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惊怒
    背叛,是陆展清不可触碰的底线。


    影三最清楚,最了解。


    他惊惧地摇头,嘴唇颤动,对上陆展清夹杂着愤怒与失望的眼神,一颗心仿佛被冰刃扎透。


    枯枝簌簌,寒风阵阵。


    陆展清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冷漠又决然:“你既如此选择,那就如你所愿。”


    影三被拖走了,无声无息,没有挣扎。


    倘若陆展清此时低头,就能看见影三眼中的万念俱灰,和他未言的乞求。


    “哗——”桌上的冷茶被人一泼在地,泡了一晚上的茶叶展着宽大的叶片,像淤泥一般狼狈坠地,久浸的茶汤晕开,泛着浓烈的涩意。


    陆展清双手撑在石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背叛这两个字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他所有伪装,露出最不堪的阴暗,展出最嗜血的獠牙。


    “少阁主、少……”


    慌不择路的千巧阁暗卫闯进小院,迭声喊着。


    陆展清眼底猩红,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袍溅上了茶水,额上青筋寸寸浮现,寒声道:“滚!”


    那暗卫被陆展清的模样吓得魂不守舍,生怕成了陆展清的刀下鬼,拼劲了全力往外跑,一边嘶声吼道:“外头,外头来了好多度霜镇的人,都、都要找少阁主您问罪啊!”


    高亢沙哑的语调将枯枝上的寒霜震碎。


    陆展清刚赶到千法堂,就被门口一群大汉围得水泄不通。


    “就是他!就是他!昨日就是他带着咱们的婆娘在客栈里住下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们住哪里,肯定与他逃不了干系!”


    那些远道而来的大汉们穿着粗布短衣,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却无一例外地群情激奋,面容扭曲。


    “跟这种杀人凶手说什么废话,大伙上啊!”


    “婆娘死了,我们这个家还怎么存活?若是有孩子,咱们这日子还能过下去,现在好,你把下蛋的母鸡都杀了,跟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陆展清眉间染霜,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谩骂。


    度霜镇虽说距离千巧阁不远,但就算轻功如影三一般好,来回一趟也要一日一夜,这些村民是怎么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迅速赶到千巧阁?


    陆展清朝堂内一瞥,林逸,辛怀璋,纪连阙皆是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心口处血气翻涌。他语气沉冷,抬手攥住了朝他挥来的拳头,一把甩开,道:“陆某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这件事情,的确匪夷所思,令人痛心,大家稍安勿躁,千巧阁定会给大家一个真相。”


    大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打了个眼色,逐渐躁动。


    刚刚挥拳的男人见堂上无人阻拦,陆展清孤身一人站在风口浪尖,胆子又大了点,朝地下狠狠吐了一唾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嘁,什么贼喊捉贼的把戏!老子告诉你,我葛大牛不吃这一套。”


    陆展清再次挡开他沾着汗臭与泥腥味的拳头,用了些力,让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被人扶着才站稳。


    “原本我见各位伤心,本不欲多问,不想再在各位心上划刀。既然各位不信我,那陆某也只好多问问,各位是几时动身的?又是何时得知消息的?”


    葛大牛没站稳,自觉丢了面子,脸色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几时动身又怎么样?是谁告诉我们又怎么样?怎么,你做了事情还怕被别人知道吗?”


    陆展清直视着他眼里显而易见的慌乱与逞强,愈发淡漠,道:“度霜镇到此地,以你们的脚力,就算是一路快跑,也得要两天时间,各位是担心妻儿,早早过来探望吗?还是,早就得知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赶着第一时间来兴师问罪?”


    那些村民被这一问,愣了一会儿,才恼怒道:“我们当然是担心……”


    “是吗?”


    陆展清冷笑一声,反问道:“若是真的担心,真的在意,怎么会放任她们独自来千巧阁?还是说,她们不过就是如你们所说,是个下蛋的母鸡,你们只在意她们腹中的孩子是否能出世,是否能卖个好价钱?”


    以葛大牛为首的大汉们用脚跺地,恼羞成怒,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反正我们不管!人死了,要么偿命,要么赔钱!”


    陆展清不再言语,直直地盯着他,久到那人心生惧意连连后退,才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待我查明真相,自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男人们看着那双黑沉难辨的眼睛,周身像被溺在泥沼中,纷纷噤了声。


    堂下的闹剧终于停止,陆展清多派了一倍的暗卫负责他们的安全,才转身朝朝堂内走去。


    辛怀璋摩挲着扳指,不满道:“林阁主,我需要千巧阁的解释。”


    林逸冷哼了一声:“巧了,我也想知道。”


    纪连阙脸上笑嘻嘻的,手肘撑着桌案,道:“怎么连林阁主都不知道,这可这是真是不巧,我的影卫刚来告诉我。”


    他看着陆展清,不温不火道:“少阁主,这事好像是你身边那位相貌出众,乖巧可人的影卫干的。”


    他唯恐天下不乱,肆意地张望着:“我说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他呢。”


    陆展清喉间狠狠滚了一下,生硬道:“影三昨夜确实去过那家客栈,但并未亲口承认杀人。各位放心,我会亲自审问,若是他手上真的沾染了这二十八人的无辜鲜血,我会从重定罪问刑。”


    “不过,”陆展清抬眼,对上几人怀疑探究的神色,道:“诸位把时间花在猜测上,不如好好询问一番这些村民们,是谁让他们来的,又是谁这么早知道了消息。敢在几位面前布局,所图一定不小。”


    辛怀璋快速地转了几圈扳指,起身往外走:“这是自然。这些个村民,也不是个省事的。”


    纪连阙收敛了笑容,同样起身而去。


    离开千巧阁时,他望着客栈的方向,唤来了自己的影卫:“一,派人盯着那些村民,确保他们的安危;二,去查影三,越详细越好。”


    诛恶台,千巧阁最为神秘也最为恐怖的存在,专门处理阁中的叛徒与那些受过训练的死士,有进无出,必死无疑。


    诛恶台里,光线极暗,连照明的烛火都没有。用铁石浇筑的墙壁厚实地伫立着,夏天极热,冬天极冷。


    影三双手被缚在身后,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跪着的膝盖上。嘴里塞了一团布,鲜血咬不住,不断地向外冒去。


    背上四指宽的杖还在不断地落下,他跪不住,身体向前倒去。


    “噗——”


    刀入血肉,黏腻作响。


    他面前自下而上地插着几柄尖刀,受刑的人若是往前倾,便会被这尖刀捅个对穿。


    这刑罚,有个文雅的名字——


    腹背受敌。


    影三身后提着杖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两人掌管诛恶台的刑罚,是无数暗卫提起就会牙齿打颤,噩梦连连的对象。


    其中一个男人迅捷而精准地落下一杖,说:“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才挨了四十多杖,就被那刀捅了自己三四遍。害,这才哪到哪!”


    影三全身的力气都在跟疼痛对抗,分不出半点精力做出任何反应。


    “我真是不明白,跟着少阁主不好吗,非要惹少阁主不高兴。”男人嘀嘀咕咕的,分出心思来搓了搓自己冷得发僵的手,低声问道:“你犯了啥错啊,为啥少阁主要判你这么重的刑……”


    “敬平,少说两句。”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开口。


    敬平立马扭头看向他,不服气地反驳道:“酉哥,我没乱说,是把他压过来的那两个暗卫交代的,说少阁主让咱们把这里的大刑都给他上一遍。”


    丁酉扫了不远处那两名面无表情的影卫一眼,道:“少阁主鲜少将身边的人送到这来,估计一会儿要来问话,卸两分力,先留他一命。”


    敬平一边点头,一边搓着手,看着丁酉举杖落下。


    影三所有意识几乎都被抽离了,只剩下一个字,疼。


    他想要支起身子让尖刀抽离,刚起来两三分,又是凶狠的一杖,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惯性让尖刀又深了几分。


    影三口里,鼻里全都是咸腥味,口中的布早被鲜血湿透,让他呼吸困难,犹如困兽般,动弹不得。


    少阁主这是,连问话的机会的都不愿意给自己了吗?


    眼看背后的杖又要无情地落下时,影三的心沉到了谷底,放弃抵抗地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熬不熬得过这一杖。


    沉重的风声仿佛要一击而下。


    “丁酉!”


    比这遥遥一声呼喊更快的,是一枚莹润通透的白子。


    白子带着迅疾的速度,将那要命的一杖撞开,砸在了结着冰碴的地上,浮冰满地。


    熟悉的声音让影三卸掉了浑身力气,血肉顶着尖刀,一动不动。


    陆展清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影三身上的血色铺满。


    他周身卷着暴虐,眸中烧着燎原的怒意,一字一顿道:“谁、让、你、们、动、刑、了?!”


    两名暗卫脸色煞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陆展清自上而下地掼到了尖刀上。


    衣上溅了血,陆展清伸出手,把惨声呼叫的两名暗卫用力往下按,看着尖刀一点点地从他们身体里探出。


    陆展清一向不沾血的手满是鲜红,他冷漠地用薄刃划着他们的脖颈:“我让你们把影三单独关押,你们倒想要他的命。”


    脏污的碎冰倒映出陆展清晦暗病郁的神情。


    “他的命是我的。”


    “至于你们,既然忠于林逸,就去地下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