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6)
    还未入夜,马文才便已经一人归返,他信手将马鞭丢给门子,进了门去,脚下步子却随之一顿。


    “本公子住去哪边?”他一侧头,问道。


    门子低身,又殷勤笑笑:“这边,北园居客。”


    马文才默然片刻,颔首算是应了,转头同领路的门子一起往北园去。


    霍迢自房内出来,恰见了这位重新将自己拾整了一番的马大公子,衣是新衣,人也整净,便适时露出了个笑来。


    “你好早,兴许你那祝同学要比你快找到。”


    马文才却无所谓地一笑:“我同他又非比试,何须分谁快谁慢,他忙来跑去正好,不需我再劳心劳力。”


    此时,夜幕初降,马文才信而抬眼,视线凝着。


    霍迢更换了一身殷红衣裙,深色束带勾勒着盈盈腰身,于月色之下,愈显得美人朦胧,萤灯绰绰,她及低下头去,有发丝散落,应风之中,柔软地掠于她面容之上。


    睫毛眨动,要比夜风温柔。


    马文才露出了一个笑来,用夜月对酌来阅章。


    房前石桌,数位婢女已经收拾妥当,佳肴一应呈上,霍迢单手拎出酒坛来,笑眼眯眯:“今日我去往蔡家拜访,打秋风,掠回来好些好酒。”


    她说着,手腕晃晃,听得酒坛内酒水泠声:“你想尝尝吗?”


    马文才一扬下颏,少年意气纵然而生:“好啊!”


    蔡姓一氏在鲁地深耕多年,自不吝啬小气,马文才一杯下肚,便已沉出一口气来:“是杜康?”


    “是。”霍迢信口应着:“铜雀台上的仙品贡酒,便宜你了。”


    “那……”马文才举杯:“真是多谢霍小姐,给我这般荣幸——”


    他装模作样的话未说完,二人已经同时笑出声来,对视一眼,痛快饮下。


    “好!”马文才眼中笑意明显。


    他只当女郎们多忸怩,却是忘了,霍迢跟她们本就不同。


    马大公子当即降尊纡贵,亲自再为二人杯中满上,不见霍迢单手撑脸,在一侧瞧向他时的眼神。


    自后,霍迢眼睛便几乎没再从马文才身上挪开,他喝下一杯,自己便是一杯,杯杯饮尽,不留余地,至盘中只剩残羹,至树也已睡下,只月尚在当空,不曾隐去。


    马文才许久没有痛饮这般快乐了。


    尼山书院不会轻易许得学生们饮酒放纵,可他自幼优秀出彩,父亲多带他宴饮炫耀,即便并无嗜好,但久未沾酒,乍来之下,还是会觉得欢喜。


    地上已有几个空坛随意丢着,坛中残留的酒液滴滴落下,青草花叶都沾了酒香气。


    马文才眼神迷离,他饮酒不曾上脸,面容且白净,只是歪着身子,单手撑脸,他的眼中也不过一人。


    长久于他眼中呆着的霍迢身子也已无法保持修正平和,七扭八歪,斜贴着身后老树,盘腿坐在草地之上,零星滴出的酒液沾在裙角,氤出一片深痕。


    她眼也早花了——艰难地低头,几乎贴着自己腿面上放着的琴,摇摇晃晃,几个音弹出,跑调到无法入耳。


    “好!”马文才大喝一声,双手举过脑袋,呱呱鼓掌。


    霍迢被他吓了一跳,眼神定了一定,反应过来后,却立刻自信上头,故作谦卑地一颔首。


    “霍迢……”彼时,“霍小姐”也不唤了,马文才直呼她名姓,起身,定了片刻,确认自己不会立刻摔倒,方才慢慢走到她身边,泄力地直接将自己丢坐到她身边,后背实实在在靠着老树干,惬意地叹了口气,通心舒畅:“想不到你,你在音律之上,还有……这么高的造诣!”


    霍迢竖抱着这架派人拿来,便只弹了这么几个音的琴,努力将脸贴在透凉的木头上降温,混沌点头:“惭愧,还不够好……我……”


    她努力和自己麻了的大舌头做斗争,让自己说话不显得像个醉鬼:“我还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


    可便是这骤然之间,马文才的醉眼,竟像是记起了什么,猛然之间变得清醒,即便旋即还有眩晕,可他脑子中的醉意,却已经在这一瞬间洗去了一半。


    恣意放纵不该。


    饮酒至醉不该。


    他事事做得足够好,可事事做得也还不够好……还,还要继续努力,变得完美,无可比拟。


    他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眼睛闭了又闭,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你叹什么气……”


    霍迢脑子却被酒完完全全地蒙在了下面,她迷迷糊糊地问着,想要关心,身子却一歪,抱着琴,直接将自己脑袋丢到了马文才肩膀上。


    醉酒的人,一旦找到了这般轻松的姿势,便不会再想动弹了。


    她甚至眼睛都睁不开,却还含着酒香,不忘关心:“你不开心吗?”


    霍迢很是不满,霍大小姐亲自为他弹琴,他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马文才低头,女郎的头便依靠在自己肩膀上,亲昵,全然的信赖……他不愿意,可他还是仔细揣摩了半晌霍迢的酒醉女儿脸,确认她是当真醉了。


    “霍迢……”他又试着叫她名字。


    霍迢“嗯”了一声,醉意明显。


    马文才又吐出一口郁气来:“在你心里,我……”


    我……什么?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措辞。


    这一瞬间,马大公子几乎难以维持自己原本的骄傲和纵意,他问得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连措辞都会如此茫然。


    “我心里?”霍迢却听到了这个,她脑袋蓦的弹起,又“咚”地落回去,仿佛刚才想要抬头坐起身,已经耗费了她积攒多时的,所有的力气。


    “我心里……”她又闭上了眼,大舌头地喃喃:“我觉得你……可爱……”


    马文才蓦的又看向她。


    “……为什么?”


    “因为……”霍迢似是自己也要努力回想一般,皱眉顿了半晌:“你记得,我射靶赢你那次吗?”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当年出的那个丑,霍迢是忘不掉的。


    “你输了之后……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还不肯哭……”她闭着眼睛,憨憨似的笑出声:“我便想,往后一定要遇到你一次,赢你一次……直到看你哭出来!我再用我的绣花手帕……给你擦擦……”


    说及“哭”字,她胳膊蓦的向上探直,铿锵有力,复而又落下,直接抱住了马文才的手臂,以免自己坐着都能摔倒。


    马文才忍无可忍,低头问她:“你是不是有病?”


    她一巴掌扒过去:“你才有病呢……可惜,后面再也没有见到你……”


    低着头,马文才却是松了口气。


    “所以……这次一见你,我便要出手,将你压下去……”霍迢却又喃喃:“你是我结识的人中,最最厉害,最最成功的那一个……”


    马文才脸微侧了侧:“你当真这么觉得?”


    霍迢迷瞪着点头。


    “可惜……”他却垂眼:“我父亲不这样觉得。”


    自他幼时,父亲待他便极是严苛,不论年幼的他是否可以承担,不论他哭喊又或崩溃——父亲这般的脾气,并非只对他一个人,许是母亲确实承担了比他更多的苦痛,故而才会悬梁自尽。


    夜风拂来,带着酒香,马文才却连醉都无法畅快醉上一次,只能趁着霍迢酒醉,将压抑多年的难过说给她听。


    霍迢没应他。


    马文才失声笑笑,想她是睡着了,冗沉叹气,这方才问:“若是这样,我在你心里,还是最厉害的那个吗?”


    定然不是了——他知道,世人皆慕强,只要他有钱,有权势,只要他强硬,只要他……能做到父亲的每一个要求,他们方会臣服于自己。


    这臣服中夹杂着多少畏惧和害怕,不重要。


    他早已默认了这条规则……


    “当然是啦……”霍迢却答,马文才动作骤然一僵。


    “我喜欢与你比试,本就不是因你样样优秀……别难过……”霍迢醉话满天飞。


    马文才有些生恼,可他根本气不起来,鼓了一口气,又泻下去,最后只是好言好语问:“你这是同情我?”


    “谁同情你啊……”霍迢是真的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琴早不知道歪着掉到了哪儿去:“我只是……是……”


    马文才凝神细听着,却只能听到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还耐心十足,可再等片刻,便只能听到平稳的鼻息声。


    “……”


    四下早已无人,马文才顿了顿,还是扶着树干站起身,动了动已然僵了的腿脚,再弯腰——


    霍迢本已快要睡着了,顿只觉得自己身下一轻,吓得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攀住了对方脖颈,方又缓眨了眨眼,才舒了口气。


    “马文才?”她道:“你喝酒了吗?”


    马文才做了个深呼吸,说话没好气,眼中却是笑的:“你说呢?”


    “我喝了。”霍迢笃定地点点头。


    知道是鸡同鸭讲,马文才懒得再搭茬,径直将她抱回房间去。


    霍园的宅子显然并未用来久住,霍迢的房间同他的客房竟也是相差不大的干净,他直接将人放在床榻上,随手将旁叠的被子扯过来,正要起身去唤她的婢女——


    揽抱着他脖颈的双手,却蓦的一用力,马文才一个失神,险些跌压在了女郎的身上。


    他顿时怔住了——


    他们离得着实有些太近,几乎要贴着,女郎的手还牢牢抱着自己的脖颈……这是个,太过暧昧的姿势。


    正是愣神中,马文才见霍迢睁开眼睛,带着醉意,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与你比试,想赢了你吗……”


    方才她的醉话显然不是真的。


    马文才的瞳仁幽深,直直看她,里面藏着太多东西,他声音也随之一沉:“为什么?”


    “因为……”霍迢攀着他脖颈借力,缓缓抬起头来,凑到他耳侧,酒气熏染得她口唇殷红,呵气轻轻:“你生的好看啊……”


    说罢,她便抿唇,露出个笑来,再微微偏头,在少年郎轮廓鲜明的侧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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