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标记
    # 009


    穆从白的脑袋毛绒绒的,发丝顺滑地垂下,司越珩像被这颗不请自来的脑袋定住了身,僵直动作,举起双手。


    他想把小孩推下去,却始终没有下去手,穆从白更加得寸进尺地伸手勾到了他膝盖处。


    最终,司越珩的手放下来,轻轻摸了摸穆从白蹭在他衣服上的发丝,又打起了哈欠。


    他想穆从白过敏也是他的原因,就这一次当作是他的“赔偿”,于是他也躺下去,可能是阳光正好,荷风轻香,他闭起眼睛就睡着了。


    穆从白却悄悄地睁开了眼,他翻过身朝向司越珩脸的那边,又像毛毛虫一样往前蠕,将自己睡到了司越珩的肚子上。


    司越珩脸上的皮肤被阳光反射过后显得红润透亮,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温暖的触感吓得他立即收回了手。


    他想别人的脸原来是暖的,不由地嘴角勾了勾,然后扯起被子往上一掀,将自己和司越珩的肚子一起埋在了被子下面。


    “你好,有人在吗?”


    司越珩被院子里的喊声吵醒,才发现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睁开眼看到一团被子,把被子扯开就是穆从白贴在他肚皮上的脸,脸颊被他的衣服压出了明显的红印。


    这小孩真的得寸进尺,可是看在穆从白不舒服的份上,他把穆从白的脑袋挪下去,再把被子往小孩身上一甩。


    被子落下去盖住了穆从白,他穿上鞋走出去。


    镇上都是相互认识的人,白天少有关大门的,司越珩出去就看到了送洗衣机的工人在院子里。


    工头往屋里探头,看到司越珩下意识打量起来,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明星。


    “请问你是不是司先生?订洗衣机的是这里吧?”


    司越珩看到了大门外的小货车,反问:“是两台洗衣机,对吧?”


    工头又打量起司越珩,不明白什么家庭要买两台一样的洗衣机。


    但这与他的工作无关,他回答:“对,要放到哪里?”


    司越珩带工头去看了位置,确定能装下两台洗衣机才叫了其他工人把洗衣机抬进去,安装好后才算结束。


    洗衣房设计的只有一个洗衣机的位置,两台洗衣机勉强能装进去,但没有原来的设计好看了。


    司越珩让经理帮买的洗衣液和消毒液,也一起送到了洗衣房,他先看了成分,确定没有刺激性物质,就把早上的衣服洗了,洗的时候特意把穆从白的衣服分出来,分开两个洗衣机洗。


    他洗了才看到穆从白站在门外面,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他招了招手。


    “过来。”


    穆从白非常听话地过去了,司越珩就指着两台洗衣机说:“左边这台是我用的,右边这台是你用的,以后洗衣服就归你了,不要用混了,不然容易过敏。知道吗?”


    他一眼不眨盯着司越珩思考了半晌,看着司越珩指给他的洗衣机,“这是你买给我的,属于我的?”


    属于我的这话有点怪,司越珩奇妙地看着穆从白,点头说:“你的。你愿意都可以睡里面。”


    穆从白不知道忽然在乐什么,眼中跃出了明显的笑意,但笑得有些怪异。


    他看着穆从白,小孩忽然回去茶室里,拿了本子和一只笔过来,趴在洗衣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司越珩不知道穆从白要做什么,但对穆从白的字惊讶了,穆从白上学早也最多初中,字却写得非常漂亮,一笔一画如他的人一样十分精致,不像一个十多岁孩子写出来的。


    穆从白写完放下笔,从本子上把名字撕下来,要往洗衣机上贴。


    司越珩终于看懂了,小孩是喜欢划分领地,但准备不充分,歪着脑袋正在想怎么贴上去,吃饭优雅得不发出响声的小公子竟然准备用口水。


    他看不下去,去客厅的茶几抽屉里找到了多年前的透明胶带,拿回洗衣房发现穆从白像是知道他去找什么了,正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用口水。


    他莫名有种被这小孩拿捏的错觉,把胶带扔过去说:“自己贴。”


    穆从白捡起胶布把名字贴上去,司越珩觉得他的动作过于利落,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做事总是会有些多余的动作,比比划划,可穆从白上手一下停顿都没有,而且贴得整齐又漂亮。


    贴完了自己的名字,穆从白又重新拿起本子写起来,司越珩好奇他写什么,凑过去发现穆从白写的是他的名字,依然很漂亮的字迹。


    他开始相信穆从白是真的字写得好,而不是练过名字。


    写完后穆从白贴到了另一台洗衣机上,然后转身对着司越珩,拍了拍手。


    司越珩不由地说:“你是小狗吗?到处打标记。”


    穆从白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变得鲜活起来,歪着脑袋瓜望着他,冷不防地叫:“汪!”


    司越珩一怔,然后笑起来,捏上了小孩的下巴故意地打量,“原来真的是小狗。”


    穆从白嘴被捏着口齿不清地说:“我的东西要打上我的标记。”


    司越珩又被他逗笑了,小孩子大约都喜欢分你的我的,占有欲比较强。


    他看着穆从白写的字,松了手好奇地问:“你之前上几年级了?谁教你写的字?”


    穆从白两只手贴着脸上被捏过的地方揉了揉,望着司越珩有些不高兴地回答:“没有上过。”


    “没上过学?”司越珩眼中的怀疑都要跃出来,穆从白难得地向他解释,“以前都是我妈妈在家里教我的。”


    司越珩突然想起司婧姗说的,穆从白的母亲和司雁钦是在留学时认识的,司雁钦留学的学校是世界TOP榜上的,所以穆从白的母亲肯定不可能是随便混混就能去。


    他不自觉又细细看穆从白的脸,与司雁钦一点相似也没有,都随母亲的话,那个女人肯定不是一般的漂亮,穆从白吃饭的礼仪多半也是她教的。


    一个漂亮有学识又有教养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司雁钦的情人?还婚外生子,甘愿被藏起来?


    司越珩很想直接问穆从白,又怕这些事是他的心结,最后无言地出去了。


    小宋晚上加班,来的时候司越珩已经自己在煮面条,穆从白在一旁帮忙。


    他很抱歉地说:“今天杨舅爷家占地的赔款下来,他硬说是少给了,扯到现在。”


    司越珩一边左手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盯着穆从白切蒜,同时回答小宋,“你也没吃吧,我都煮了。”


    小宋这才注意到满厨房的香味,往灶台上看去,做的大概是杂酱面,杂酱炒得很香,但整个灶台像是有人在上面打了一架,弄得乱七八糟,司越珩这杂酱炒得应该很不容易。


    他连忙说:“要不剩下的我来吧。”


    只差把面挑进碗里,司越珩只有左手确实操作不过来,同意地让开,专心指导穆从白切蒜。


    穆从白切得很没有章法,但司越珩发现他的手特别稳,每一刀都在应该的位置上,他又一次没忍住想这孩子可能真是个外科的好苗子。


    最终,司越珩什么也没说,看着穆从白切完了蒜。


    小宋那边煮好面上桌,他们坐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小宋的惊叹,“司越珩,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司越珩用左手不方便地吃着面条,随口回:“我一个人住了好几年,没事时就自己随便做做。”


    小宋惊讶地看去,听说了司越珩家里多有钱他就好奇地查了一下,确实是他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那么多,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住?”


    司越珩不想谈论这个,更随意地回,“方便上学。”


    客厅里原来有一个大背投电视,当时是最高级的东西,现在已经像砖头一样成了垃圾,司越珩走后房子里只剩了他爷爷一个人,新买的电视装在了爷爷的房间。


    司越珩怕穆从白整天发呆是太无聊,做饭前把电视从房间里搬来了客厅,家里的网络一直没有销户,现在电视里正随便地播着财经新闻。


    小宋还没理解司越珩的豪门生活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就发现穆从白在回头看电视。


    司越珩也往电视看去,新闻正在讲国际贸易的经济局势,他不信小孩能看懂,问穆从白,“你在看什么?”


    穆从白筷子放下,而向他坐才回答他,“没有什么。”


    看到这么严苛的习惯司越珩都有些于心不忍,“在这里你不用这样,随便点。”


    穆从白等他说完重新拿起筷子,仍旧不发出声响地吃面。


    吃完后,小宋把仿佛炸过的厨房收拾干净才走,司越珩不知道做什么,干脆在客厅换台,穆从白悄悄摸摸地到了他旁边,看他一直换台。


    换了半小时他们也没有找到想看的,司越珩扔了控制器说:“睡觉。”


    穆从白转头直直盯着他,司越珩仿佛看出了一点不舍,但他没有什么不舍,起身就回了房间。


    时间才过九点,司越珩白天睡得多了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外面成片的荷塘在月色下宁静祥和,他打开窗户撑到窗台上想以后要怎么办。


    真的在这里荒废他的余生,什么也不做,混沌度日?


    带着荷香的风扑面吹来,他闭起眼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塘中的一支荷叶,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做什么事业才算人生,混沌度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轻松。


    “叔叔。”


    穆从白的声音又闯进了房间,他回头看到小孩拿着药膏走进来,到了他面前把药膏递向他说:“擦药。”


    司越珩叹气,这里的生活也没他想的轻松,接过了药膏先检查了穆从白身上的红疹,大部分都已经褪了,他专业地擦完药就赶穆从白,“好了,你可以去睡觉了。”


    穆从白接着药膏静静地盯了他半晌,默默离开。


    司越珩赶人走,可见人走了他蓦地又想穆从白一直住在茶室里,席垫那么硬,连枕头都是草编的坐垫,睡觉应该很不舒服,所以下午才会枕到他身上。


    于是,他翻找出了枕头,一只手艰难地把枕套套上去,拿去了茶室。


    穆从白坐在落地窗前,披着下午的薄被一动不动,听到司越珩的声音只往回转眼。


    司越珩站在门口把枕头扔进去,学着小孩什么也不说,扔完就回房间。


    穆从白看着被司越珩重新关上的门,把司越珩扔来的枕头抱起来,又在枕头上的边角写上了他的名字。


    接着,他将枕头塞进他藏东西的柜子。然而枕头太蓬松,里面已经快要塞满,根本放不进去。


    他纠结地犹豫了很久才把柜子关回去,把枕头放出来枕在头下。


    深夜的时候,穆从白又光着脚去了司越珩的房间。


    今天的月光被云挡住,只能看到司越珩清浅的轮廓。


    司越珩睡得很沉,穆从白轻轻爬上床,蹭上前扒开了司越珩胸口的被子,看到了那条伤口,似乎比起昨天变得浅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另一把柳叶刀,想在司越珩的胸口上面写自己的名字。


    可是刀刃贴到了司越珩的皮肤,这次司越珩没有醒,他却僵着手没动。


    乌云散开,月光又透下来,司越珩的脸被照亮,他忽然收起刀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的换成了一支笔,他爬到司越珩胸前,在伤口旁边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名字。


    ——穆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