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黑松驿夜话
    正月十六,莫问敖和沈飞阳便向卫茗徵告辞,启程赶往东辽地界,卫茗徵在肃州也要应对春季的战事,便没再挽留二人。


    她在二人临行前,拿了块玉佩,塞给了沈飞阳。


    “问心此番离去,就莫要推辞了。料想就算是我有事找你,若是没这信物,黑羽卫不认得你,也不敢轻易相认的。”


    沈飞阳抚摸着手中温润的质感,指尖感知到了那个“傅”字,心下一沉,但这次也没出言推,而是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便后会有期。”沈飞阳行了一礼,转身跳上车架,“若是有事,明年年底前,可到东辽,寻一个叫徒太镇的地方,再晚便过时不候了。”


    莫问敖沉默地向卫茗徵抱拳,随后拨马转身,跟着沈飞阳驾车的方向离开。


    卫茗徵目送着二人远去,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身旁才有一人闪出。


    “主子,沿途已经派人打点好了。”傅五一身军士打扮,出现在卫茗徵的身边,低声地汇报道。


    “嗯,派人去摸摸到东辽徒太镇的路,顺便传信给何老,叫他立刻到肃州来,本宫有事找他。”卫茗徵的脸上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淡淡地吩咐道。


    “是。”傅五就此退下。


    卫茗徵再看了官道一眼,转身回了肃州城。


    “小九。”莫问敖饮过了马,坐到了沈飞阳身旁。


    他们从肃州到金城,骑马赶路也需要三天的时间,现下才走到黑松驿,师兄妹二人便寻了个客栈,将夏十一娘安排住下。


    正月的天气还是很冷,他们不好让不会武功的夏十一娘和他们挤在帐篷里,但因为要守着夏十娘的棺椁,莫问敖晚上都是睡在外面的车上,沈飞阳则承担了为十一娘守夜的责任。


    那日玉容教血战,赫兰心虽在之后赶到,一人屠灭了玉容教的残党,但沈飞阳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为防止有人再对似乎变成药人的夏十一娘动心思,她和莫问敖一直都轮流盯着夏十一娘的安全。彡彡訁凊


    “二师兄。”沈飞阳熟练地将火堆中的芋头扒拉出来,扔给莫问敖一个,莫问敖顺势接了,也只是在手中颠了两下,便就着热气,剥了芋头皮。


    “二师兄,回东辽前,咱们先去趟新邑吧。”沈飞阳剥着手中的芋头,趁着这股热乎劲咬了一口,满足的感觉顿时充斥在口腔里,她心想,此时若是有白糖的话,滋味应该更美。


    不过这穷乡僻壤的,有个客栈就不错了,还是凑合着吃吧。


    “你我二人在塞北都受伤不轻,正好去新邑,叫四师兄给把把脉,省得往后留下病根。”沈飞阳嘴上这样说,实际上是担心二师兄的身体,她自己倒是还好,虽然受了内伤,在卫茗徵那休息了几天,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莫问敖嘴里也嚼着芋头,含混地“嗯”了一声,咽下这口芋头后说才道:“我看你和那位公主殿下关系要好,你还接了她的信物……小九,若是大师姐知道了,你可想好该怎样和她解释了吗?”


    沈飞阳叹息了一声,顿觉手中咬了一半的芋头也没了滋味,摇了摇头。


    “师兄,我焉不知大师姐的仇怨……只是这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啊。”她仰起头,想象着天上的群星,是如何地闪耀。


    百越林地的那场雨,似乎早就注定好了,她们两个人的联系,单凭沈飞阳一人,是斩不断的。


    篝火的火光跃动,将沈飞阳的脸庞映得十分清晰,莫问敖闷头吃着滚烫的芋头,师兄妹二人都没再说话。


    “小九,你或许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北洲人。”莫问敖抹了抹嘴,看着这篝火中燃烧的木柴,陷入了回忆。


    “但我恨极了他,恨他对我娘无休止的羞辱,恨他像羊群里的种羊一样,恨他喝醉了酒,把我怀孕的娘活活踢死。”


    莫问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那时候,我娘都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子了,就因为提羊奶的时候慢了些,被他踢了一脚,我妹妹和我娘便都没能活下来。”


    “我妹妹刚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才这么大。”莫问敖两只大手比划着,也不管沈飞阳看得见看不见,“比囡囡出生时小多了,我一只手就能拖得起来,可是她刚生下来,还没睁眼,就死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想长大后不要变成他那样,哪怕周围所有北洲人都和他一个样子,我也觉得,我不该变成那样,我娘曾经说,人不该是那样的。”


    沈飞阳沉默地听着,火苗噼啪作响,她手中咬了一半的芋头也已经冷掉。沈飞阳摸着即将冷透了的芋头,将它塞进了嘴里。


    “后来,我把他杀了,也扔掉了他给我起的名字。”莫问敖轻轻说道,“小九,东洲人和北洲人的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呢?”


    “我不知道。”沈飞阳摇了摇头,将芋头皮丢回火堆里,听着火焰的声音。


    二人又沉默了半晌,莫问敖才开口道:“我在肃州待的这一个月,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长公主的传言,她是位好将军。”


    在朝整改军制,在外亲自率兵西出肃州,收复失地数百里,将北洲人打到了伊州西,这换成任何一个大衍的将领,此番功勋足以还朝时封个伯爵了。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已经打了近百余年,也就意味着,北地的人已经防守了百余年。


    也许是因为沈飞阳的灵魂身为异界来客,她才没什么实感,但对于莫问敖这种自幼被战争蹂躏过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希望的象征。


    是战争有可能在此人手中结束的象征。


    最后,莫问敖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大师姐背负的血海深仇,说到底,北洲人也是逃不开干系的。”


    沈飞阳默然,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站起身,回到了他们在黑松驿租赁的客房。


    她睡在外间,听着内间夏十一娘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