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回奇怪那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按门铃,难道是徐行之有什么要紧的事?但他不能打电话吗?她心下疑惑,走到门边,隙开一条缝。
门外一位年轻女侍者,穿着整齐的制服,双手递过来两个方形纸袋,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她解释:“刚才,与您同行的先生特意嘱咐我们,帮您买一套换洗衣物。这是我按照他的要求为您挑选的服装,适合日常出行,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侍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可以继续为您寻找其他款式。”
苏星回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也不愿意麻烦人家再跑一趟,接过袋子,向侍者道了谢。
没想到门外女孩因为她这个动作大大松了口气,卸下职业式假笑,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位先生看起来非常喜欢您,他向我提了很多要求。所以刚才……我误以为您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自知失言,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对不起,今天是我第一天工作,我有点兴奋……”
却又忍不住隙开掌缝,再次失言:“但他实在太漂亮了,您也非常美丽。”
苏星回大度接受她失言的夸赞,笑道:“谢谢,您也非常可爱,我喜欢您的笑容。”小姑娘害羞地再次用手捂嘴,笑着朝她摆摆手,看着她关上房门。
苏星回将两个纸袋放在玄关吧台上,其中一个装着衣物,另一个装着纸盒,看上去是鞋子。
她拆开衣服包装袋,一条柔软的长袖连衣裙,轻盈的雾蓝色,复古的立领点缀精致的珍珠扣,裙摆上玫瑰与蓝风铃刺绣错落有致。
角落里另有一个不透明袋子,细心周到地装着新的内衣内裤和袜子。
黑色鞋盒里则是卡其色系带马丁靴,苏星回翻开标签,发现居然恰好是她的尺码……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通知,来自徐行之——
徐行之:衣服收到了吗?
苏星回踮脚坐到吧台转椅上,抱着手机回复:收到了,谢谢。
抿唇思索片刻,又问他:你怎么知道鞋子尺码?
对话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
“正在输入”了很久,都不见有消息发过来。
苏星回:?
好半天,徐行之才回复了两个字:目测。
这两个字需要打那么久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徐行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有一个妹妹,所以比较了解女鞋尺码
徐行之: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
苏星回抿唇注视这两条消息,晃了晃悬着的腿。
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吗?她才不会多想。
苏星回: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徐行之:怕你拒绝。
徐行之:虽然知道可能不会,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星回: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她思考了一会儿,似乎确实没有拒绝过吧……
很冤枉。
徐行之:你是怎么理直气壮打下这几个字的?
徐行之:快去洗澡休息,晚安。
苏星回:晚安。
浴室热气氤氲,玻璃模糊成一片,苏星回靠坐在瓷白色浴缸里,任由温热的水浸没身体。水流像绸缎般包裹着她,似乎要将这些天来楔在骨缝里的沙尘一并冲刷干净,连同卷走一身疲惫。
她仰躺着,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捕捉蒸腾的水汽,想陈明生,想徐行之。
当时警方在陨石猎人圈子中调查的时候,查问过是否有人在摩洛哥遇见过陈明生。这是例行调查,只为确定陈明生的行踪。
可是,没有人承认。
是因为他不在调查范围内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脑海中闪过美剧《lie to me》中的一句话:“只有清白的人才敢承认和死者发生过争执,罪犯是不会承认任何事的。”
那个人如果与陈明生失踪毫无干系,为什么不站出来证明?真的只是怕惹上麻烦吗?
这是苏星回当初决定来摩洛哥的重要原因。
然而,似乎也毫不意外,一无所获。
但她却在这里偶遇了徐行之,徐行之为她带来一个重要线索——陈明生失踪一年多以后,有流言说他移民海外。
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漏洞百出。
三年前,警方查问过不少陨石猎人,他们应该知道陈明生失踪。但因为和案件关联性小,并不完全知道内情,那么这则谣言可以说类似于为陈明生的失踪作了一个解释——他没有失踪,而是移民了。
再加上这两年陨石猎人群体源源不断进入新人,这个谣言刚好制止了新的好事者再去猜疑陈明生失踪。本身为人津津乐道的悬案,被添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结果,人们便会失去谈论的兴致。
她闭着眼睛想,谣言可以如何被传递——
“你们还记得一个人闯无人区那个陈明生吗?”
“好像说失踪了,我还被警察问过话,但也没什么人接触过他。”
“听说是移民了,他找了那么多年陨石,不知攒了多少钱,啧啧……”
“陈明生不是失踪了吗?”
“失踪什么呀,他移民了,估计是因为得罪了人。”
“陈明生还没找回来?”
“找着了啊,因为得罪人移民了,前妻和孩子不知道,所以报了警。”
不论流言因何而起,但总有一个出处。
苏星回想,或许她可以试着寻找那个源头,看看它是不是别有用心的编造……
从温暖的浴缸到柔软的床垫,苏星回几乎一沾到枕头就要昏睡过去——她实在太累了,在无人区的几个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想到,还有徐行之……这个麻烦。
隐约的木香萦绕鼻间,她闭着眼睛蹭了蹭贴在脸上的柔软布料,为自己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温暖的手掌抚上她脸颊、耳侧……
微痒。
苏星回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比撒哈拉的无人区荒凉百倍,仿佛这个世界的人类完全消失。
只剩下她和手的主人,互相依偎,着坐在寂静高丘之上。
宇宙吹来的风拂过脸颊,他垂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看,天地都毁灭了,你要不要爱我?”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手掌攀附他的肩膀,鼻尖划过颈侧,听见这世间唯一象征生命的鼓动,蜿蜒而上,干燥的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呢喃:“为什么是我……”
“你想要什么答案呢?”他无奈地笑,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
苏星回感到衣领上小巧的珍珠扣紧紧束缚住她的呼吸,她轻推着他起来,看见那张大理石雕像般静穆的脸上透出欲滴的红,如圣洁神殿之上悄然盛放的玫瑰。
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立于心野千百年风霜不侵的坚石轰然塌陷,他漂亮的眼睛轻合,像一个引诱的信号,诱她自然地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
潮湿,微冷……
像打碎的瓷。
攫取不到半点温度。
苏星回无措地亲吻着他,“不是说喜欢我吗?你的喜欢是这样的吗……你们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吗?”
气息拂过脸颊,拂过鼻尖,拂过眼尾,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可感的温度,忽地脱离她的怀抱向后坠落。
苏星回看见幽深谷底,被一片赤红的沙土填埋,死寂的红海,沉浮一只枯干的手,修长的食指关节处有一粒暗色小痣,手中死死抓握着一块通体漆黑的陨石……
脚下岩石忽然迸裂,宇宙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呜咽着,呼啸着灌入耳朵,她的身体直直朝着那片沙海坠落!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苏星回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一声惊叫卡在了喉咙里,她就瞬间清醒了,梦里的声音尚且残留在她耳边,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脚落下一条金色缎带,照见尘埃,照见椅背上的雾蓝色长裙。
此间世界一点点在她意识里回笼,隔音效果很好的酒店依旧可以听见走廊上偶尔飘来的低语,可以听见街道上汽车鸣笛,也可以听见鸟类扑扇着翅膀在窗台停留。
苏星回缓缓松了口气,额头冷汗密布,连这些噪音也成了慰藉。
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近中午,列表躺着两条被她遗漏的消息,和一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徐行之。
徐行之:明天可能要去警局,记得设闹钟。
时间在她洗澡时。
徐行之:打不通电话,我敲门了。
一分钟以前。
苏星回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连忙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她迅速洗漱完,站在穿衣镜前前,一粒一粒扣上裙子衣领的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粒……
忽然想起梦里的窒息。
以及那个吻。
唇上似乎仍旧残留冰冷触感,她伸手抚上唇沿……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心跳顿时失了节奏,乱作一团。
苏星回匆忙别开衣领最上面的纽扣,胡乱整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正要跑过去开门,又忽然发觉自己赤脚踩在地毯上,于是赶忙四处寻找拖鞋。
拖鞋昨晚被不小心踢到了床下,她费力地够到它们,套在脚上。
房门隙开一条缝,门外静静站着徐行之。
苏星回洗去满身风沙,如一株被刚刚灌溉的白色芍药花,饱满地盛放。可脸上却泛着可疑的红,目光如蒙了雾一般茫然失措。
徐行之瞥了眼走廊的监控摄像头,稍稍挪动一步,蹙起眉:“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好像发烧了,有没有难受?”
“没,”苏星回矢口否认,匆忙避开他的眼睛,“可能没睡好……”
没等她辩解完,额头猝不及防贴上手背,温暖的触感迅速在她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苏星回忽然变得敏感极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慌乱躲开他的手,“我没事……”
连带声音都带着哑意。
徐行之的手停顿在空气中,“那么烫,你一点都没感觉吗?”
苏星回不想见他,伸手推门,要将他关到门外,却被一手按住。
门里门外对峙。
徐行之的声音很轻,却像昨夜梦里的唇齿,渐渐失去温度,“所以现在,我在你心里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想和我保持距离,想泾渭分明,怕我纠缠你,是吗?”
没有人回答。
“对不起,我不该……”他缓缓按住门板的手松了力道,缓缓垂落……
却忽然被门内伸出的手一把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