的要完善很多。


    她其实根本不想和他吵架的,如果可以维持表面上平静就很好。只是总有种莫名的劲头,让她想去顶撞,即便知道他是好心,可是看到他吃瘪的时候,她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薛楹看到他低沉落寞垂首时,她的心也陷入矛盾之中。


    有必要这样彼此折磨吗?


    有必要对他的一片好心弃之如敝履吗?


    “保护区的护林员都是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的,你把这个给他们,他们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的。”薛楹说。


    江霁晗看过来,眼底有辉色闪烁,那片漆黑的夜空有几颗星辰缀在上面,绽出点点星光。


    薛楹清了清嗓子,避开他的灼然的视线,从客观角度分析,“不过,要彻底落实下去,可能会很难,首先很多安全设备就没办法满足,保护区的经费有限。”


    “这点我想过了,有一些仪器设备公司每年会有定期的公益资助项目,我会给他们发邮件申请名额。”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邮件内容我已经写好了,就等下个休息日去找一个有网络的地方就可以发送了。”


    “那你想得很齐全。”薛楹听到他的想法,有些愕然,短短时间,他竟然想到这么深远的阶段,用心程度可见一斑,弯唇一笑,“那就提前谢谢你的安全手册了。”


    “只要能帮到你,帮到你们就好。”


    薛楹心头一震,几分感动。


    她站起身,扶着墙壁,看向他时眼神已经柔软了许多。


    江霁晗:“你现在不能久站,还是要多卧床休息。”


    薛楹站着没动。


    他几分迟疑,微微皱眉,“你这是要回去?”他的喉咙突然一噎,刚刚的和谐还有傍晚时薛楹所说的“可以”,让他以为他们关系已经向前走了一大步,却没想到薛楹还是想离开,她还是不想待在他身边。


    “那个,医院宿舍这里条件比营地舒适一些,你留在这里恢复身体更好一些。”江霁晗控制着自己的语言,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再说让她不高兴的话,“如果你不想和我共处一室的话,或者你在这里休养,我去医院办公室睡。”


    薛楹默不作声。


    江霁晗扯了扯嘴角,不愿勉强她,无奈开口,“算了,你既然不愿意的话,那我送你回营地吧。”


    薛楹依然没回声,他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有错愕,有惊讶,也有犹豫,甚至他还从中看到了些许欣然。


    “楹楹,到底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江霁晗,我想洗个澡。”薛楹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发,“我总觉得头发里夹了很多沙砾,还有泥土。”


    江霁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不回去?”


    那些难忍的情绪几乎瞬时消退,反扑而来的欣喜如潮水,席卷而来,让他唇角染上了笑意。


    薛楹没答,转身向卫生间走去,“我去洗澡了。”


    “等一下。”江霁晗拦住她,“现在还不能洗澡,伤口恢复期不能见水。”


    薛楹闻言五官皱巴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又滚了几圈,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即便已经被江霁晗清理过一次,她还是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要么,缠上保鲜膜?”薛楹试图提出可选方案。


    “不太好,会挤压到伤口,而且表面还未结痂,这样对伤口恢复不好。”虽然薛楹的伤口不深,但如果不好好处理,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况且,这里哪有保鲜膜。”


    薛楹叹气,迷迷糊糊了一下午,都快忘记这里是非洲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薛楹有些委屈,“我觉得自己好脏,不洗一遍好难受。”


    江霁晗环顾四周,好像没什么可以用上的东西。


    “要么只洗头发吧,身上一会儿用毛巾擦一下。”


    “也可以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薛楹拿过挂着的浴巾,进了浴室,从镜子里看着跟进来的江霁晗,偏头,“你进来做什么?”


    虽然她说过可以给他机会,但也没给他这么激进的机会吧?


    江霁晗完全可以从她的斜眼里看懂她的意思,是毫不掩饰的疑问,夹带着几分威胁。


    “你的腰还伤着呢。”他无奈地摇头,“你现在不能弯腰,我帮你洗头。”


    “哦。”薛楹悻悻地收回视线,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刚刚怀疑他不良用心的羞赧之意。


    “即便我真的想做些什么……”


    “没有即便。”薛楹攘他一把,“江医生,别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有损你的光辉形象。”


    江霁晗低笑,这样轻松的氛围让他说话也放肆了许多,“好,我不说,反正你也懂。”


    薛楹不想懂,她的视线飘忽不定。


    温水打湿发丝,水渍淌进眼睛,薛楹忍不住闭上了眼,触感因黑暗而格外敏感。


    江霁晗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搓起白色的蓬松泡沫,指腹轻柔地在头皮上拂过,薛楹肩膀一抖,有电流穿过,忍不住催促,“快点洗,我腰疼。”


    “嗯。”江霁晗低声回答,看着白色的泡沫渐渐堆叠成云,在他的手指中,在她的黑发间,他猛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温馨,仿佛时空流转,又回到他们同居的那幢房子里。


    热气蒙上明洁的镜面,水雾蒙蒙中有暧昧在升温,绕过他滚动的喉结,拂过她紧闭的双眼。


    “快点。”薛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


    “好。”江霁晗的胳膊线条都绷紧了。


    这样逼仄湿润的空间,让他忍不住回想许多交缠的画面,鼻息粗了许多,下颚线轮廓也跟着锋利起来。


    他也像尽快结束这个环节,明明只是薄薄的水雾,却让他觉得在蒸桑拿,身体每一处感官都格外敏锐。


    花洒的水流将泡沫卷走,他的大手抵在她的额角上,挡住水流,也挡住她的伤口。


    那里热得发烫,不仅是他的体温,也有她的体温。


    缱绻的水汽将那些燥意升至顶点,江霁晗放下花洒,背过身去,“毛巾在旁边的架子上,你稍微擦一下身体吧,我先出去了。”


    薛楹站了许久,那些躁动的细胞随着江霁晗逃荒般的离开而快速平息。


    她一个人在镜子前站了许久。


    许多未明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