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飞雪玉花
    冬季的傍晚总会来得更早些,不到酉时天就暗了下来。


    卫茗徵身披狐裘大氅,腰挂长剑,刚坐车从都尉府走到自己的住处,便听得里面呜呜咽咽的笛声。


    孤寂的笛声配着这漫天的大雪,卫茗徵顿觉心中凄凉。


    但她并不是容易伤感之人,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迈步踏进自己暂住的院落。


    “问心。”一身黑衣的女子正坐在廊檐下,手中捏着她母亲传给她的紫竹笛,听见了卫茗徵的呼唤,才抬起头来。


    “你回来了。”沈飞阳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都已经天黑了吗?”


    “嗯,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卫茗徵脱下大氅,交给了身边侍女,解了佩剑挂到了墙上,走到屋内洗手净面。


    “此曲名为飞雪玉花,原本用洞箫吹奏才是最为相宜的。”沈飞阳迈步走入房内,为她倒了杯热茶水。“不过,诸多乐器中,我只会吹笛,也只能即兴改了改调子,还是比不得原曲意境。”


    卫茗徵擦了手,接过温热的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此曲乍听之下颇为凄凉孤寂,问心,你可是有心事?”


    沈飞阳沉默了半晌,觉得透露一些心事,说给卫茗徵听也无妨,才开口道:


    “我下山五六年,去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事,这一路走来,我却越觉得自己只是空有一身武功,愈发地感到无力了。”


    “问心何出此言?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朝中出了那样的硕鼠。”卫茗徵看了眼侍女,那些侍女便会意退下。33qxs.m


    沈飞阳摇头道,“倘若我不认识你呢?倘若今日在肃州镇守的人,和那些人乃一丘之貉呢?若是如此,我除了再杀一人,日后再遇见此类事,当真是无能为力的。”


    她站起身,走向窗口,虽然看不见,但却也听得见雪花纷纷簌簌地落下,“我所学所会的,也不过是杀人技,只能逞一时之快而已。”


    “然你我皆知,这天下的狼虫虎豹,单凭我一人,是杀不尽的。”


    “或许你会觉得我天真幼稚,或许在皇室贵族的眼里,御阶之下皆是蝼蚁,你就当我这是蝼蚁间的物伤其类,在这发发牢骚罢了。”


    卫茗徵默然,她竟有种第一次才真正认识此人之感,但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却并不坏。于是她沉思了片刻,才说道:


    “问心古道热肠,游经数年,还能保持侠义之心,乃是这乱世中的一大幸事。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做了总比什么都没做要强上许多,不是吗?”卫茗徵为沈飞阳倒了杯茶,走到她的身后递给她。


    “事在人为,纵然你觉得无力,但也莫要忘了,还有我在。”


    沈飞阳笑了,只当卫茗徵是在宽慰她,“怎么,莫非殿下有心执掌天下公器?”


    卫茗徵眸中精光一闪,只是捏住了沈飞阳的手,笑道:“问心在塞北民间声望不错,听闻你曾协西风堡中百余将士,剿灭北洲的近千余人马,我身为肃州主帅,理当给你记上一功。”


    沈飞阳笑道:“那也不是我指挥的,而是老君山的广宁真人刘平助阵,西风堡将士齐心,才能得如此功绩。”


    “他们我已经赏过了,现在我是在问你想要什么封赏。”卫茗徵将沈飞阳拉到桌子旁,让她坐下。


    沈飞阳摸了摸耳朵,思忖了片刻,开玩笑道:“要不然你先给我记着,将来要是你坐上那个位子,到时候给我封个靠山王,怎么样?”


    “靠山王又是个什么爵位?”卫茗徵微微一愣,在脑海中回忆了从雍朝到衍朝的王爵封号,未果,便笑着问道。


    “哈哈,是个很威风的爵位,到了七十岁还能挥得动百斤大棒的猛将,当封靠山王。”沈飞阳信口说道,卫茗徵这才明白,这是她胡诌的,也不气恼,只是笑着回答:


    “若要封异姓王,你现在的功劳可是不够的,至少功勋得等同于砍下秦燕皇帝的脑袋,这样封王才能堵住天下人之口。”


    “哼,我要是能把那秦燕大皇帝的脑袋摘下来送给你,你这王字头上戴得白帽也能稳了。”


    卫茗徵笑而不语,她就算不用那秦燕大皇帝的脑袋,也有坐上金銮殿的底气。


    二人又闲聊了半晌,一起用了晚饭,沈飞阳便去厢房歇息了。卫茗徵在她刚到肃州那日,便叫人在自己院中收拾出一间厢房来,叫她在那暂住,沈飞阳也没跟她客气,当晚就在那睡下了。


    莫问敖和夏十一娘则被安置在了别处的院子里,那院子原本的主人也是肃州的守将,只是被卫茗徵查出此人延误军机,导致小方盘关失守,便将他革职,一家老小打发回京城蹲大牢去了。


    因此沈飞阳也不怎么担心她二师兄,卫茗徵手下的人都会安排好的。


    只是这边塞的冬季漫长,雪却越下越大,到了腊月也未曾停歇。莫问敖有一日登上城楼,极目远眺,望向东方,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倒是让他想起了曾在东辽学艺时的日子。


    可惜时间如白驹过隙,往日的欢笑也一去不回了。


    “师兄。”沈飞阳出现在莫问敖身后,她听对方的呼吸声并不粗重,猜测他没有把二嫂背在身上。


    “小九,你看,这雪像不像曾经东辽每年的大雪。”莫问敖心灰意冷,恍若梦中,他想起自己的妻子也是在这样的冬天,告诉他怀孕的喜讯,又想起了自己还未长大的女儿,立马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飞阳沉默不语,只说了声:“师兄,大雪封了去金城的路,我们大抵是要在这过年了。”


    “嗯。”他点了点头,姑且应下,现在他们师兄妹还带了个被毒得神智迷茫、毫无武功根基的女孩子,想在冬季穿越这茫茫边塞,恐怕是难上加难。


    好在那玉容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夏十娘死去多年,尸身却并未腐坏,还能好好地躺在这棺材里,暂时不用担心天气变热的问题。二师兄铁了心地要把二嫂带回家乡安葬,沈飞阳自然也是不好阻拦的。


    于是师兄妹二人沉默地站在城楼上,寂静地看着雪花在这塞外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