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龙裂天(一)
    拜师仪式非常简陋,简陋到直接没有。


    ‘所以只要她口头答应我就行了?’慕千昙难以相信,忍不住确认。


    李碧鸢道:‘是的,等之后你回到天虞门,再给她挂个名就行。’


    ‘那我一开始就直接把她抓回去不就好了...’慕千昙无语至极,抬头往上看。香樟树粗大枝干上架着个小木屋,里头正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何必还费劲让她心悦诚服。’


    李碧鸢道:‘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的嘛...’


    木屋门被打开,整理好行李的裳熵从中走出。她嘿咻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慕千昙拿眼打量她。长卷发乱糟糟的,腰间还挂着那袋金子,脸上恶鬼面不愿摘下,身上半湿半干的乞丐衣没换,背上还背着张四角方桌......


    等等,方桌?


    虽然这事和她关系不大,还是忍不住问:“你打包行李,为什么要带上桌子?”


    细观她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一整袋金粒只胡乱装着,却将桌子七捆八绑在自己背后,像是唯恐它掉下来似的。


    “这可是我的传家宝。”裳熵低头确认着身前的绳结,又向后看了眼,将桌子背稳。


    那方桌没漆过,还是原木色泽,三尺宽长,淳厚朴素。看不出来哪里值得传家,哪里又是宝。


    李碧鸢适时出来解释:‘这就说来话长了...’


    慕千昙打断她:‘那就别说,不想听。’


    李碧鸢:‘哦...’


    要说为什么现在两人还没出发回去,还得从早上说起。


    终于将女主收为徒,慕千昙本想即刻回宗门,好好睡上一觉,休息段时间。可这脑残龙非说自己还有账没收,再给她点时间。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日她出门就是为了收账,那户人家之前央她捕鼠,但暂时没钱,所以约后再补,现在正该去收。


    再细问一寸,那户人家的地址在林中溪水对面,要过去势必会经过刘家夫妻住的黄土房子,现在倒是明白原著两人是怎么相遇的了。


    慕千昙想说那点钱不收也没什么,但裳熵坚持要去,还说人要讲诚信,不能失约。既然约定好昨日见面,因为意外没能去成,至少今天也要去说一下。


    和这犟龙争执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慕千昙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应当也用不了多久,便自己候在树屋下。


    等天彻底亮起来时,阳光都有点晒人了,她才回来,又说不走,先去吃个早饭再说。


    “一日三餐要准时,这样才能有好身体。”


    慕千昙觉得自己再被她气,就绝不可能有好身体了。本想直接把人抓走,可回宗门之路并不短,不可能一直费力去看她,又放弃了。


    要吃就吃吧,又吃不死。


    去了早餐摊子,虽然提早就从李碧鸢那里听说这饿龙胃口不小,但面对面的亲眼所见,还是让人难以置信。


    五笼包子,三个大烧饼,四根油条,四碗胡辣汤,全都一点不剩倒进胃里,肚腹却依然平坦。猪吃了多少还长肉,填到她胃里只能相忘于江湖。


    而慕千昙因为太累了不舒服,只吃了半张烧饼。这般对比之下,冲击感更是指数级增长。


    李碧鸢道:‘嗯...你可以把这也当成是女主的能力之一。’


    慕千昙抿了口汤:‘有什么是她不能吃的?’


    翻出连夜整理好的设定书,李碧鸢一目十行的看过,道了声:‘没有。’


    没什么不能吃,没什么不能消化,世间万物的火葬场——女主之胃。恐怖如斯。


    李碧鸢挑出原文其中一句,念给她听:‘爱食金银宝玉,亦能吞星吐月,太阳也融化于她掌间。后期的女主就是这么无敌,哦我这句不是。’


    经她提醒,慕千昙不由得想到了原著中师尊的结局。


    她昨日去找女主时,路途上被李碧鸢科普了部分内容,主要和她这个恶毒女配的角色有关。


    言情文中,提到恶毒女配,一般都会想到和女主竞争男主的角色。这本并不是,师尊和男主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几面,她的恶,基本都针对女主。


    在得知女主是龙族血脉前,这位师尊虽然冷漠,也不愿意多教女主什么,但也从没想过要加害于她。


    而在告密者红绸将血脉秘密告诉她后,她动了不该有的贪念。


    传闻中,向上天献祭妖兽,可以获得庇佑与奖赏。而妖的品级越高,所得到的就越多。龙这种传说大妖,若是能将她放上献祭台,则能获得一个许愿的机会。


    世间修者千万,成神者寥寥。通天之途实在难走,而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太过于诱人,没人能抗拒,师尊是俗人,自然也不行。


    更何况人就在自己手中,许愿机会似乎唾手可得了...


    于是,她一改之前不怎么搭理女主的状态,开始刻意呵护她,培养她,取得她信任,让彼时心思还单纯的女主全身心依赖她。


    最后,在女主龙血彻底觉醒之时,将之骗上献祭台,并残忍诛杀之。


    结果当然没有成功,重伤的女主掉落熔岩之海,在剧烈高热中沉睡五年,完成了龙化最后进程,一飞冲天。


    她出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弑师证道。


    这是她心态的重要转折点,此后的她,不再轻易信任他人,更加成熟稳重,也逐渐有了大女主真正的风范。


    慕千昙听完,认为前面的任务都挺好做,但最后身死于女主手中这点,就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方式。


    因为女主杀掉师尊的方法,是把她吞吃入腹。


    “老板,再来两根...哦不,四根油条!”裳熵又点了新菜。


    慕千昙搁下汤碗,指尖在桌下碰了碰手背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趋势,只能用灵力裹着,减轻疼痛。


    只是咬一口便如此,未来要被吃掉,是怎么吃?


    希望那时候的女主能给她个痛快吧。


    回忆结束。两人依然站在香樟树下,阳光盛烈,让慕千昙有些睁不开眼:“现在可以走了吧。”


    裳熵道:“吃完饭,收完账,收拾好行李,可以了!”


    一位笑吟吟的拄拐老爷爷路过,打招呼道:“猫猫今天要去哪里呀?”


    裳熵转过身,向他招手:“爷爷好,我要去修仙呐。”


    老爷爷问:“仙界也有老鼠吗?”


    裳熵道:“哪里都有坏家伙的。”


    “那你可要小心呀,不要被打败了。”


    “那是当然!”


    她注意着老爷爷脚下,目送他走远。因为他腿脚不快,这个目送便格外漫长。


    慕千昙:“...”无法理解的脑回路。


    她在这少女身上看到过许多不可思议,如今接受度高了,已平淡许多


    。但从后面看少女背桌子,如同背了张方龟壳,还伸出四条长腿,又忍不住狂揉眉心:“真是够了...”


    裳熵告别完,回身过来,嗓音清脆:“我们出发吧,走大道过去。”


    慕千昙道:“还想走路,你知道这里离天虞门有多远吗?”


    她昨日能在短时间内过来,是因为用了一张特殊加速符,才可缩地千里,截胡女主。


    这种关键时刻能救命的珍贵宝物,在她袋中只有一张。若不是李碧鸢在那狂叫着害怕错过剧情,她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使用。


    而没有符咒加持的话,天虞门到此处,便是个听起来可怖的遥远距离了。


    裳熵道:“我不知宗门在何处,但只要在这世上,便没有双脚走不过去的道理。”


    “死脑筋。”慕千昙怼她一句,眼风扫过四周,并没有人在,于是两指并拢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幽蓝灵力自她经脉汇涌,钻入后颈,竟让那处肌肤亮起刺目蓝光。


    接着,一声清亮鹤鸣直冲天际,她后颈处钻出大片纯白色合抱的织羽,眨眼间凝成一双漂亮长翅,身躯在白色旋风中出现。待尘埃落定时,一只两人高的丹顶鹤便站在眼前。


    裳熵已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仙法!”


    这并非仙法,而是慕千昙独特的能力——分化妖身。


    人与妖物诞生下来的孩子叫作半妖,极易夭折,活下来的往往寿命也不长,且常常伴有残疾。而慕千昙则是一只少有的,健康的半妖。


    但这种健康并不能深究,因为她那胎本该是双胞胎,是由于妹妹严重畸形,没有人身,才以未成形的妖胎状态生活在她体内,造成了半妖体质。


    这么多年来混迹仙门,她为了不被发现血脉特殊,便偷偷将妹妹炼化成形。


    平日里,将她藏于后颈的咒法中,需要用时就叫出来,和别人说这是自己收养的灵兽。天虞门本就以仙鹤为图腾,宗门中育养者甚多,所以从未有人怀疑。


    仙鹤朝天鸣叫,声脆而悠远。身姿优美,白羽如雪,黑羽如鸦,头顶一片红,如点睛之笔。只可惜眼眸却全白,似乎视物不清。


    这便是“妹妹”的残疾,目盲。


    “白瞳。”慕千昙唤她一句:“带我们回去。”


    白瞳展开翅膀,扑闪两下,而后弯折腿部,向两人展示出宽阔柔软的后背。


    原书师尊是靠骑马回宗门,这才让女主有机会跟上。慕千昙并不会骑马,也不会让自己那么累,这原身能用的好用的,都直接用上。


    “太不可思议了!”裳熵捋起袖子,就要往鹤身上爬:“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诶!”仙鹤一根羽毛都还没碰到,便被揪着领子拉下去。


    慕千昙道:“把你这身乞丐衣给我换了,再上去。”


    裳熵不满叫道:“什么乞丐衣!我这也是传家宝!”


    尽管和她相处时间不长,慕千昙却觉得这种咋咋呼呼的状态才像她,昨晚上被打后过于冷静的少女,总让她有种别扭之感。


    她道:“你穿着这件袍子,脏地湿地都滚过了,脏兮兮的,把我灵兽的羽毛弄脏怎么办。”


    “我!”裳熵想反驳,又意识到的确如此。


    慕千昙先上了鹤身,向下道:“要么换衣服,要么你自己走过去,二选一。”


    裳熵重重哼了声,歪着脑袋略略思考,而后道:“我有办法了!”


    她将桌子小心细致放下,接着解开腰间红玉腰带,直接将衣袍一扯,露出赤.条条的身体,又将脱下衣袍抖搓成一团,和桌子一起重新背在身后。


    她拍拍胸脯,叫道:“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女主机智的选了第三个选项,不穿。


    慕千昙垂眸望了她一会,被李碧鸢这厮称赞过的建模身材,就算再不愿承认,也得说,确实好看。


    可她嘴上道:“你没有羞耻心的吗?”


    裳熵爬上鹤背,脸埋入柔软羽毛中:“没有。”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催动灵力让白瞳飞翔,免得让这家伙继续在这里伤风败俗。


    坐于仙鹤之上,也依然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


    这时间内,两人饿了便降落去林中,打只野味,喝点泉水,困了便在树上简单休息下。时间过去很快,仔细算算,还有大概三日路程便能到了。


    天空阴沉沉的,又将要入夜,慕千昙估摸着一口气不能飞回去,便提前降落,恰好不远处有处山洞可供避雨。


    两人在雨点坠落前捡了树枝进去,外头响起轰隆雷声时,洞内燃起火堆,暖意熏染。


    因白瞳目盲,不可能独自飞翔,需要慕千昙时不时看着方向,所以她依然没能休息好,这会便累极了,靠着冷硬石壁都要睡着。


    裳熵抱腿坐在火堆边,耳边听着雨声哗哗,口中咬吃着金粒。


    最后一口咽下,她又喷出火焰,让火堆燃烧更盛一些,这才将金袋合上。


    慕千昙被她的喷火声吵醒,刚想发作,又反应过来在深山老林不能睡太死,万一有他人避雨或猛兽进得洞来,就糟糕了。


    于是她强提起精神,看着火堆发呆。


    裳熵收好金袋,打了个哈欠,直接倒地而眠。没过几个呼吸,便呼呼大睡。


    慕千昙:“....”


    所以只有她在担心安全问题啊。


    赶路这些天,这死龙就没少睡觉,只有她自己在那纵着白瞳,结果疲累成这样,还不能休息。


    现在这家伙倒头就睡,让人实在气不过。


    慕千昙是个很擅长把自己的不爽转移给他人的,她长腿一伸,将人踹的翻了一圈。少女趴在地上,昂头来看,睡眼惺忪:“怎么了?”


    慕千昙道:“没怎么。”


    裳熵以为是自己没睡安稳,又埋头下去,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慕千昙这次加了些灵力,踹的比上次更狠些,让她连翻三圈,脸撞上石壁。


    “你做什么!”裳熵猛地坐起,睡意全无,这次意识到是谁在搞鬼了:“为什么不叫我睡觉!”


    慕千昙凉凉看她:“你去守着洞口,看看有没有人会来。”


    裳熵道:“为什么是我。”


    慕千昙道:“不是你难道是我?我今晚休息不好,你明天操纵白瞳?”


    仔细想想是这个理,但是被踹的屁股与撞上石壁的鼻子都在痛,裳熵气呼呼站起,也不往洞外去,就在火堆边坐下。


    “我就在这里看着,反正都一样。”


    慕千昙道:“随你。”


    有她看着,神经能稍微放松些。疲惫感席卷而来,骨缝都积压的痛。慕千昙背靠石壁,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手背上的剧烈疼痛让她惊醒。


    把闷哼咬在唇间,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倒在地,压到了伤口,又重新流出血来。


    休息的并不好,脑中漂移着淡淡眩晕感。慕千昙闭上眼,翻身躺平,在储物袋中摸了摸,还是没摸到伤药。


    到这会,她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原书师尊因为半妖之躯,身体并不好,修为强盛主要体现在灵力贮备丰富,以及各品级法器多不胜数方面。


    这么一个肉.体柔弱的人,也知道自己容易受伤,出门什么武器都带了,居然不带伤药,实在不合常理。


    她用灵力止血,心中气不过,再次睁眼,想再给这罪魁祸首来一脚。望过去时,却发现少女也在看她。


    对上视线的霎那,裳熵立刻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火堆已小了许多,空中浮动着炭火气味。少女抱膝而坐,面朝洞外,已摘下面具,脸上落了层冷冷月光。


    慕千昙心道:这厮该不会想着趁我睡觉要怎么谋害我吧。


    她放下手,嗓音略疲累:“想什么呢。”


    裳熵清了清喉咙,脚尖一点一点:“我在想...在想...为什么刘应能忍心下手呢,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慕千昙长睫微颤,轻声道:“血缘并不可信。”


    “哦,是吗。”裳熵沉思着:“那有什么可信?”


    “自己。”


    慕千昙补充一句:“只有自己。”


    裳熵点点头:“哦。”


    木柴燃烧的劈啪作响,她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堆乱七八糟的,慕千昙一个都没听懂,索性不做理会。


    裳熵也不在意,到最后,却突然问了句:“你伤口疼的厉害吗?”


    慕千昙怕自己控制不住,待会又将她揍一顿,继续不理。


    裳熵又道:“如果没有我帮忙,你的伤口不会好起来的。”


    一股血冲上脑袋,慕千昙立刻坐起,面色沉郁。怪不得这么个破牙印这么久没好,原来如此。


    其实也能解释,龙牙噬咬本身也是诅咒的一种,想要好起来,就需下咒者自行破除,就是不知道这方法是什么。


    她眸光冷凝:“怎么帮忙?”


    裳熵双眸清澈,指了指嘴唇:“需要我来舔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