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被詹姆斯在心里使劲念叨的基恩暂时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和加布莉艾拉说话的那部分:光是前面安息接连对阵两个雇佣兵和亨克·席尔瓦的影像记录,就已经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安息猜得没错,在背后委托这三人对他动杀手的金主正是阿利德斯家族。准确来说,经办人就是基恩自己。


    那时候,第一轮天择游戏刚刚结束,基恩还满心以为詹姆斯是个徒有其表的武夫。一离开白山,他和詹姆斯就接到了老威廉的隐秘留言,说安息很可能是最高西图前第七领导人息重华的儿子。


    息重华是货真价实的S级突变能力者,在世时就与阿利德斯家族半点不对付。这点再加上安息在白山里的突出表现,基恩想都没仔细想,直接向老威廉讨来了暗中除去安息这份差事。


    当时的他内心踌躇满志,认为这会是个新的砝码,能让家族中人都看到他远强于詹姆斯的能力。毕竟,就以詹姆斯公开用鼻孔看安息的嚣张态度、又在采访里疯狂暗示安息不该存于世上的不过脑表现,还是他这套背后来阴的更靠谱,对吧?


    谁能料到,他刚把这三人搞定,整个世界就彻底变了——


    安息通过媒体渠道公开反怼詹姆斯的狂言,消息传来时他正好在和威廉、詹姆斯父子俩共进晚餐。威廉透露了一些之前俩兄弟都不知道的信息,而后詹姆斯表现出了与他平时表现截然相反的优秀推理能力。


    想到堂弟最后扬长而去的身影,基恩心里就阵阵发沉。


    那时的詹姆斯并不是在与父亲老威廉意见不合而怄气,而是为了避免和他对质才离开。詹姆斯估计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说得太多,老威廉对此心知肚明,还跟在后头替儿子扫尾。


    他应该恨这父子俩,这么多年都在联合唱双簧,把他耍得团团转;可若不是他俩把他哄得团团转,他也不可能常常留在那里吃饭,继而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只能说,随着最终摊牌时刻的迫近,詹姆斯已经有点不耐烦在他跟前继续演戏了。


    基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被委屈、受辜负的好人——在一个阿利德斯的词典里,“好人”是纯粹的贬义词——不过是两厢竞争,对方棋高一着罢了。


    现在,不管从家世、血缘还是从突变、头脑,他都比不过詹姆斯,只能认赌服输。这也正是他建议加布莉艾拉·加西亚去找秦家或者巴塞尔家的原因:既然他早已经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弃子,显然就再也没必要替家族考虑了。


    他被哄骗着做了那么多事,收拾过无数个詹姆斯懒得管的烂摊子,劳心劳力、费精费神,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固然有他野心太大的原因在,但还想发泄下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毕竟他都要死了,有什么损失能比这个更大么?


    所以,在这个当口,基恩甚至觉得,自己的生活可能还没有安息过得好。


    当然啦,论成长环境,安息所经受的肯定不是他拥有的锦衣玉食。但安息成功地活下来了,成为天择游戏里最受关注的选手,锋芒耀眼到连詹姆斯都掩盖不住——


    而这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基恩心里止不住一阵又一阵地羡慕。在看到安息徒手扯断绣眼鸟那根特制长绳、还有后面被踹飞落海的泰山亨克反而对安息流露出感激之意的时候,这种嫉妒到达了顶峰。


    真好,拥有真正的实力、又拥有对手的敬意,无懈可击的完美!若能赢到最后,必定是刚上任就深孚众望,这前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基恩对着安息的那段录像看得太久,詹姆斯自然发现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基恩眼里只看得到他——虽然是想把他踩下去的那种意思——可现在,先有加布莉艾拉,后有安息,一个比一个难忍,他简直要气急败坏。


    如果说他亲爱的堂兄看加布莉艾拉的表情难得一见地写满了真心,看安息的表情就分明是觉得安息会赢了……


    凭什么?他才是那个会笑到最后的赢家啊!


    若不是理智尚存,詹姆斯真的要忍不住去找米娅·霍夫曼的麻烦了。


    若是她发现安息的藏身之处后当时就说,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鬼样子!


    更可恨的是,10星的德隆斯死了,怎么说他都得在接下来的发布会里表示悼念。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明明就和他没半分关系,不是吗?


    如果说还有雪上加霜的部分,那必定是也不能再继续对安息阴阳怪气。虽然他之前放言要干掉某个不应存在的人时并没指明是谁,但人人也猜得出正主;可计划失败了,这会儿安息好得不能再好,他再提这茬无疑是啪啪打自己的脸!


    就在詹姆斯心里正邪火乱冒的时候,场地另一头的路易·居里安已经越过了不远的距离,走到了安息跟前。他的嘴角依旧噙着固定弧度的微笑,只是脑袋微微偏了偏:“我能否有荣幸认识一下你?”


    安息不知道对方此举为何,有点警惕。“这话反过来说才对。”


    闻言,路易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你客气了。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想加入我们这边吗?”


    本来就有不少选手往他们这里侧目,猛一听这么一句,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哗然声。真的假的,3星居里安家族这时候主动抛出橄榄枝?还这么直截了当?就以詹姆斯早前的敌视态度,这真的不是在当众打阿利德斯家族的脸吗?


    被抛橄榄枝的对象,安息本人,也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且不说他和路易·居里安之前根本不认识,又有谁会在最后一轮游戏里邀请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加入自己的队伍?路易真正想问的怕不是,他会不会加入其他队伍吧?


    “不了。”想到这里,安息果断摇头。“但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与你、与其他人都无关。”


    路易也是个聪明人,敏锐地听出了潜台词——安息谁的队伍都不会参加,他要单干。“那真是太可惜了。”他道,稍稍侧身以避开詹姆斯投来的愤怒瞪视,脸上笑容不变,“我还觉得你的身手很眼熟,是我看了都要担心一下自己性命的程度呢。”


    闻言,周围的哗然声更大了,安息的瞳孔也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本来就没指望能瞒到底;不如说,他长得像他爸、身手也完全学的他爸,到现在还没人要他出面澄清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令人惊奇了。“谬赞。”


    听出他的不想多说,路易含笑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随后,和靠近时一样,他又缓步走回了3星的临时休息棚子。


    一边的秦韶将这番对话全数收入耳底,却愈发如坠五里雾中。继秦晚星和庾维之后,路易·居里安听起来怎么也像是猜出了安息真实身份的样子……难道是他太过孤陋寡闻,才至今没有任何头绪?


    就在秦韶持续迷惑的当口,赛事主席布莫·舍夫尔终于出现了。他说了些惯常的套话,秦韶没注意听。等他再回过神后,舍夫尔的话说完了,原本在他身侧的人也消失了。


    ……安息人呢?


    秦韶的第一反应是对方跑回白塔休息了,毕竟安息睡起觉来简直是昏天黑地的程度。但他迅速地赶回去后,却发现整个楼层空空如也,并没有一分一毫活人的痕迹。实际上,房间里原封不动的摆设以及气味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安息根本就没有回来。


    秦韶顿时有点着慌,同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本打算找个清静的时候给安息道歉、再伺机劝对方改变主意,现下看来,对方可能有所预料、并且不打算给他留下这个机会。


    可是,如果安息不告而别、直到双城开始之前才会出现的话,他岂不是根本没可能和对方私底下说上两句了?


    而且,如果安息不在白塔,他又能去哪里呢?1星可是阿利德斯家族的地盘,在外面溜达还是挺危险的吧?在比赛间隔期里被杀死也算符合游戏规则啊!


    一想到自己和安息的最后一面大概就以吵架为结尾,秦韶的心情就阴沉得如同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再想到自己的存在让安息不得不退避三舍、以至于离开相对安全的白塔,他的这份阴沉心情就又添上了后悔和心焦。


    秦韶的朋友不算少,但从没有一个让他气得口不择言。他的理智也在告诉他,安息不可能仅仅因为想避开他才离开白塔,安息大概率有什么别的、没告诉过他的打算,在1星估计也有他不知道的安全去处……


    秦韶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从未觉得自己做人这么失败过。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已经要出口的一声长叹顿时被压了回去。秦韶触电般地蹦起来,忽而意识到若是安息回来、对方并不需要按门铃,一瞬的激动顿时就被浇灭了。


    外头等着的确实不是安息,而是亚历山大·巴塞尔。见秦韶开门,他不由分说地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干得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能活过第二轮!”


    对方力气太大,秦韶差点窒息,但他还是反抱了一下。“只是运气比我想象的好。”像是有个超乎寻常的队友什么的……


    亚历山大迅速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低落。“你怎么啦?”他松开秦韶,有点疑惑,“现在不该是庆祝的时候吗?就算你担心第三轮,那也不是现在吧?”


    秦韶发现自己很难和第三人讲述他和安息的相处问题,而且他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好。所以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道:“所以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祝贺我?”


    闻言,亚历山大的眼神顿时闪烁起来。“也不是……”他只迟疑了片刻,就又爽朗地笑起来,“别问我了,咱们认识那么久,我不信你猜不出!”


    秦韶确实猜得出。亚历山大的来意,就如同刚刚主动与安息搭话的路易·居里安。甚至,如果安息在这里,也必定会劝说他答应亚历山大。


    见他不吭声,亚历山大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们秦家的人啊,一个比一个认死理。韵也一样,你也一样。你肯定在想,如果你走了,你的队友怎么办,对吧?”说着,他开始往秦韶身后张望,“安息人呢?叫他出来谈一谈,说不定他也愿意加入?”


    秦韶真不想说,他早已提出了这个建议。可安息非但半点没考虑的意思,现在还人影不见。“安息出去了,”他硬着头皮撒谎,“等晚上我再转告他吧。”


    亚历山大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似有所觉,但他并没有拆穿。“这样?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他通情达理地点了头,“不然我明天再来找你?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好。”秦韶胡乱应道,才把人送走。回头再看空荡荡的屋子,他突然有种不知从何而来、却毋庸置疑的预感:安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