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收留
    所谓刑杀,就是将人灌入刑药后,再进行鞭骨。


    此刑药是让受罚之人喝下之后,瞳孔涣散,神经感官扩大原来的三倍,去感受鞭骨之刑的痛。而这,比直接鞭骨至死,更加痛不欲生。


    这鞭骨,也不是用的平常的鞭子,而是暗影阁独出的刺骨鞭,此鞭上面排着密密麻麻的小倒刺,轻轻在肌肤上刮一下,就可以见血的程度。


    有多少人,都熬不到最后,便去见了阎王。


    廿一冻得身体麻木僵硬,刚刚喝了刑药,眼前都有些恍惚,现又褪了外衣,寒风灌入衣襟,卷走了他身上最后的温热。


    他咬牙控制,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廿一走上前去,随意抹去的刑凳上的白雪,伏上刑凳,冰凉的雪还是如针扎似的融化在他怀里。


    脊背上又落下刺骨鞭,他疼得一颤,忍不住痛呼出声:“呃...”


    而后他后面的每一鞭都未出声,每一声痛呼都被他强制压了下去。


    暗影阁出来的影子,都是如此,经历太多,早早的就学会了将痛苦烂进肚子里,以免惹得主上不快,心生厌烦。


    刺骨鞭将他皮肉带起,血沫飞溅,与空中飘落的雪花相碰,落于地面,一点微红。


    而有些雪则顽皮的往他血肉里钻,疼得他只好紧紧的窜住双臂的衣衫。


    不时,背上便见不到一处完好的衣物,衣服皆被倒刺扯破,血肉也随之模糊不清。嫣红的血,顺着衣角、刑凳,滴落到白净的雪面,染出一朵又一朵绯红的梅花。


    廿一面色惨白,唇上血色尽失。耳边还传来了一阵嗡嗡的耳鸣声,眼前已经没有能看清的实物了。


    这才鞭至臀腿,就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呃...疼......好疼。


    廿一只觉自己快要踏入另一个世界,见到从未见过的亡灵了。


    他咬牙坚持,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未几,便陷入了昏迷。


    “好,可以停了。”站在一旁静静监刑的殇夜,抬手下令道。


    两名影卫立即停了手,待首领吩咐,将廿一挪回了他的屋中。


    外面寒天雪地,屋中床被却还是秋季薄被,殇夜心中泛疼,将自己的衣袍留至屋中,盖在廿一身上,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是存有些情义。


    就像,殇夜方才在一旁观望,内心也是知道裴王爷到最后,可能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正是用人之际。


    暗影阁十五年才能培养出一批影子,这期间所费的财力,物力,还有精力,都比想像当中困难得多。


    本来阁中能出来的影卫就不多,如今还折了三名,再折一个,只会更加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殇夜轻叹一息,走出房屋,阖上了他的门。


    翌日,冬阳初上眉梢。


    廿一从床中醒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醒了,还不出来跪着。”


    首领低沉的声音在屋外环荡。


    廿一虚弱的起身从房中坐起,浓密的长睫微颤,望向了那端正搭于身上的衣袍。


    这是殇夜首领的衣服,廿十一自会亲自洗净再去向首领道谢的。


    至于主上,又饶他一命,这是有何用意,难道他的命于主上而言,还有可用之处?


    廿一两三下收拾好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擦过伤口,扣好腰束,到裴雨恒房前跪下。


    今日宫中赴宴,殊不知裴雨恒一大清早便出去了,所以廿一跪的只不过是一处空壳罢了。


    而此时,漪兰殿的一处偏殿,还有一位人,一大清早也起身了。


    “羽鸢。”傅念辞还有些迷糊的唤着婢女。


    “傅姑娘,你醒了。”羽鸢提盆入屋,为傅念辞洗漱,梳妆。


    傅念辞眼下有些微微乌青,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睡得不安,快到天亮才睡着,现在还有些困倦。


    但是为赴宫宴,她一大清早便要起来,赶着梳妆出席。


    进宫面圣。


    傅念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身处世间,心却飘荡无依。


    当年灭国之灾,如若不是圣上收留,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上了。


    倏忽,镜中那缕被斩断的秀发,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好断发不明显,不然,这偌大的皇宫之中,说不定几时,就会引火烧身。


    可这昨夜之人,究竟是谁呢?


    傅念辞梳妆完毕,吃好朝食,便从漪兰殿移步皇宴。


    踏出门,外面大雪纷飞,傅念辞不时缩了缩身子,羽鸢见状,拿出备好的暖炉给傅念辞暖手。


    “傅姑娘,奴婢为你披件外衣吧。”


    “好。”傅念辞欣然答应。


    两人一说话,便有白雾升腾而起,随及消散。


    羽鸢为傅念辞披好裘衣,两人一主一仆走上高墙之上,那里也积了挺多的雪,路不好走。


    傅念辞往高楼下望,见一人跪于一片白雪皑皑的地面中。


    忽的开口问道:“羽鸢,这个人是谁?”


    羽鸢一时语塞,犹豫一会儿道:“傅姑娘,奴婢也不知。”


    傅念辞只见此人衣衫极薄,不知此人究竟是犯了如何错,要跪在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她微微蹙了蹙眉,没留意多久,便走了。


    皇宫盛宴,也算是视觉盛宴,宫中彩灯高挂,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昨晚,盗贼入侵,可有惊扰着傅姑娘啊?”


    刑部侍郎受皇命前来探案,然而他就坐傅念辞不远处,便起身试探道。


    “今早醒来便听见宫中传来此消息,念辞实在不知,不知那盗贼抓到没有?”


    傅念辞谨慎回应,婉婉有仪。


    “还没,那盗贼实在厉害,来去无踪。”刑部侍郎看起来很是惋惜。


    “啊?”傅念辞有些吃惊,用手捂住唇畔。


    “不过皇宫内严防死守,加强防卫,姑娘莫怕,皇军定会护住姑娘安危的。”


    刑部侍郎安慰道,像傅念辞这样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还是别吓着她了。


    “念辞有这句话,就放心了。”


    傅念辞表面心情平复,缓缓回应。但在趁刑部侍郎不注意时,眼底瞬时闪过一丝侥幸后又转为平淡,危机应该暂时不会落到她的身上了吧。


    接下来,宴会也正式开启。傅念辞就那样静静的观望着这一切其乐融融之景象,心底反而越发孤寂。


    这一切热闹盛景,好似都于自身无关。


    倏地,一位身着华贵锦文的郡主,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玉盘,吃食稀稀拉拉的掉了一地。


    “娘亲。”郡主焦急的唤着母妃。


    “没事没事。”钗着金簪,身着锦服在一旁端坐的贵妃,并没有责怪,反而宠溺的安抚她。


    再差奴婢收拾好地面,带她去换了一身同样精美的华服。


    傅念辞也想做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不谙世事又有人保护。


    这样的感觉好久没有感受过了,这一刻,她忽然好想念自己的国家,好怀念母亲在她身边同样温和的时刻。


    可是这世道,不允许她这样,它剥夺了她的国家,剥夺了她的亲人,就连最后,她唯一亲近的萧颜哥哥也没了......


    傅念辞强忍住泪光,将所有悲痛都吞咽下去。今日,本应该是个欢愉的日子呢,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傅念辞太懂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所以早早就戴上了面具,可她所有的面具都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世道上——活下去。


    正处在这种悲伤中,一位较为悠闲的皇世子,前来搭话。


    傅念辞也很游刃有余的回着那人的说辞。


    谈论间,傅念辞忽然听见了背后有人,也在谈话,是一位青年男子声音,


    “柳青,拜见杜尚书。”


    傅念辞刚转头,人却不见,她微微皱眉,刚刚确实是没有听错的。


    “傅姑娘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


    几句谈话,寥寥解释,傅念辞没待多久便告辞离场了。


    毕竟傅念辞身在宫中就如浮萍,无依无靠,也无官无爵。大家只是都念在圣上当年与楚齐王交好的份上,称傅念辞一声“姑娘”。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话好交谈的。


    傅念辞赴完宴回来,见那人还在那里跪着。


    她和羽鸢准备绕道而行,离那人,近一些。


    “傅姑娘,怎么突然变道走这条路?”


    羽鸢疑惑问道,眼中还有些嫌弃,可不想去沾到那犯错之人的晦气。


    “羽鸢,你不会懂,我这是去验证一个人。”傅念辞很淡然的同她解释。


    反正,羽鸢也真的没听太明白,只得紧跟傅念辞,从雪中跪了半天的廿一身旁走过。


    傅念辞离他很近,而他仿佛早就知道身后来人了,多远都见到他身上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戒备之意。


    这股凛若冰霜之感,傅念辞更加确信,他就是那人了。


    傅念辞是故意离他很近的,就只是为了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可那人看起来,气息好虚弱,这天寒地冻的,也就只穿得几件秋衣。


    而后,傅念辞踏上阶梯,直直进入了裴雨恒的房中,婉婉行礼后,与裴雨恒同坐一盘棋前。


    “博弈?”裴雨恒不敢相信,这只有传事才肯来的傅念辞,居然还有闲心,主动登门博弈。


    “正是。”傅念辞有些羞愧,裴雨恒待自己照顾周到,也还没从来没有登门道谢过。


    方才,赴宴虽不是一同前去,但也没在宴会上相碰,只有亲自上门拜访了。


    “此局,是陪裴王爷解解闷,也算是谢过王爷的收留之恩。”


    “傅姑娘何出此言,现在你既是本王府上之客,如今也算是府上半个主子。”裴雨恒理好棋子,和声道,“开始吧。”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裴雨恒兴致盎然:“傅姑娘不愧是从萧颜那儿教出来的人,论谋略,真是一脉相传。”


    裴雨恒再看了看棋局,虽不相上下,可裴雨恒还是稍稍略逊一筹,欣然道,


    “你赢了,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